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虽然早晚还冷的吓人,但午时的日头绝对能把人晒的冒油儿,当头的烈日,金色的光线,站在门前台阶上的王雨,似乎被镀上了一层金。
望着院子中黑压压的四五十人,王雨清肃了一下嗓子,准备着说辞,到了现在,他发现了这个案件当中最大的破绽,他必须要确定一下,看看自己的猜测是否是真的。
士卒被邱长史喝令,分队站列,瞧他们的表情便可以知道,他们现在的心情很是不满;无论是谁,被当成凶犯似的盘问了小半天,也会心生不满吧?更遑论是这群骄兵。
这四五十人的确可以被称之为“骄兵”,因为他们大致的来源分为两拨,一拨是跟随裴行俭大总管战败突厥,刚刚下了战场的悍卒;另外一拨则是来自于戍守皇城的左右骁卫,平时就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存在,都是不得了的家伙,要不是有邱长史、李兵曹在,只怕他们早就闹起来了。
王雨面无表情的走下台阶儿,边走,边换上笑眯眯的表情,说道:“耽误大家的时间了,实在是抱歉;但职责所在,还要再委屈大家一会儿,我还有些话要说!”。
谁也不知道王雨在搞什么鬼,可正因为不知道,大家才会更感兴趣儿,崔林、李兵曹乃至邱长史,都在关注着。
“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博,这两个人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王雨伸出袖子里的手,握拳道:“他们该死!但是,他们却不该这样死!有人……违背了天皇、天后的意愿!诸位!谁能告诉我,上战场打仗是为了什么?”。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这大概可以形容王雨说话的方式,太过天马行空,以至于好半天都没人吭声。
见没人搭理自己,王雨也不尴尬,自问自答,大声道:“没人说?那我告诉你们!保家卫国!上战场打仗就是为了保家卫国!身在前线的将士好不容易活捉了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博,天皇天后更是准备把他们斩于朱雀街前!让狼子野心的异族人看看,这!就是侵扰我大唐边境的下场!也让大唐的子民看到,我大唐——是不可战胜的!”。
相当激情的一段演说,尤其是从前线战场撤下来的那一拨悍卒被煽动的得热血沸腾,纷纷叫好,从心里也稍微认同了王雨,可他们却没有发现王雨嘴角上那一抹诡异的笑容。
“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死了,以不该死的方式死了,这不仅违背了天皇天后的意愿,更是对我大唐的挑衅!侮辱了我大唐将士的胜利!”,王雨激昂的说道:“这是绝不能够容忍的!绝对不被允许的!”。
热血的话语过后,话锋一转,王雨换上了阴测测的表情,吼道:“我断定——你们之中有内鬼!就是你们中间的某个人破坏了天皇天后的计划,侮辱了大唐的浴血将士!”。
“嗡……”。
此言一出,士卒们顿时沸腾了。
“说笑的吧?谁会做那种事情?”。
“看我干什么?怀疑我啊!”。
乱哄哄的一片当中,忽然有人叫道:“污蔑!赤果果的污蔑!你有证据吗?凭什么这么说我们?我们浴血杀敌换来的就是你们的怀疑吗?”。
这句话带着很强的挑唆性,不少人义愤填膺的大叫起来,对王雨怒目而视,不复之前的那种认同感。
邱长史得到王雨的暗号,双目圆睁,怒吼道:“乱嚷嚷什么?都给老子闭嘴!”。
果然,他还是很有威信的,被他这么一吼,士卒们全都闭嘴,但不少人的神情明显是口服心不服,恨不得要吃了王雨似的。
王雨依旧在笑,一双狭长的眸子扫来扫去,脚下的步子在军伍中慢慢悠悠的走动,在每个人的身前都会有一个停顿,那双眼睛也是盯着对方的眼睛去看。
边走,王雨边说道:“以为我是冤枉了你们?就在城门洞中,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被分尸杀死,刺客来无影、去无踪,居然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杀死这两个人的!鬼神之说?我从不相信,所以,想要做到无声无息的杀掉那两个死鬼,必有内应!而且,内应就在守卫城门以及押送那两个死鬼的人之间!”。
说话的时候,王雨又停在一个人的身前,眼睛对视着对方的眼睛,嘴角带着若隐若无的笑容,好像把一切全都看破了似的:“现在!站出来,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不要被我揪出来!否则,我会告诉你们什么叫做十大酷刑!我自己发明的!听说过商纣王的炮烙么?那玩应儿跟我发明的十大酷刑比起来,就是个渣渣!所以,千万不要挑战我的耐心!站出来吧!”。
被王雨盯视的人,面目俊朗,下巴上还有修剪整齐的胡须,虽然只穿着最低等士卒的皮甲,但确实是个很帅气的人,王雨知道他,问话的时候他对这位印象很深,还知道他的名字,蒙凌。
为什么王雨对蒙凌的印象很深呢?因为,所有人都对昨日傍晚发生在城门洞当中的凶杀案没有感觉,更没有发现什么疑点,只有这位对王雨说,他看到了大约七八个人……
蒙凌的眼中,王雨就像是一条盘成蛇阵,抬起头颅露出尖牙的毒蛇,很可怕,他的目光没有之前那样坚定了,尤其是王雨的那种笑容,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压力,仿佛是看到了他的内心;
逐渐的,他慌了、乱了!
