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王弟锦渊
看着怀中不能自已陷入回忆的她,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在渐渐变冷,似乎怎样也无法捂暖,他叹气,拉着她的手向宁夜宫外大步走去。
“跟朕来。”
“去哪里?”
锦瓯却不答她,夜宴被他拽着踉踉跄跄地,进了太极宫东侧的菱阳殿。
烛花摇曳,火光透过八宝琉璃的灯盏轻飘飘地散开,照得恍如白昼,把整座宫殿笼罩在一片绯色的光晕中。
“来坐下。”
殿内燃着炭火,暖意骤然侵袭,夜宴不可抑制地一个哆嗦,直到她被强制安坐在首席的锦绣御席上,还是有些愣愣地无法回神,不解地看着坐在身旁的锦瓯。
“心情不好时最好的方法,就是彻夜狂欢。”他看着她的清秀容颜,弯起的笑容如殿外的月光,温柔至极,却也优雅至极,“正好前些日子北狄进上来一批舞姬,她们的歌舞可是一绝,你来看看。”
她心下感动于他的细心,却只是微微低下头,金步摇的长长珠串,从肩膀的一侧垂了下来,长长的刘海遮盖住了波光潋滟的眼,只能看到如蝶翼颤抖的睫毛在面上投下的一道暗影。
“我看这明明就是你好色贪杯,还拿我当幌子。”
锦瓯的薄唇向上勾起,然后只听击掌一下,阵阵箫鼓之音悠然响起,舞姬分成两队,一队约莫十人,从湘帘后鱼贯而出,款款行至殿前翩然起舞。虽是层层娇娘的行列,望之也顿生如波的浩荡,却也如波的娇柔。
因是更深夜重,为了适合昏暗烛光,舞姬们画眉点唇,妆容浓艳,一个个竟是如此的光彩夺目。每一个都有着极妩媚的容颜,用极婀娜的身姿,如蝶飘舞。一双双白玉般的手臂在丝弦的柔靡之音中,不断变幻着各种美妙的姿势。同样的舞,这群舞姬跳起来竟是别样的风姿,轻灵飘忽得霓裳似雪,舞得分外好看。
“你说是就是好了。”他似乎并没有被柔媚中又有一丝狂妄的舞蹈所吸引,毫无顾忌地把她揽入怀中,手中的酒盏已亲自伸手递到了她的红唇之畔,“来,你尝尝这西域的葡萄佳酿。”
酒香袅袅扑鼻而来,仿若殿下的舞姬魅诱撩人。
迟疑了一下,见锦瓯执意,便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
如丝的佳酿萦绕在唇齿之间,细腻滑润,似酸,似甜,又有些苦涩,沁香得入了心脾。
“很甜。”
她涩然一笑,自己又斟了一盏,一口饮尽,脑中昏眩之感令她的种种不快都飘然欲飞。于是,又斟了一盏,这回却有一只修长的手覆在了她的盏上。
“再好的美酒,你这般喝法,也容易伤身,慢着些,来吃个葡萄。
“美酒吗?”
一把推开那只拿着翡翠色葡萄的手,轻晃着酒盏,花瓣形口的盏,精巧端庄,胎壁薄而均匀,湖水般淡黄绿色的瓷釉,玲珑得像冰,剔透得如玉,匀净幽雅得令人陶醉。多少人熬尽心血而制成,却只为圣驾开颜时,盛酒一用,这就是令所有人趋之若鹜的权利啊。
想着,那明媚的眼波扫过他,带着几分的醉意,“酒无疑香醇上好,可是这喝完了还是会沾染上满身的酒气,未嫌品味中下。”
不自觉地伸出手,抚摸上去她颊上晕着酒意的薄红,看着那双墨色琉璃一般美丽的眼睛,原来,怀中的女子,原本略显清冷的眼也可以泛出那么妖艳的光泽……真是不可思议……
“这个好办,来人。”
身后伺候的宫人连忙躬身上前,锦瓯在他的耳边细细低语了几句,他便匆匆出了殿外。
不一会捧了满盘的各色折枝鲜花,放于他们的身旁。
“拈花来嗅,就不会污你的口鼻了。”
“你啊……”
夜宴笑歪在他的怀中,已顾不得金钗从发髻滑落。
子时已过,君王的赏兴却还正浓,宫廷歌舞便彻夜不废。
秋夜殿中有些寒凉,兽形的炭料燃尽了,宫人们静悄悄地再一炉炉依次添加。红绵铺成的地衣,随舞姬的旋步婉转起了层层的褶皱。
杯影酒香,还有婀娜多姿的舞姬如穿花蝴蝶般起舞助兴,她真的有些醺醺然了。而锦瓯看似在观看舞蹈,总是状若不经意地垂下眼,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怀中一杯接一杯的女子。
突然觉得怀中一点冰凉,低头望去,原来是她玉腕轻抬,那冰凉的指尖轻柔而缓慢滑入他的衣襟,如片羽拂水移到他的胸口。锦瓯一僵,身体下意识地紧绷起来,顿时觉得燥热不堪。
“你在玩火。”伸出的白皙手指按在胸前,炽热的气息隔着丝绸的衣物,渗透到怀中的手上。
手指稍顿,她轻轻一笑,那时间,清冷的夜色竟也妩媚了,“那……可有把火点着啊?”
