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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蚕衣·蛇纹

乐坊主子的木屋就设在离坊牌不远的地方,屋内几盏薄灯消酒瘦,朝南的两扇窄窗还未阖上,说巧不巧地背对着湖心之景。

没有见到西晷,枢念便领着水沐清至木屋小憩,“灯还点着,没准是寻她的姐妹玩乐去了。先等等她吧。”

“呵,你那未婚妻的人缘倒真是不错。”水沐清笑道,揽了衣摆朝窗而坐。早就听说连渊王爷本人都极喜欢这未来的儿媳妇,难怪她今日进出渊王府这般自如。

枢念淡淡一笑,明白了他话中用意,“想必水兄也已看出她身份特殊了。”

“那雪球内劲不弱,砸在身上也该是个伤,你竟也不躲。”免去了主客之谨,水沐清悠闲地为自己沏了杯茶,一面嗑着桌上摆着的小盘瓜籽,一面自得其乐地品着雪中的月色,“我是否该感谢你帮眉玺挡去这一击了?”

枢念的面色转为柔和,“她就那古怪脾气,见到高手总要探探对方的武功底子。原是想看水兄如何护妻的——呵呵,水兄莫要见怪才好。”他笑容煦煦,始终不温不火的调子倒是与她有几分相似了。

思及此,水沐清的神情又多了几分眷恋,“枢念你道,眉玺与妃夷究竟有几分相似?”他忽而问出这么一句。

“论模样有七分。”枢念不觉莞尔,“但两人的脾性却相差甚远。”

便拿今日七姐的苛刻刁难来说——若换成是杜妃夷,定是不会让七姐占任何便宜的。许久前便是如此了,杜妃夷不仅有才有貌,连武艺也丝毫不输男儿,偏七姐又好强得很,便总想与她比个高下,可惜每次都是自己败下阵来。

然身为妹妹的杜眉玺似乎全然没有姐姐的影子——没有骄纵,没有凌厉,亦没有锋芒。但可以确信的一点是——她同样是个聪慧、更善解人意的女子,未必输给姐姐杜妃夷。

“实不相瞒,我当初之所以娶她便是因为她那七分相似的容貌,”回忆起三年前两人在梅苑里初遇的那一幕,水沐清眼里的眷念愈深,更多了温情款款,“可后来我发现,那七分相似却只剩了三分,若非细究,我几乎就要忘了眉玺是妃夷的妹妹——”

话语微顿,水沐清的嘴角浮出些许笑意,是释然的,“而如今,竟是连那仅有的三分也没了踪影,倘若眉玺站在我面前我只当她是个完全陌生的女子。我原以为是我相思成疾,记错了妃夷的模样——或是眉玺长大了,五官偏离了从前的轮廓……”他转而望向枢念,轻蹙的眉峰似兀自困惑着,“可奇怪的是,旁人却不曾有过我这般心境,看见眉玺时仍旧觉得她与妃夷实在太像。你道为何?”

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思,枢念温声笑道:“难怪诗人常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果真不假。其实水兄自己心里已有了答案,不是吗?”

水沐清但笑不语。心思早已纷飞到茫远的罅隙里,究竟是从何时起,心底的那份惦念已经易了颜色?只因一直以来对亡者的哀思将自己捆缚——或许更是难以派遣的遗恨吧,便理所当然地忽略了近在咫尺的牵挂……

从前是他太苛刻,总是记得妃夷的好,哪怕是她骨子里的霸道和骄纵,也情愿捧在手心视为玉珍,所以忘记了眉玺的敛静,忘记了眉玺的乖巧,忘记了眉玺的善良,忘记了眉玺支着腮发呆时眉间的一缕惆怅,忘记了眉玺踮起脚尖将丝帕缠上梅枝时的几许顽皮……

而他竟是在忽略了三年后才恍然明白,眉玺就是眉玺,不同于妃夷,却是他更想要去怜惜去呵护去心疼的女子啊!所以想要用余下的生命好好照顾她,想要与她心心相惜,想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水兄嗑瓜籽不吃籽肉?”漫无边际的思绪被枢念略微惊讶的声音打断。他这才注意到,水沐清虽然嗑瓜籽嗑得津津有味,那籽肉却半粒未进,全在桌上摆了一堆。

