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从书桌的方向传来，断断续续，似乎……有人正在吃东西。这一回，季莘露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在睡梦中。然而她却出奇地冷静，原本应该歇斯底里尖叫的时刻，心中却涌起即将获知答案的喜悦和激动。
于是，她看到了那个坐在她书桌前吃着薯片的少年。
季莘露想象过无数关于打斗的画面，她似乎完全忽略了自己是个女生的事实。只见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飞速跳下床向少年扑了过去。就在即将抓住少年的时候，季莘露发现这个少年正用茫然的眼神望着自己，而他的身上什么都没穿。
“啊——”季莘露飞快地收回自己的双手捂住了眼睛。
一片寂静。
是的，又是一场该死的梦！季莘露敢打赌睁开眼一定会看见自己躺在床上；然而她把手放下的那一刻，看见的是一个穿着白色T恤衫和小短裤的男孩正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包快要吃完的薯片。好吧，真是万分荣幸，居然不是个梦。季莘露在心里骂了一句，奇怪自己为什么能这么淡定地相信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你！”季莘露压着嗓门又努力装出愤怒的样子，“你是谁？这个点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是什么企图？！”
“又不是我自愿的……”
季莘露愣了几秒钟，没有理解少年说的话。她回过神，看着少年身上的衣服，恍惚想起了刚刚一闪而过的男孩裸体。少年狡猾地笑了：“我刚刚没有穿衣服哦，被你看见了。看在我帮你修好手机屏幕的分儿上，你不能马上把我赶出去。”
“你帮我修了手机屏幕？”
“没什么啦……我就是把它逆行了一下而已。”少年继续吃起了薯片。
“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点啊！”季莘露满脑子的问号，油然而起一阵怒气，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一样什么都听不明白。少年放下手里的薯片，抬起头用深邃的眼神看着季莘露，面色严肃。片刻的沉默之后，少年突然绽放出好看的笑脸：“那你要相信我说的话啊！”
季莘露迟疑了几秒，点了点头。
【6】
有人在谈话，声音模糊不清地从远处传来，太阳毒辣地照在你的身上，额头上汗涔涔的。你走在这条大街上，道路两旁的别墅都大门紧闭，透过栏杆可以看见那些郁郁葱葱的草木正在肆意地生长着。这个时候应该是正午时分，大多数人都在午睡，你并不焦虑，唯独觉得异常闷热。
一辆轿车从你身后开了过来。你侧过头去看了一眼，车子缓缓在你身边停下。你想或许是某个认识的人，便凑上前去想打个招呼或许还能搭个顺风车。车窗降了下来，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他开口道：“请问你知道到临门酒店怎么走吗？”你点点头，抹了一把汗。他说，“你有时间吗？到车上来吧，给我指个路。”你思忖着是不是上车就是绑架的开始，但此刻又一阵热风袭来，把你最后的思考能力通通融化了。下一秒，你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轿车朝前开去，车里冷气充足，你身上的汗水变得冷冰冰的。陌生男子说：“还有多远？”你一瞬间有种莫名的恐慌感，仿佛掉进了陷阱里，心脏突突地猛跳起来。你故作冷静地答道：“前面马路尽头右拐。”接下来，车内寂静一片。
似乎察觉空气中的细微尴尬，陌生男子打开了音乐，班得瑞空灵的乐声充满了这个狭小的空间。没有歌词，自然没有办法跟着哼唱，何况自己连调都拿不准。你有些懊恼，但是好歹比沉默来得好受。
天色是在一瞬间暗下来的，迅速得让人有些惊慌失措。天空中原本空无一物，但就在短短的时间内，乌云翻涌而至。亮着银灰色的光芒厚实地挤在一起，仿佛一下子到了半夜。你坐在车里，惊讶和惶恐充斥着脑袋。你看见车灯亮了起来，路灯依旧暗着，但是一幢幢楼里的灯光都从窗户漏了出来，吃力地企图穿透浓稠的黑暗。
你看了眼手表，下午三点钟光景。你忽然有些疑惑：什么时候自己手上有这样一块表？头有些晕，你揉揉太阳穴，车里依旧只有音乐的声音。车子拐过街角，向右边驶去。
你发现路边没有了别墅，心里深深地不安。陌生男子突然开口：“接下来怎么走？”
你无言以对。这对你而言也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你侧过头去要对开车的女人说话。女人？你张开的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你在心里已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难道是自己在车上睡了过去？你看见窗外依旧漆黑，听见耳边传来女人的声音：“如果下雨了，一定很吓人。”