“你说呢?”
蓦地,她丢开手中的杯盏,执起青瓷酒壶直接往他的口中倾倒而下,锦瓯一个吞咽不及,殷红的液体泉溪般蜿蜒而下,流淌过脖颈,晕在了明黄的衣袍上,一团团晕开,好似如血残阳,朱色浓浓。
他却不恼,凝视着胸口殷红的酒渍,只觉得殷红化作灼热的火焰,焚烧得更是剧烈。
夜宴却是仰颈轻笑一声,迷蒙着眼,道:“我来帮你灭火……”
他猛地起身将她扑倒在地,目光幽深又炽盛,沉声道:“你明明就是在点火……”
伸手拔去她发簪,乌发丝绸般泼洒而下,丝丝缕缕在锦红的席坐上蔓延开来,随着好似要将她嵌到他的血肉里去的紧拥热吻,柔软地铺垫在身下。
宫人识趣地放下金钩挂起的重重霞影垂幕,挥退了妖娆的舞姬。
烛影摇红,纱帘中隐隐晃动的是紧紧缠绵的影。
锦渊相约见面的地方,位于镜安之北,黎山的山腰处,是平民百姓闲时游乐所在。
下了车,夜宴眼前一亮,此时已是秋日,又是午后,山中天气虽然微寒,但是阳光明艳,照拂着那如茵碧绿的草坪,远处几片淡淡的云,宛如一江静静的水流动着。满山的枫林之中,六角石亭矗立其间,枫叶红黄相间,烟雾一般笼罩着半山。
亭边草地上的青袍男子手执线轴,放着纸鸢,如火如荼的枫叶上映着他那英俊飞扬的神采,更加摄人心魄。
她慢慢放下斗篷,露出了带着冷静眼神的一张清瘦而秀丽的容颜。
青袍的青年男子看见她,便笑了起来,温和有着淡淡喜悦的笑容足以让人们忘记他的高贵身份,让人几乎错以为他只是偷会情人的多情郎。
“皇姐,你来晚了。”说着,便把线轴放进了她的掌中,“来放放看。”
她却不会,但那线轴被强势塞进她的手中,不想猛然风一紧,她却也没有握住线轴,随着风筝就势一松,线顿时尽了。
“怎么连个风筝也不会放,它要是飞了,你的印章可也就飞了。”
她这才隐隐约约看见天空上那只蝴蝶,蝶须处似乎拴了一个小小的坠子。她心中一慌,细细的眉毛有些焦急地微微扭曲,手忙脚乱地就去拽线。
“你啊,把线扯断了,可不要怨我。”颀长的身体覆盖在她纤细的肩后,形成了一种极为亲密的互相依偎贴姿势,然后,抓住她的手,十指与她的指交缠着一点一点地把线绕回了线轴,一边在她耳边轻声叮嘱着:“慢一点,用巧力,对。”
憋住呼吸,小心地把那遥远的蝴蝶扯近,直到落到了地面,远处的侍卫拾起,快步递了过来,夜宴发现那男子寒冰似的眼神,似乎如此的熟悉,探究地微微偏侧了头,鬓间的发丝细细地滑过锦渊的面颊,他眷恋似的轻轻磨蹭着,感觉到身前的一颤。
那蝴蝶纸鸢已经奉至了她的面前,她凝眸看去,那七彩蝴蝶的须上只是一块小小的鸡血石,气恼得猛地一挣,却没有挣开他铁一般禁锢着的手臂。
“把印章还给我,王弟。”
“真让我伤心,”他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口气里带了不是很露骨的讥讽以及赞叹,“夜宴,你为了今日能出宫可是煞费了苦心啊,听说你们昨夜在菱阳殿彻夜狂欢,皇兄连早朝都罢了,怕是还没有起来吧?”
身前他没有看到,她一双墨色的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慢慢细了起来。
“王弟何尝又不是煞费苦心,如果我猜得不错,那日的刺客实际就是你的手下吧?我没有死成,便来想拉拢我,对吗?”