这才意识到自己滑稽的举动,水沐清不禁也哑然失笑,“习惯了,以前都是帮她嗑的。”回忆起她当时赧然的神情,唇角的弧度不自觉地上扬。

“倘若有情人能成眷属,倒真是再好不过的了。”枢念轻言道,一贯温静的语气却多了些叹息的味道。

水沐清好笑地扬扬眉,“自己都快成亲了,说这种话不怕你那未婚妻再拿雪球砸你?”

却不料枢念的回答竟是:“我和她,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那一瞬,水沐清分明从那个男子的眼里看见了失意,甚至寂落——是无欲无求的枢念公子不曾露出过的神情。

“我所认识的枢念公子并不是会拿婚姻作筹码的人。”水沐清敛去了唇边的笑意。各取所需——多么残酷的词眼,绝不可能会是枢念的本意。

“水兄可曾听闻‘上古倾昙’?”枢念有意避开了他的话锋。

水沐清闻言皱起了眉,“如今江湖之事我们水家已鲜少过问,只听说是个亦正亦邪的教派,教中之人皆为女子,虽不足百人,却个个身手不凡,为武林一大隐患。”他揉着眉心叹了口气,“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我的第二位妻子,江湖媚姬蓝茗画,便出自那里。”

当初娶她时只为治病救人,可算是奉契成婚。只因当时她身份隐蔽且有经商之能,自己去了西域便也任着她在水家呼风唤雨,害得三弟源沂差点因她而死——为此他没少自责过。幸而后来她被武林至尊潋水城收为隐者,自己便也有了堂堂正正的理由休她出门。

“如今朝廷与武林不合,水兄与我皆属于朝廷一方,江湖之事确实不便插手。”枢念的视线落向窗外不着边际的地方,“若非那蚕衣神功的秘笈在上古倾昙——”

“你当真信那东西?”水沐清不以为然地打断了他的话,“说什么练成蚕衣神功便可移形幻影无所不至,甚至颠覆乾坤扭转时空……真是荒唐。若时空真能被扭转,那练功的人岂不成玉皇大帝了?”

枢念也忍不住玩笑道:“不是玉皇大帝,该是王母娘娘了。水兄不知,这蚕衣神功唯有女子能练得。”

“敢情我们这两个大男人还不能练了?啧,可惜了两块练武奇材。”水沐清佯装大憾道。

煞有介事的神情亦让枢念忍俊不禁,“何况就算女子也未必全能练得,据说还一定得是生于乙子年乙子月乙子日乙子时的女子才有这个慧根。几百年才遇上一个。”

说者无意,听者心里却“咯噔”一沉。水沐清赶忙喝了一口茶压下心里那种不舒服的预感,抬眼时又是笑意融融,“我道,你那未婚妻怎么还不回来?”

“不行了小鬼!姐姐我快坚持不住了……”

参天古槐上,西晷的额头已是冷汗遍布。用内力化出的水幕随着体内真气的逆走变得巍巍不稳,以至于湖心中央的乐坊也开始忽隐忽现。

层叠的纱缦里,依稀可见绯衣女子揪着前襟匍匐于地,衣发凌乱,满地狼藉。听不清男人的声音,一张花里胡哨的脸却是从未有过的激烈和疯狂。

“该死的!两个大男人聊什么鬼天聊到现在还不滚?”身边的南何更是气得直跺脚,“现在怎么办?”她心急地问。若是被水沐清瞧见自己此刻的模样,眉玺一定会痛不欲生的啊……

而这时候水沐清和枢念已经走出了木屋,似乎就要往湖心这边走来,西晷神色一凛,“南何,你去将他们引开。”

“好。”南何一个利落的踏叶无痕便迎面朝他们飞掠而去。魅影于两人前倏忽一现,又在瞬间销声匿迹,足见其轻功极佳!

