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丝毫的责怪,甚至心头有了放松的意味,因为她面对着孩子的时候,笑得那样美。
他想,就这样下去吧,也许就这样下去,也未必不是好事。
这个孩子的身世,府中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当初她有身孕的时候,绝少出门,即便有少数几个人知晓,也被宁鹤轩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了。
而孩子出生之后,宁鹤轩突然便多了一个女儿,府中人自然不是没有疑惑,然而宁大爷从来风~流成性,即便在外间有私生女也并非什么奇事。
然而,在孩子三岁那年,府中的流言却在一夜间风起云涌,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原来四小姐,竟是大爷与二奶奶的孩子!
他以为已经逐渐晴朗的天空,在那一瞬间再次坍塌。
府中的流言蜚语泛滥成灾,连那个孩子,都有所领悟,看着她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她终于不堪这样的折磨,病倒在床,而府中的流言经他一再的打压,终于渐渐沉默下来,然而私下里,却依然有人会私相议论。
悠悠之口,如何能防?
她的病,日渐重了起来,药石不灵。
他日夜守候,然而却等不见她的好转。
他心中有隐隐不祥的预感,可是却从来不敢深想。因为即便只是微微一想,便是难以克制的疼痛。
“晋鹏……”在接连昏迷了多日之后的某个早晨,她睁开了眼睛,喃喃的唤他的名字。
“我在,楚楚,我在这里。”他握紧了她的手,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欢喜,然而欢喜过后,竟然是无边的悲凉在心中蔓延着。
她轻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在……晋鹏,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忙的坐到床榻之上,将她抱进怀中,紧紧拥住。
她靠在他的颈窝处,不知为何竟然落下泪来。
许久之后,她再次艰难的开了口:“晋鹏,对不起……是我让你陷入了这样不堪的境地……对不起……”
他止不住的喉头哽咽,生生忍住了:“说什么傻话?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自然要一起承受……”
她不断地摇着头,克制不住的抽泣起来,许久之后才终于又道:“晋鹏……你将孩子带来,让我看看,好不好……”
他不敢不依:“好,我让人去带那个孩子过来……”
“不要——府中的人都嫌弃那孩子……孩子是无辜的……晋鹏,她们会伤害那个孩子……你去,你去……”
他定是伤心过头,他定是被迷了心窍,他竟然答应了,他竟然真的起身去寻那个孩子!
可是当他抱着孩子回到园中的时候,听到的,却是满院的哭声。
宁府二奶奶,大病不治,离世。
他抱着孩子来到了屋中,孩子立刻大哭起来,他全身僵住,将那个孩子放到了地上,孩子立刻大哭着跑了出去。
而他,却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她悬在横梁下的身子——她竟然,选择这样的方式,与他诀别。
桌上,是留给他的一封信。
她那样清楚自己的情形,她活不长。即便能够侥幸活下来,却也只带给他痛苦,让世人嘲笑他,非议他,以及那个无辜的孩子。除了死,她别无选择。可是她宁愿这样清醒的死去,亦不愿意,在病至弥留之际,浑浑噩噩的死去。
“妾身福薄,此生唯有与君长诀,若有来世,惟愿再与君相知,万水千山,宇宙洪荒,不敢与君绝!”
他的眼泪不可遏制的落下来,滴滴落在那信纸之上,浸湿了上面的字迹,点点的墨迹晕开来,字体逐渐看不清楚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看不清,还是心中有鬼在作怪——他想随她去,他不想看见那后面的嘱托。
她竟然请他帮她照顾那个孩子,多么可笑!他都已经不顾一切了,她却这样狠心的离他而去,还要让他帮忙照顾那个孩子?
若非那个孩子,若非为了去寻找那个孩子,他怎么会失去她?他怎么会只能抱着她逐渐冰凉的身躯,即便是再嚎啕大哭,也换不回她的一声回应?
他只爱她,只是爱她而已,他不会去爱那个孩子,那个害死她的孩子。
可是她又是那样决绝,用那样一个嘱托,隔绝了他要与她共赴生死的决心。
阴与阳的隔绝,那么残忍,为什么他要这样孤独的活着?
他厌恶那个孩子,如同厌恶他的大哥那般厌恶。
在她的葬礼上,那个孩子扑打着要看她,他生生的将那孩子推开,命人将她隔绝在她棺木停放的殿外。
后来,那个孩子被送到楚府,自此,是他多年的自我封闭。
再后来,那个孩子回到府中,却是要被送进宫中选秀。在看见那孩子的那一瞬,他以为自己看见了她,若不是她,怎么会这般一模一样?
可是心中有个声音,残忍的提醒着他,那不是她,她已经死了,死了十多年。
而他,孤独了这十多年,也许,还会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