“都说皇姐绝顶聪慧,真是名不虚传啊。”
抓着她的手,大步走到亭中紧挨着坐下,石桌上已经备好了各色果点。
凝视着夜宴的容颜片刻之后,他无声无息地在唇角弯起了淡淡的弧度,微微笑着,手肘支在石桌上,瞬间他们的距离近得呼吸可闻,“倒是不知,你明知我的目的为何,却依旧陪我把这出戏唱了下来,所求为何啊?”
她毫不回避地看着对方,似乎探究着他的意思。
“你心里一定在笑,说我必定是个女子,胸怀不够远阔,对吗?其实锦渊,你要这江山做什么,就算你得到了也无法坐稳,论心计你不如他,论谋略你还是不如他,论手段你依旧不如他。你走的路太过顺畅,父慈母爱,天之骄子,什么你没有?何必还要同他争那个皇位。”
转头向周围看看,而因为他的神情和动作,周围的侍卫都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只有一名男子寒冰似神色依旧自如。
“所以我要终是要笑你,女子始终是不懂男人的心。没有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利,我便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没有那皇位,我就要终日忧心他何时下手除掉我。”
“你们终究是兄弟,皇上不会取你的性命。”
听到她的话语,他大笑着舒展开身体向石背悠闲地靠去,不在乎所有人的侧目。
“哈哈哈哈,他和我身上流着的可都是父皇的血,父皇当日怎样登上皇位,登上皇位又做了些什么,皇姐你应该最清楚才对。”
夜宴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有些迷茫起来,带着暗淡的记忆慢慢转头看着亭外窗外。
是的,黎帝凝舒登基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弑兄杀弟。
锦渊看着她少见的出神,也觉得有趣没有出声,只是歪头欣赏着。
自从中毒以来,她似乎更加的清瘦,正在西落的圆日,把橘红的颜色像轻纱一般撒在她微微凹陷的容颜上。纤细的手指从宽宽的绣着金丝昙花的袖中探出,握住石桌上的茶杯,细白的牙齿在绯色的唇上烙印下了细细的痕迹,那顺势落在身侧的玄色披风贴和着她的曲线,同样闪烁着美丽的光彩。
锦渊用单手支了头,看着她。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她才似乎回过了神,缓缓地抬起头,“可要是他担保不会加害于你呢?”
“那又能如何,我的存在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最好的结果是囚禁终老或是流放他乡罢了。”锦渊的声音在暮色中透着丝丝的寒意,飘荡在山间,“他对付完了我,你想下一个是谁?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其实,你肯委身与他,何尝不是保全夜氏的一种妥协?他能给你的,我亦能给,甚至可以更多。”
夜宴似乎对他的话,不惊不动,只是唇角向上挑起,淡淡冷笑。柳眉轻蹙,云鬓珠钗摇曳,眼波如深池之水面,波澜不惊。
他看着她的神色,俊朗的面上却是隐隐含了一丝得意,他知道她的面上越是不露声色,心中越是乱如丝麻。
“再过不久,他就要大婚纳妃,三宫六院美人无数在怀,你说他可会再像今时今日一般对你?”
寂静的枫林间使得他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一声连一声,仿佛是在有意折磨她敏感而脆弱的心,终于,她眼中掠过阴戾的神色。
“够了,你今日的话已经够多了。东西还我。”
“我真是可怜你,皇姐,刚刚新婚,驸马就被远派灵州酷暑之地。”
从怀中拿出印章,放到了石桌之上,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低低地说完,便扭曲了一下嘴唇,笑了起来,那眼始终锐利地凝视着夜宴。
她拿起印章,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路过那名侍卫面前,他们的眼神交错在一起。她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三尺青锋,精芒一闪却是极淡,一掠而过。而他蓦然抬首,凝眸中似是染上了血的影子,然后他们擦身而过,她身上的玄色披风迎风飞展出一个优雅的流线。
“王爷。”
苏轻寒走到凉亭中,缓缓躬身行礼后,然后敛了敛石青的衣袖,淡淡然道。
看着自己爱将,坐在石座上的锦渊好心情地勾起唇角,微笑了起来。
“轻寒,本王已经在她的心中种下了一块很深的心病,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是本王网中猎物了。”
“王爷,您要当心,没有当成了猎人,反而变成猎物。”
苏轻寒飞扬入鬓的如剑双眉紧紧凝起,那目光幽幽地掠过锦渊的面上。
“公主。”
马车边的何冬伸出手臂,扶她上车的瞬间,听见那带着喑哑的微弱声音从绯色的唇间射入他的耳中——