“谁?”枢念闻声立刻折身紧随其后,一袭蓝衫便在顷刻消失于茫茫白雪里。而水沐清前随的脚步就要踏出,却在转念间惊悟过来——“调虎离山!”

他当机立断地飞身往湖心而去,足尖点水便如落花水上漂,竟是惊不起半丝涟漪!

“哼,想去湖心也得先过姐姐这关!”西晷亦在瞬间收掌为钩,手腕一翻便隔空擒住一团白雪揉为雪球。掌心真气积旋雪球上顿时青烟翻滚,又见她手腕再翻卷风似龙吟,而后霍地推掌而出——“驭龙掌!”

雪球便在电光火石间朝湖心那道身影疾驰而去,啸声彻空势如破竹!

不好!水沐清心弦一紧——如今他身在湖面脚下无处借力,根本不可能出招反击!

而就在那内劲浑猛的雪球离他后背只差几寸时,不知从何处飞出一枚石子,恰好经过他足下——

“多谢相助!”不知对谁说的话?顿时便见水沐清脚尖利落一点石子,刹那敛袖腾空而起,并在瞬间运气回掌,“符煞!”

霎时青光迸溅,湖心巨浪涛飞卷成柱!雪球受冲击连连后退,而水沐清又乘胜追击,翻掌凝气再添五成内力——“七劫!”

驭龙掌的内劲早已瓦解,雪球重新受力沿途而返,气势汹汹直击西晷面门!

“果然内力不赖嘛!”唇角翘翘,西晷依旧临危不乱,同时掌心交叠在额前展开,掌心凝聚的真气赫然成了紫色!紧接着阖目念诀:“巫、烬、破——啊……”

吃痛声混着甜腥味滑出嘴角,西晷顿时只觉得胸口一震——怎知那雪球竟在瞬间化成七个!只怪她自信轻敌,只出了六成内力——化去了其中六个,那最后一个却是躲避不及……

“怎么是她?”听出是西晷的声音,水沐清正觉惊惑,却在余光瞥见湖心中央的纱缦环阶时浑身大震——“眉玺!”

如今纱缦内唯剩眉玺一人跪卧于地,不见了男人的身影。披散及地的长发掩去了她的神情,却清楚地望见她的右脸已是淤青一片,鲜红的指印触目惊心。

“眉玺,眉玺……”转瞬移身至她面前,水沐清手脚慌乱将她扶坐起来,视线便在触及到她颈上齿痕的刹那凝固,“是……他?”他心中一痛,而那混杂着怜惜与自责的悲恸又在瞬间化成满腔的愤怒,“是他——是你的主子对不对?”

恍若大梦初醒!难怪——难怪自己每一次想要碰她时都会露出那样惶恐的神情,还要竭力隐忍着,每一次都将自己的下唇咬得稀烂……他只当她是出于女儿家的害羞,又怎会知道——她的心里竟藏着那样大的痛苦?而这些令她痛不欲生的回忆都是那个男人——那个被她称为主上的男人带给她的!这——这该死的混账他恨不得现在就手刃他!

眉玺疲惫不堪地掀开眼帘,原本清湛的眸子凉如死潭,早已干涸的流光便在望见那张熟悉的脸庞时微微有了神采,“夫……”她忽然紧咬住唇,惊恐地想要往后退,“不要……不要碰我……很脏……”

“眉玺!”水沐清痛心疾首地将她搂紧,沙哑的声音里唯有自责,“不要这样眉玺,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他的眸中忽现杀气,“是西晷——是她害了你!”

一定是她!难怪一开始就不见她的人,后来又想使调虎离山计想骗他离开,被他识破时又千般阻拦——这女人分明是在助纣为虐啊!

