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动不动的站着,而床边的她亦只是一动不动的跪坐着,两个人竟都如同雕塑一般,谁也没有打破屋中的平静。
直到安子陌送了御医刚刚煎好的药进来,见着两人的情形,微微愣了片刻,正欲向皇帝行礼,皇帝却已经制止了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赶紧上前给丢丢喂药。
安子陌亦不多礼,忙的来到床边,轻尘接过药碗,他将丢丢抱起来,两人一同小心翼翼的喂丢丢一点点喝下了那碗充满了浓浓血腥味的药。
轻尘看着丢丢皱着小脸,一点点将药喝下去,竟然忍不住失了神。
思绪一点点的模糊起来,脑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在乌孙草原之上,当她身中蛊毒,醒过来的时候,他逼着她喝下了那碗混着他的血的药,而他自己的手上,则皆是密密麻麻的伤口——那些都是为她放血而致;
她大病的那一次,他冒雨而来,陪着她,喃喃的在她耳边说得那些话;
他将她贬做宫婢,被那两个秽乱的内监下了春药,他将她救了,并且让她从那以后都宿在他的寝宫之中;
悬崖之上,他淡淡的一笑,然后纵身随她跳下万丈悬崖;
桃花源内,他冒了大雨去山上寻她,终于找到她之后,脸上的狂喜之色,以及那些让人怦然心动的话;
村子里,他****耕作,辛苦得颈上被晒脱了一层皮,回来却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一点都不辛苦,而且,是他从未有感受过的幸福;
她生辰那一日,满街的花灯,漫天的焰火,他对她说,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边关军营之内,他因着她自尽的消息,****呕血,最终告诉她,她并非什么锦上添花,她是他的催命符;
她告诉他自己有了身孕之后,他前所未有的欢喜,连思维都变得孩子气起来,甚至抚着她的腹部,抱怨孩子长得慢,他要等到一声父皇,只怕胡子都会等长了;
而最后,是他用剑指着她,字字诛心——
“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教我,如何信你?”
“宁轻尘,你怎么下得去手?你怎么下得去手?”
“宁轻尘,朕是瞎了眼,才会中意于你这么个没有心的女人!”
“砰”的一声,轻尘手中的药碗忽而被打翻在地,碎成几瓣,一如当初,那个盛着堕胎药的药碗被敬妃打碎之时。
轻尘怔怔的看着,蓦地落下泪来,一把将丢丢拥进怀中,低喃:“丢丢,你不要离开娘亲……”
安子陌沉默的看着,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他的目光怔怔的停留在轻尘身上,没有丝毫的闪烁,然而,疼痛,却是那样显而易见。
门被叩响了两下,轻尘与皇帝皆毫无反应,安子陌唯有站起身,去打开了门,原来是御医。
御医匆忙来到皇帝跟前,语气有些焦急:“皇上,老臣吩咐人为皇上炖了千年老参,皇上这几年身子不比从前,这样子放血,需得好生调理才是。”
他自然也知道自己身子不比从前,只是却还未到那样虚弱的地步,因此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却依旧站着没有动。
御医刚想说什么,安落石忽也走了进来,先向皇帝见了礼,又走上前,查看了一下丢丢的情形,犹豫良久之后,低下头与轻尘说了几句话。
轻尘僵着身子没有动,半晌之后方才低声道:“只要能救丢丢,旁的,我也不在乎。”
闻言,安落石心中一喜,忙的上前道:“皇上,老臣感激皇上以龙血救治丢丢,老臣不敢劳烦皇上****御驾亲临,况且皇上这样子放血,需得好生静养,不能舟车劳顿。依老臣之见,不如将丢丢送入宫中,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帝神色微微一怔,抬眼再次看向轻尘,却见她依旧只是紧紧的抱着丢丢,没有动,也没有回头,仿佛此事与她无关一般。
良久之后,皇帝方才道:“此事,便交由安将军决定吧。若……不想进宫,朕****出宫,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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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当皇帝正拧了眉,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之时,突见吴永连喜滋滋的跑了进门。
“皇上,皇贵妃入宫了!”
皇帝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来,那一瞬间,竟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是有欢喜的吧,可是更多的,竟然是悲凉,无边无际的悲凉。
良久之后,他只是开口道:“你去好生照应着,不要让她受了惊。”
吴永连应了一声,方欲出门,忽又转过头来:“皇上,奴才该安排皇贵妃住在哪里?流云轩吗?”
他这才想起来,翊坤宫早在当年就被自己付诸一炬。
那么,流云轩吗?
那里,是他强占了她的地方,只怕她不会愿意住在那里吧?
“除却流云轩,这么多宫殿,你另选一处。”顿了顿,又补充道,“离撷芳殿远一些。”
吴永连有些许的愣神,答应了一声之后,退了下去。
皇帝复又低下头去,奏折的字里行间,依旧是她绝美的容颜,他仍旧静静地看着,没有作声。
大殿之中,他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到,良久之后,方才喃喃唤了一声:“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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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迟了,亲们见谅。五更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