“这福王,不得不除。”
“老奴知道了。”
午后还是温暖的晴空,到了黄昏后,天骤然冷了起来,没有来由的寒意,让何冬止不住地一颤。
一个月后,十月初七,天降瑞雪,一片白茫茫中,黎帝锦瓯的婚乐响彻九重宫城。
淡金色的太阳,把寒冷的光薄弱地撒在皇城的玄天门,金色的琉璃瓦在薄薄的白雪下依旧灿烂。开阔宏大青砖御道上,厚厚的锦缎红毡毯从玄天门一直铺到了宁夜宫的门前。各宫门殿门高悬大红灯笼和双喜字彩绸,喧天的鼓乐在层层褚色的宫墙中回荡,随后便是苏轻涪的仪卫,排列着一对对地过去。前导黄麾两对,大朝一对,五色绣幡三对,长戈一对,绣幡三对,锦幡三对,雉尾扇两对,红花团扇两对,曲盖两对,紫方伞两对,由红衣的宫人执着,后面又是一排宫女,各执着系着红绸的嫁妆。最后面的宫人,提着明纱灯三对,紧随在凤辇左右。
苏轻涪坐在凤辇上,浩浩荡荡地来到宁夜宫前。在宫嫔的扶持下,她下了鎏金饰珠华盖的凤辇。然后,帝王修长冰冷的手抓住了她,却是感觉不到一点喜悦的温度。
面上虽然覆着红盖,但步伐却依旧轻缓而优雅,在众人的躬身跪拜中,长长的火色裙裾逶迤而过,高贵而端华,只是一旁同样一身朱红的锦瓯,面上却是冷得不见一丝笑意。
菱阳殿上,为庆祝皇帝大婚,夜宴群臣。但闻满殿笙箫丝竹之乐,酒斛哗然交错。王族公卿皆在堂下,都是满面的欢喜。
锦瓯似乎直到此刻才心情大好似的,和众人逐个对饮,并不时伴有狷狂的笑声,一盏又一盏地饮着,好似千杯不醉。
夜宴坐在席间,看着锦瓯似乎要向自己走来,急忙起身,向殿外走去,头上戴的五凤攒珠冠上的璎珞因为急促的步伐在颊边分分摇曳不停,奈何被正式繁琐的礼服绊住了脚步。
“皇上和长公主这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这个月来,长公主似乎和福王过从甚密啊。”
“哦?是吗?”
“骑马,射猎,西郊的猎场让他们玩遍了。”
“那就难怪今日大婚皇上的脸色……”
“吁!你不要命了。”
明明是焦急却被裙裾拖曳得款款的脚步,终于被一双有力的手拖住,感觉到那火热熟悉的体温覆盖在臂间,她陡然一振,水一样的情思在这火焰中席卷了过来。
转头,透过垂在面前的璎珞望去,锦瓯在朱色纹龙的锦缎礼服映衬下,那美丽的面上因为过度饮下的纯酿,而染上一层沉灰色苍白,宛如外面雪后的天色,阴沉且森冷。
“皇姐,你可要好好地恭喜朕,朕现今娶了这如花美眷,可都是……”
殿上金鹤炉中淡淡的檀木揉着炭火的青烟,袅袅地飘起,又散开在他们的面前,朦朦胧胧地遮盖了视线,也让她的心焦虑难耐,于是未等他说完,她便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皇上,你醉了,春宵苦短,莫要负了这美景良辰。”犹疑了一下,还是把纤细的指抚在他的手上,有些心疼,也不敢大声,只是低低地轻哄着他,“来人,还不搀扶皇上去宁夜宫。”
看着宫人上前伸手搀扶,他的身体却突然像风中残叶般微微地颤抖。
她的心瞬间被揪了起来,上前几步,微仰起头,面上的璎珞如春风拂柳般四下分散,那殷红的唇便几乎贴在他的耳边,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听话,锦瓯,你是黎国的君王啊。”
他微挑的眸幽幽地望住她,许久,忽然叹出一口气,这才缓缓地松开了她臂间的手掌,斜倚着宫人慢慢出了殿门。
她远远地,缓缓地跟在他的身后,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扶着殿外长廊上的雕龙石柱,秀丽的眉头痛苦地蹙起,眼波里仿佛有水流过一般,看着他被一群青衣宫人簇拥着的背影在夜色的雪地上,渐行渐远。
“夜宴,冬夜深寒,注意身体。”
随着身后有个声音轻轻扬起,白狐的披风落在了她的肩上,瞬间男子身上的体温和特有的麝香味道烙印在她的身上,让她错觉地以为被他的温度和气息所拥抱。
回头,赫然看到锦渊正站在她的身后,修长的身体在胸前绣着金线团蟒图案的朱红的官袍下,似乎单薄得若隐若现。
她微微地笑了,清澈而且妩媚,在黑色的夜里的眼眸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看王弟也应该很冷啊。”
他的眼睛猛地眯起,不知为何在看到她和锦瓯亲密耳语后,现在平淡如永不融化的寒玉一般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鲜少有的危险情绪好似毒药拂过了他的胸口。
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猛然抓住她的手肘,把她朝自己的怀中一带。
夜宴只觉得一瞬间,被他的气息缠绕上了她的身体。
“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冷淡?一个月了,不论我如何做,你好像永远不会像对皇兄那样对我。”
“你又是何苦,我好像从来没有给过你希望。”退后几步,避开了那撩人的气息,如雪白皙的玉颜之上纹丝不惊,慢悠悠地开口道。
“我那日在五里亭说的那些话,你并没有告诉皇兄,这自然就是给了我希望,不是吗?”