“不是——不是她——”眉玺惊慌失措地抓紧了他,生怕他去寻仇,“西晷只是想帮我……她只是——”手指忽然竟使不出半丝力气再抓住身前的人,紧接着虚弱的身子往下一软,她闭上眼睛,凄然失笑出声,“不想让夫君看见,妾身其实是——”

“你是我的妻,眉玺。”水沐清再一次打断了她,语气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一如他眼里的柔情亦不曾变过,“眉玺,是我不该——我不该带你来淮南,不该让你参加这喜宴——我们现在就回苏州,可好?”他帮她将发丝抿至耳后,小心翼翼地捧住她受伤的颊,“从此以后,不要再离开我身边半步,可好?”

他蓦地站起身,朝着黑夜朗声道:“从今日起,若有谁再敢寻我爱妻杜眉玺的麻烦,便是与我水家为敌!便是与我水家三百二十八家绸庄分铺两千七百零三十三名护主隐侍为敌!便是与我水家倾国的财力为敌!”他仰天大笑一声,如墨长发逆风张扬,温和的眉目却早被刻骨铭心的仇恨满满充溢,令他俊美的容颜残冷如魅,“纵然我水家早已不干预江湖之事,但倘若——我们水家再与武林至尊潋水城联手,相信阁下今后的日子应该不怎么好过吧?”

最后一句他说得极是轻巧,甚至带着那么些轻描淡画的的笑意——却无疑是种威胁。是了,他水沐清虽不再是从前那个心高气傲的弱冠少年——如今的他绝不轻易夸口与人争锋,但若立下这番狂言,便必然会让之实现!

他相信那个男人能听见。

“夫君……”眉玺的声音早已哽噎。这个男人啊,竟甘愿舍弃水家一世清誉只为保护她这个浑身污孽的人……

“回家吧,眉玺。我们回苏州。”水沐清温柔一笑,俯身帮她整理起凌乱的衣衫。微露的肌肤冰滑无骨,一如她始终冰凉的指尖……心头莫名升起一丝异样,水沐清的手指微顿。

“妾身自己来便是。”猛然察觉到他的举动有多亲密时,眉玺慌忙伸手要拦,却被他反手握住——

“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让我碰你?”他扬眉好笑,说着这样暧昧不明的话,神情却始终谦谦有度。

眉玺的脸色又红又白,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水沐清这才满意笑起,指下动作极是轻柔,一面温声道:“你的体温总是这样低,难怪是属蛇的,以后记得多喝些祛寒的花茶……”

他的视线无意间落在她微敞的胸口,却在望见那枚熟悉的蛇纹胎记时猛地一滞,来不及思考时,手指已经不受控制地往下想要去触摸,却被眉玺慌不迭地拦手捂住——

“夫君!”她又羞又急地喊了一声。

“你怎么……也有……”水沐清的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胸口,瞳仁里写着莫大的震惊——她怎么——怎么会有和妃夷一样的蛇纹胎记?

那一瞬所有纷乱旖旎的画面统统跃入脑海,不曾遗忘过的是七年前的那个夜晚,是那个浓情迷醉的暖帐春宵……

“这是……胎记?”青灯柔漫,他恋恋地吻着她胸口的蛇纹印记,软声呢喃。

耳边传来低低的一声:“嗯……”太过迷离的语气,不知是她细碎的嘤咛,还是真真应了他的话?

“你的身体……怎么还是这样凉?”些许不正经的笑意从唇畔滑出,声音里已然有了调情的味道。同时细致的吻沿着颈线往上,含住她小巧的耳垂,“还这样青涩啊,你当真是……生于乙子年的?”他使坏地朝她的耳畔呵气。

怀中的人儿似乎并未听清他的话,细小的一声“唔……”倒像是敷衍了。他的容颜在眼里只是白茫茫的一片,即便是他近在耳畔的话语,听进去的只有混沌的嗡嗡声,是否意味着……自己的生命也已经到了尽头?

她心里一怕,情不自紧地伸手抓紧了唯一能感受到的存在……是这个男人,是这个叫“雒昙”的男人啊……心里莫名有些温暖,忽然轻轻地“呀”了一声——他竟惩罚性地咬了她!