刹那间暴雨倾盆。
四面八方都是雨水和黑暗。你在车里，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你转过头去盯着开车的女人看。她绷紧了神经目不斜视，喘着粗气。下一秒，一道闪电劈在了轿车前不远处的地上。开车的女人一声不吭，连忙翻转方向盘，车子在满世界的雨水中旋转起来。你惊呼一声，然后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陌生女人正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抽着烟。你摸了摸自己身上，安全带还系着。车厢里弥漫着的烟味极淡，几乎难以察觉。你没有说话，看了一眼车窗外依旧漆黑的天和瓢泼的大雨，知道自己昏睡的时间并不长。
“我有种难以说明的感觉。”女人淡淡地说道，“有什么正在靠近。”
你认真地看着女人的脸。下一秒钟，你看见她的獠牙和通红的眼睛。你张大了嘴，呼吸变得极为困难。你闻到了烟味，带着甜腻的血腥味。你知道下一秒她就要扑过来，而你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在这时才开始后悔不该上车……你闭上眼睛。
寂静，漫长的寂静。
绝望的尖叫深深地刺进你的耳蜗！你睁开眼，女人瞪大眼睛，瞬间化为一副枯朽的皮囊。你看见车门大开，一个黑影融入了漆黑浓稠的风雨中。你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终于发出了第一声真正意义上的尖叫。
“所以你说……你是梦界来的？”季莘露坐在床边，小声地问道，“怎么来的？”
“梦界啊，其实一直都存在的啊，只是不会轻易被你们察觉而已。我被指派到石城来追查这次事件，可是来了才发现我自己疏忽了。”
“怎么疏忽了？你来了就待在我家里白吃白喝！”
“不能这么说啊，我是实在出不去啊。我被你带进来，必须有你的允许才能出你家的门，而且一开始我从柜子里钻出来的时候，本想着推开门……”
“你说的柜子是——超市的寄物柜？”
“是啊！是你突然打开柜子门，我才连忙躲到你包里去的。”
“你怎么可能塞进我的包里？”季莘露一头黑线，“别闹了。”
“我本来没有这么大的！”说罢，少年站到了椅子上，在季莘露惊奇的目光中变成了矿泉水瓶大小，“我只是为了适应你们的房子才变大的。”夜色变得暧昧起来，房间里的光线渐渐地变弱了，冷气“嗡嗡”地响着。季莘露思忖着该不该说些什么。少年也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又变回了和季莘露一般大小。
“那个寄物柜就是连接梦界和我们这个世界的通道吗？”
“是。不过我出来之后它应该就不再起通道的作用了。”少年打了个哈欠，“唉……石城这么多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我上哪去找那个做了梦的人啊！”
“你说的……导师？”季莘露疑惑地问，“死了？”
“每个导师负责一个区域内的人在熟睡之后的梦，通常每个区域由两个导师共同负责，一个主导噩梦，一个制造美梦。”少年道，“那天晚上做这个噩梦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导师变成吸血鬼，原本马上就要完成这个噩梦了，却突然出现了那个黑影，导师在工作时被杀害……这是梦界第一次发生这种事。”
“所以你是来找凶手的？”
“准确地说，是来找目击者的。”少年摇摇头说，“能在梦境里杀害导师的必定是梦界的人，而我们需要找到的是那个做梦的人，让他告诉我们，那个黑影究竟是谁。”
月光消失不见了，想必是月亮落了下去，被林立的楼挡住了。
季莘露在黑暗中模糊地辨认着少年的轮廓，却越来越困。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7】
石城的夏天正在以前所未有的超快速度到来，知了已经零零星星地在树上聒噪，太阳明晃晃地把光芒洒向大地。季莘露已经连续几天下午都迟到了，磨磨蹭蹭地在房间里舍不得起床，等到忽然清醒过来冲下楼却怎么也等不来公交车。她把自己的头发绑起，马尾会时不时黏在脖子上，惹得她很是烦躁。
校服不透气，她觉得自己像是裹在塑料袋里，书包压得她要喘不过气来了。
公交车来的时候，她收起阳伞，三步并作两步挤上车。她小心翼翼地护着书包，以免被后边的人给挤扁了——寄物柜少年正在她的书包里，她可不想到学校一拉开书包就看见一个被挤得变形的小人偶。
一路狂奔爬上楼冲进教室里坐到座位上，季莘露一气呵成娴熟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何飏悠闲地看着她，递上了一包纸巾。她满眼感激地接过，刚刚擦完额头上的汗珠，老师就进来了。好歹今天没有迟到，她在心里默念。
把书包放进抽屉里，她拿出课本，刻意没有拉上拉链。