他隐忍着勃怒,脸色已然是铁青。
“你觉得我说不说那些话还有什么区别?”又是一阵风起,她瑟缩着肩膀,笑着摇头,那五凤攒珠冠上的黄金璎珞,随着她的动作在夜色中划出华丽的光芒。
“是啊,连这大喜的日子,他都还是调集了近卫军,撤掉了兵部派出的所有侍卫,他的防心可真是重啊。”
许久没有言语,她只是低头凝视着自己暴露在寒风里的冰白色的手指,那指尖微微地在颤抖,有一种极度脆弱的感觉。
“我得先行一步,告辞。”
“我喜欢你。”锦渊英俊的面上扭曲了一下,极力压抑的感情终于爆发了出来,以至使语调都有些激昂,“如果我有了你,我就放弃那皇位!”
她迈步而去的背影,被他的一句话给钉立在原地,那青白的脸色在阴影里竟然微弱地浮荡着一层的不确定感觉。
“你有了我,就永远也无法放弃那皇位。”
因为她是一个从小就生活在权力中心的女子,没有了权力就好像被抽干了血脉,她活不下去。
“你觉得我像谢流岚对吗?你爱他对吗?可是据我所知,他爱的并不是你。”并不诧异于她的拒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依旧格外的生气,赌气似的走到她的身前,锐利的眼中闪烁着激情的光芒,然后忽然伸手,把夜宴的脸捧了起来,“夜宴,我会爱你的,一直。”
“你像他,可是你终究不是他。”
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起来,薄薄的像一层上等的纱缎,撒在了皇宫之中。
“夜宴,你可知他为何不除掉我?其实现在以他的手段势力,再加上你,本可以轻而易举地铲除我。可是他为了牵制你,所以才留下我。所以,夜宴,为了你,我宁愿放下所有,远离这宫廷的纷争,我们远走他乡,几亩薄田,一间茅屋,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身份,一切重新开始,你说可好?”
温暖的手指在她细致的面上摩挲着,不敢用力又不舍得放下,只是紧紧地凝视着她,所有锐利的曲线都在此时柔和了下来,好似情窦初开的少年郎,笨拙地、几乎有些羞涩地表达着心中的爱意。
“重新开始?”
夜宴被迫抬首望着他,但直到此时那墨色的瞳才渐渐有了焦距,神情有些茫然的,怔怔地看着锦渊。
在视线和那溶开在清澈水中的墨一般烟袅的重瞳交汇的瞬间,他觉得一种夹杂着欣喜的企盼从心灵的深处涌现,这种感觉他第一次从一个女子身上找到。
“对。”
“只有你和我?”
衣袖中的手僵硬地伸出,却在接触到他的掌时欲前又止,犹豫着,挣扎着,脸色仿佛雪一样透明而苍白,那是一种脆弱的感觉,转眼便要随着风飘散了。
“对。”
看着那张微微染着期盼火焰的面容,她心中凝结的冰冷霜冻好似被重重地敲击,殷红的唇艰涩地微微开阖:“那……我们现在就走。”
“什么?!”猝然一惊,他的脸色有些发红,那手指不可置信地滑落在她的肩头,用力地抓住。
“我怕,锦渊,我怕迟了你会变心,我也会改意,你要我,那只有现在,走得远远的,你看可好?”说完,她微微地抿嘴,那神色似笑着又好似哭着,清清雅雅的艳,却有着渗入骨髓的诱惑。
锦渊眼睛里燃起了狂热而又欣喜的火焰,大声说道:“好,我们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