“啊——!”。
蒙凌大叫一声,发疯似的想要逃跑,王雨距离他最近,下意识的伸手去拉,想要抓住他,却忘记自己的身体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哪里来的那么大气力?结果,他被带得飞起来,华丽丽的——扑街。
“啊——!”。
王雨刚起身,惨叫声便在面前响起,随之,他的眼睛中只剩下了一片红色,伸手去摸,那是脸上被溅到的血液。
“谁让你杀他的?啊!”;
王雨怒瞪着双眼,看着正拿着刀的邱长史,邱长史被王雨吼了一嗓子,着实被吓了好一跳,下意识的,竟是没敢反驳。
忽然,王雨大叫道:“都别给我动!站在原地!违令者,军法从事!”。
狠狠的又瞪了一眼邱长史,王雨却没有进一步的埋怨他,反而是走到被抹了脖子的蒙凌尸体边儿上,看着倒在地上的蒙凌,他也慢慢的趴伏在地上,然后顺着蒙凌的眼睛,去看他临死前最后看的地方。
站起身,王雨比划了两下,然后道:“这一片的人不要动,其余的散开!”。
被留下来的有六个人,面面相觑中,对逐步逼近而来的王雨露出了畏惧的目光,他们的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这个笑面虎实在是太可怕了!
“看见了吧!内鬼出现了一只!但我可以肯定,内鬼不止一人!”,王雨阴声道:“还有谁!站出来!不要让我一个接着一个的揪出来!我发誓,会给他一个难忘的教训,让他下辈子都不想再做人!”。
说话的同时,王雨的眼睛也在这六个人的脸上扫来扫去,目光犀利无比,仔细的观察中,其中一个人露出了惧怕的神色,双腿都在打颤儿,其余的五个人倒是硬气,还对王雨怒目相向。
王雨挥了挥手,道:“把这个人给我拖出来!”。
“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我不是刺客啊!”,那个士卒大叫不已,到了后来,都是哭腔:“我真的不是内鬼!饶命啊!”。
看着被拖到面前的士卒,王雨蹙着眉头看了一眼他的裆下,又抬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冷酷的笑道:“我也没说你是内鬼,不是瞧不起你,就你这胆儿,都尿了,还敢去当什么刺客?把另外的五个人全都给我绑起来!他们才是内鬼!”。
“跑——!”。
一声大吼,五个人开始四散想要奔逃,但,院子里这么多人,院子外也有金吾卫的人镇守,怎么跑的了?五个人,一个人被当场斩杀,四个人被绑了起来。
王雨舔了下嘴唇儿,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成功了!接下来,只要撬开这四个人的嘴,即便不能牵扯出整个事情,也能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略显疲惫的王雨坐在房前的台阶儿上,作为看客的崔林忍不住过来,不可思议的手舞足蹈,但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想问我怎么发现有内鬼的?”,王雨问道。
崔林狂点头,后跟过来的邱长史与李兵曹也是好奇宝宝般,伸长了脖子。
王雨摩挲了一下远没到长胡子的白净下巴,道:“很简单,因为想要在城门洞中快速的杀死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博,必须有内应,否则,刺客连押运的士卒那一关都过不了;昨日是阴天,死者也是死于下午时分,像今天这种天气,城门洞中都是一片漆黑,如果没有内应,他们甚至找不到死者的位置,更遑论杀死他们!”。
“那……你是怎么……怎么……”,崔林惊讶的结结巴巴:“你是怎么从这群人中分辨出谁是内应?难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王雨笑了笑,道:“我又没有特殊能力,哪能看出来谁是内鬼?无非是三个字,唬、吓、诈,再配合一点或凶恶、或阴险的表情,与肢体上的暗示,让他们自以为被我看破,从而露初马脚,另外,也许我应该告诉你们一个……一个有意思的消息!”。
崔林眨巴眨巴眼睛,道:“什么消息?”。
王雨缓缓的说道:“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也许……还活着!”。
“啥?”。
崔林以及邱长史、李兵曹全都大叫了起来,表情上满是不可思议。
王雨抿着嘴唇儿,道:“里边那两具尸体都是假的,他们绝对不是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博!判断的原因很简单,这两位都是常年手握刀兵的突厥可汗,虎口应该是厚厚的老茧,但这两个人虎口没有老茧;我用匕首将他们的尸体分开看,查看了一下他们的胃,他们的胃里,也都是些谷物之类的残留,并不是牛羊肉的残渣,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三个捧哏儿倒是尽心尽力啊!
王雨长呼口气,道:“这说明,这两个人虽然也是突厥人,但绝对不是常年生活在草原上的突厥人,应该是两个在大唐做生意的突厥人,邱长史,你们金吾卫负责京城的巡查,这几天,你吩咐手下,注意下有突厥人经营的店,并且询问一下,有没有失踪的突厥人!这两具尸体的面部已经完全辨认不出来,是被碎尸后带到玄武门的?这是在掩盖,掩盖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还未死的事实啊!”。
顿了下,王雨又喃喃的说道:“我上午的时候在玄武门的地上发现血迹,原来还不知道是做什么的,现在可以肯定的说,应该是被碎尸后的那两个突厥商人被运往玄武门时流下的……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博,到底在哪里呢?”。
邱长史忽然又问道:“那个……小兄弟,我杀了那个蒙凌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趴在地上?怎么……怎么就……”。
他的大概意思就是王雨是怎么在蒙凌死后,没有线索后,还从这四五十人中挑出了内奸。
王雨咧咧嘴,道:“我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当一个人要死的时候,总是会把目光放在最亲近的人身上,这里没有他的家人,那只有他的同伙了!我也是蒙的,本来我还以为是吓尿了裤子的那个是他的同伙,因为只有他表现出了慌乱,但他的胆子实在太小,这种人也敢参与杀人碎尸案?所以,我一吓唬,那五个人就自己乱了!”。
三个捧哏儿邱长史、李兵曹以及崔林听的是目瞪口呆,原来,还可以这样查案啊!
崔林暗地里也嘀咕:这小子真是又坏又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