梦里全是颜玉光飘忽的魅影,提着灯笼侯着虚掩的院门。随着那缕扑朔的灯光在黑暗中转圈,始终到不了她的居处……
心急如焚,想要放声大骂,梦境轰然消散,睁大了双眼望着吃力爬上屋顶的新月,妩媚如眉,削利如刀。
高洋抿着干涸的嘴唇下意识的瞥向案头,不见茶盏,但见端置其上的金漆雕花木箱,箱盖半敞,漏出花纹眩目的虎皮的一角。疲惫地抻了个懒腰,枕边忽然响起绵软的耳语,“醒了?”嗓音甜美,满怀悦意,使人不由沾染了一丝喜气。
“茶。”睁不开眼,习惯了烟花女子的伶俐、卑微,有求必应,任凭驱使。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大人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了,此时又掌了灯,方才入夜。”捧来茶盏送到他唇边。
抿了口茶,长舒了一口恶气,挺身而起,指了指衣裳,嘴里小声嘟囔,“该走了。”
薛怜奴侍奉更衣,束发正冠,一脸娇羞地试探道,“大人真要接我入府么,还是一时冲动说说而已?”
披上锦袍,兀自扣上蹀躞又系好香囊,心不在焉的回应,“择一吉日,你只管等人来接,荣华富贵凭你享用,相好一场,也算不负于你。”
“那……心呢?”素手攒着香帕,柳腰轻摆摇曳生姿,“只为了有始有终,有个交代么?”
回眸嗤笑,“呵,不然呢?”扬手捏了下绯红的桃腮,整肃衣冠,迈开大步出了兰房……
一踏进家门心里就惴惴的,很长一段时日他就在这样的情绪里度过,他厌恶这种紧张的感觉,怎比得在勾栏教坊眠花宿柳?看过一双熟睡的孩儿便无精打采地回到正房,被堆得无处下脚的贺礼吓了一跳,随口问道,“这都是谁送的,怎么还堆在这里?”
李祖娥面色萧冷,冰雕玉砌般坐在如山的礼物中央,直勾勾的目光落在凤履边的几匹上好的锦缎上,费劲全力呼出几个字,“这些礼物是送给你的。”
“呵呵。”回避话题,他再怎么解释也抚慰不了她受伤的心。
“日子选好了么?”倦懒抬眼,他淡漠的眸子在她的心头又划出了一道口子。
“什么?什么日子?”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纳妾——”哀怨对望,“迎那倡伎入府。”
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咳!纳个妾嘛,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理所应当,我只是没想到你要抬进来的竟是一名倡伎,而不是段家妹子!”泪水在眼中打转,从未有过的怨愤口气。
“那又如何?”虎眼半眯,站在几步之外冷然对视,“一定要哭哭啼啼的吗?是不是我只要随心所欲就一定会被你训斥?何苦总是一副余恨难消的样子?我怕了你,害怕踏进这个家门。我的心已经被太多的事填满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再受不得一丁点刺激。可你做了什么?除了给我添堵。”步上前来用力攥紧女人的肩膀,“祖娥,你体贴入微,全当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可我常常在想,或许我在你心里不过是个心智不全的呆子。”
“子进……”望着他似笑似怨的眸子,欲言又止。恍然有些动摇,她是真的错了么?
拍了拍女人的肩膀,转身招呼门外,“兰改!兰改回府了么?”
下人跪侍门外,回禀到,“回大人话,正在前院候着,等大人问话呢。”
“叫他去书斋,本官即刻就来。”
草草安顿了妻子,顺着环廊来到了书房。兰改早已候在门外,刚要参拜被他一摆手拦了下来,“诶,免了。有什么消息?同本官细细道来。”
兰改紧跟在主子身后进了门,见端茶的婢女退了出去才凑上前来禀告道,“太医已经去过了,公主的伤并无大碍。渤海王一整日在别院闭门谢客,私见了陈元康,谈起那个萧渊明。今儿傍晚时又接到口信,世子突发急症高烧不退,太医也素手无策,冯翊公主不敢隐瞒,遂遣人请渤海王回府。”
高洋“啪”的一拍大腿,“天意!”说着话拔腿就往外走,“备马,这就去。”龙行虎步,一阵风儿似的出了门,跨在马背上小声絮叨,“因为那虎皮,她必怨恨于我。她能乱箭射杀那负她而去的战马,再勒死一个婢女又算得了什么。务必在她腾出手来处置那颜氏婢女之前设法将人安抚下来。出了这样的事,再想在她身边安插一双眼睛怕是没有此前那么容易……”
人与人之间最可怕的就是了解,高洋摸准了伽罗的脾性。高澄才离开别院不久,他意料之中的情境就这样毫无悬念的发生了。
正堂空阔,百盏金灯在夜风下噗噗闪烁,颜玉光跪在堂下瑟瑟发抖,窃抬起眼皮,惊慌失措地扫了一眼花容冷肃的女主子,吞吞吐吐的开了口,“奴婢的确是……是尚书大人安排在公主身边的。可尚书大人他并无恶意,他并非想要加害公主,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伽罗粉面含威,莲步慢移,款款起身步向阶下,“为了监视渤海王的一举一动,好给他通风报信?”
“不!不不不……公主息怒,不是这样的!”不堪承受凤目的威压,身子一仰跌坐在地上,“尚书大人是牵挂公主!留奴婢在别院,只为了时不时能见上公主一面。”
“他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身份?他见我作甚?”凤目犀利。
“公主——公主容禀!尚书大人与公主盟誓在先,渤海王他明知如此却硬要了公主,以至使公主神智不清,癫狂错乱;大人于心不甘,才安排奴婢侍奉公主,也是怕公主再遇到什么危险!”
伽罗心头轰然一震,紧闭起双眼平负着急促的呼吸。悬挑秀美,沉声低斥,“住口!休再提从前的事情!我只知渤海王是我的夫婿,丝毫不想知道以前那些事,更不想再看见那个色胆包天的呆子!”释然出了一口恶气,“呵,如今我过得很开心,任何企图让我不痛快的人都该死。也包括你,不管什么理由,都必须死!”
颜玉光蜷缩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公主……公主饶命!求公主饶命啊!”
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轻启丰唇,“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