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形猛地一顿,抬头看向雾蒙蒙的天空,冷笑起来:“也罢,也罢——”转过身,他看着眼前这座宫殿,冷冷道:“给朕,烧了这翊坤宫!”
闻言,在场所有人皆大惊失色,吴永连倏地跪倒在地上,刚要说什么,脑中却蓦然想起敬妃先前所说的话——“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吴公公应当很清楚罢?”
他顿时浑身一个激灵,犹豫着,该不该将那八个字说出来。
恩断义绝,永不相见。这是多重的八个字,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承担得起。
正在犹豫间,忽然听到后方传来通报的声音:“贵妃娘娘到——”
吴永连登时满头大冷汗,庆幸自己没开口。
敬妃匆匆而来,向皇帝见了礼,低声道:“臣妾听说,皇上要火烧翊坤宫?”
皇帝冷哼了一声,看向旁边的侍卫:“还不动手?”
“皇上请三思!”敬妃亦跪了下来,“如若皇贵妃回了宫,见了这样的情形,心中会怎样难过?皇上,皇贵妃已经失去孩子了,怎能连栖身之所也一并失去?”
孩子!皇帝心中猛然一缩,仿佛被什么紧紧的捏住,喘不过气来,冷笑道:“栖身之所?连孩子她都不稀罕,一个栖身之所,你以为她会在乎么?”
他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他给了她整整两个月的机会。
一开始,他确是狠了心,恨她,恨到了骨子里。孩子,那是他们共同的孩子,他期盼已久的孩子,而她竟然可以那样残忍,亲手打掉自己的骨肉!
而后,每个独寝难眠的夜晚,每每痛入骨髓,醒来之后却没有她……他不知道哪一种痛更甚,可是他竟然慢慢的动摇了,他在盼她回来!他逐渐变得没有立场,即便她是为了楚瑾瑜吧,即便是为了楚瑾瑜打掉他们的孩子,即便他心中再恨再痛苦,只要她肯回来向他认错,跟他说一句“对不住”,他可以用尽全力逼自己原谅,逼自己遗忘,就当没有过那个孩子,他们以后还可以有很多,只要她肯回来。
他一直在等,可是越等,一颗心变得愈发满目疮痍。
楚瑾瑜回到朝堂的那一日,他看着楚瑾瑜日渐瘦削的身影,却只觉得他意气风发,仿佛向他示威一般,仿佛在宣告他的胜利,而他这个皇帝,这个所谓的丈夫,是有多失败。
萧逸,他一直迫于天下悠悠之口而未曾动过他,可是同样在那一日,他力排众议,将他外调至一个偏远的小县城,做一个闲王。
安子陌,最无辜的安子陌,他不过是看了一封他递上来汇报军情的奏折,却也想起了从前的种种,一道命令将他派去了古犁戍边。
他依旧等,近乎固执,却又残忍的等着她回来,等着她自己主动回来。直到年三十那日,她依旧未曾回来。他终于忍无可忍,派了探子去查探,得到的消息却是尚书府毫无动静,而她也只是始终呆在房中。
竟是这般的让人绝望。她宁肯安安静静的呆在尚书府,也不肯回宫。
在除夕的酒宴上,他喝得花了眼,在每个妃嫔脸上去寻找她的眉眼,可是不是,统统都不是,没有一个是她!在她的心里,或许从头到尾,他都不算什么,而他,竟这样痴,整整十年的时间,他都在想谁?
最终,他让自己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所谓醉生梦死,他在梦中看见她,看见那一场盛世烟花,他为她燃放的烟花。彼时,她在他怀中辗转承欢,抵死缠绵。
然而到头来,竟然都抵不过一场梦。
到方才,吴永连告诉他,昨夜出宫去见了她,实际上便是接她。接她。这两个字他在心中想了百转千回,却从来没办法让自己做到——如果他做了,对自己那无辜而逝的孩子来说,是不是天大的不公?
然而天知道,当他听到吴永连说出来的时候,心中竟然是如释重负的,可是吴永连接下来的话,却再次将他打入地狱——他亲耳听到,亲眼见到的事实,到如今,她却仍旧不肯面对!
他蓦地想起她死里逃生,来到军营那一夜,她哭着求他放她走,还说两个人在一起,彼此都累。这句话在他当时听来简直是荒谬,可是此时,他才终于有了体会——是真的累了吧?该放她走了吧?她要的自由,她要的解脱,他给她,同时,也是给自己的解脱吧?
他终究不愿意再等下去。每一个无眠的夜晚,没有人知道他有多难熬。她从未伸手抓紧过他,因此他的一双手,不仅要抓住她,还要抓住自己,与她放在一处。如今,他终于要让自己放手,一双手,放开两个人。
皇帝火烧翊坤宫的消息传到宫外,举城震惊。大胤开国以来,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个皇帝火烧宫殿。而他火烧宫殿的原因也众说纷纭,伴随着皇贵妃从宫中失踪的消息传得绘声绘色。有说是因为皇帝终于发现了居住在里面的皇贵妃是妖孽,所以放火连她一起烧死;有说是因为皇贵妃仙逝,皇帝伤心过度,不想睹物思人,故此烧宫。
而那时,轻尘正在楚天济的书房内,静静看着楚天济从袖中取出一叠的银票放到桌面上,眸色沉静的看着她:“尘儿,我素来有话直说。如今你身份尴尬,留在这里,对楚府,对瑾瑜,都不是什么好事。瑾瑜如今丧妻,他日必然要续弦,可是有你在,事情绝对不会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