寄物柜少年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从书包里出来，然后在学校里……游荡。
这几天来，寄物柜少年就是这样出门的。他跟着季莘露到学校，趁着大家不注意，在学校里变成无数穿着呆板校服学生的一员；然后根据得到的数据，对那些可能知道线索的少男少女进行秘密的调查。他得到了梦界的授权，可以动用必要的“手段”取得他想要的数据。当然那些被调查的人并没有任何感觉。
寄物柜少年已经在学校里调查了五天，然而毫无进展。
他甚至连自己需要调查的对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不知道，只能大海捞针一样一点点进行着。他在生物园里发现了一个男孩，该男孩身上的数据分析和从梦界取得的那一点点数据恰巧有吻合之处。他趁着这个男孩在角落里给盆栽换新土的时候手忙脚乱地进行了一次数据提取；可分析结果只是：这个闷骚小男生每天晚上都重复着一个美梦——关于怎么在他的年轻女英语老师前显得更加优雅绅士……
他觉得自己快要抓狂了。
周末的清晨，寄物柜少年在季莘露的书桌抽屉里早早醒来。此刻他坐在书桌边缘，晃着两条细细的腿，思考着问题。季莘露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现在摆在寄物柜少年面前的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寄物柜的连接口已经消失了，可是现在他需要得到支援，甚至需要返回梦界去找可能需要的助手和证据。
门开了，少年连忙躲到书堆后面去。看清楚进来的是季莘露才又踱步走了出来。
下一秒，他变成了和季莘露一般高大的身躯，坐到了书桌前。
“你说，会不会换成其他的寄物柜了，”季莘露锁上房门，走过来递给他洗好的水果，“其实还是在那一带？”
“不大可能，如果是这种形式会很容易被发现，”少年大口咽下水果，“到时候会带来更多的麻烦，而且我觉得现在恐怕是没有连接口存在的。”
“那怎么办？”
“任务完成自然就会回去。”
“万一这个任务太棘手，根本就完成不了呢？”
“哪有什么完成不了的任务？”少年淡淡地一笑，“只是时间问题。”
季莘露一言不发，吃完了剩下的水果。她把冷气开得很低，门窗紧闭。楼下小区的绿化树上停了越来越多的蝉，叫声连成一片，隔着玻璃依旧能察觉出那份躁动。这几天来，季莘露一直没有提起的问题是关于少年的名字，她用“喂”和“嗨”解决了这个难题。不过这一回，她终于开了口问道：“你在梦界叫什么名字？”
“啊……名字啊？这是你们这个世界才有的东西，我们在梦界都不需要什么语言上的交流。但是我记得为了方便和你们沟通，我有过一个名字……”少年思忖了片刻，“夏鱼……就是水里游的鱼，夏天的夏。”
季莘露皱了皱眉，“哦”了一声。
季莘露午睡醒来时，夏鱼不在房间里。他睡觉的抽屉开着，原本锁着的房门也开着。季莘露翻身下床到客厅里到处寻找夏鱼的身影，几分钟后想，夏鱼应该已经出了门。她回到房间里，坐到了书桌前。
手机振动起来，何飏提醒她晚些时候去给班级的医药箱重新添置些应急药物。她这才想起明天是校运会。一直觉得还有些日子，没想到校运会这么快就来了。夏季校运会没有秋季校运会那么大规模，但是室内项目繁多，酝酿许久，在季莘露看来也是一番兴师动众。
她和何飏约好了时间，思考着去药店前的这段时间该干些什么。夏鱼出门应该是调查去了，只是这些天来调查毫无进展，尽管夏鱼没有说，她还是明显察觉到了一种焦虑的气氛。
抬起头看墙上的时钟，眼角瞥见了贴在电脑屏幕右上角的小纸条，蓝色的笔迹写着一串数字。季莘露轻声念道：“图洲岛。”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打开了电脑。
6月的天空蓝得像海。季莘露望向窗外的时候，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阳光明晃晃地在每一个角落里起舞，那些细密的尘埃都被晒热了，纷纷扰扰地向着太阳涌去。或许是这美好的天气的缘故，这一次的“图洲岛”没有像前几次那样黯淡得让人压抑。
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指引着，她再一次进入那个叫“娄”的店铺，那牛皮纸一般昏黄的颜色映入眼帘。右下角的窗口弹出：“你好，欢迎再次光临。”
季莘露稍稍有些惊讶，看着“再次”两个字，心想自己居然就这样成了常客。她思忖着自己前来的目的，有个细小的欲望在心里的某个地方温柔地蠕动着，还未成型却已经充满力量。
季莘露：“你好。”
店员：“有什么需要为您服务的吗？”
季莘露：“我记得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您曾经和我说过一种关于能力的商品。”
店员：“拥有某种能力？是的，我们提供这样的商品。”
季莘露：“我需要某种体育技能。”
店员：“明天就是校运会了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