“妃夷,你今晚很心不在焉呢。”他的语气里似有淡淡的不悦。

咬在肩上的刺痛令她豁然清醒,这才忆起正事——主上是怎样教她的?是了!要诱惑他许下诺言——要他承诺会娶她啊!“雒昙……娶我吧……好不好?”她声音柔柔,藏着微妙的不安。

他终于忍不住笑起,原来她竟是在担心这个,“都已经是我的人了,除了我,还有谁敢娶你?”他欺身覆住她的唇,将她来不及说完的话都细细融噬在绵密的吻里……

细语痴喃,又是半宿贪欢。待他睁开眼睛,昨夜依偎在怀的女子已经和衣坐在床沿,手指贪恋地抚着他的眉眼,用一种似哀似怨的神情注视着他,“可要记得你许下的承诺。我杜妃夷会一直等着你水家的花轿……”

“你怎么……哭了?”他捉住她的手,惊讶地望着她泛红的眼眶。

不料她忽然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指尖狠狠掐进了他的背像在发泄自己的恨意,“雒昙,你只准爱我杜妃夷一个人!一辈子都不要爱上其她女人——”她忽又抬起眼,泪眼迷蒙的模样比起平日的清傲更多了一丝楚楚可怜,“就算——就算你今后爱上了别的女人,我杜妃夷也永远是你第一个女人,对不对?”竟是她头一次向这个男人妥协。

他哑然失笑,温柔地将她拥紧,忽略了她身上滚烫的温度,“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我明日便向你爹提亲,可好?”

而水沐清永远不会知道,便在那一夜春宵之后的尾声——

寒露清湛扑若流萤,花重红湿处,一条碎石幽径绵延至雾色深巅。烛锣声早已敲过了三更天,略微凉却的月华下,一袭绯衣正吃力地扶着栏杆轻走慢停。隐约有风声入耳,携来两盏青黄色的枯灯飘悠悠落定在她面前。

“能自己走回来,看来是顺利完成任务了?”带着些痞痞的笑声源自其中一位执灯的青衣女子,正是西晷。

眉玺的脸色倏地变白,耳根子却红得发烫。

西晷顺手披了件外袍在她单薄的身子上,还是一贯笑嘻嘻的语气:“呵呵,我这个人忒浅薄,是说不来什么好话的。只是觉得,如果命定的劫数躲不过,那么逆来顺受也是好的。”

眉玺咬紧下唇,沉默了好半晌才轻轻道了声:“谢谢。”

“我原以为,你跟我们不一样。”一直默不作声的南何终于冷淡地开口,她甚至不屑于看眉玺一眼,语气里更像是怀着莫大的嫌恶,“现在看来也是半斤八两了。哼,作茧自缚。明明是个好人家的女孩子,偏要自甘堕落,现在弄成这副惨样,以后还有谁要娶——”

“喂小鬼!”西晷扬声打断了她的话,并狠狠捏了一把她的脸,“你这家伙怎么比姐姐我还没口德啊?姐姐我——”她忽然不说话了,因为指尖触摸到一片湿凉。她赶紧缩回手挠挠自己的脸,不安分的眼珠子又开始四处溜达,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眼前这两个人。

没有被南何话中的利刺扎伤,眉玺却温柔一笑,甚至眼眸里还有一丝欣慰在,“真好啊,南何,我又可以听见你的声音了。呵呵,你还是很吵啊。还有——又可以……看见你的脸了。”她习惯性地伸出手想要触摸南何的脸,却被她忿忿地拍开——“啪”的一声脆响。

“脏死了,别碰我!”南何瞪红了眼眶朝她吼。

眉玺神情一滞,而后尴尬地抽回手,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不敢靠得太近。

南何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终究将话都咽回了喉咙眼,片刻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自始至终都没再看眉玺一眼。

只剩了两人面向而立,西晷用力挤挤自己的脸,成功地让自己摆出春天般的笑容,“啊呀啊呀,那啥——眉玺啊,你也知道小鬼一向嘴硬心软啦,其实这衣裳还是她让我带的,还有——”

“我已经……回不去了。”眉玺忽然低低地打断了她的话。夜风将她身上的外袍吹落,却没有再想起去拣,“主上说……我体内的寒毒已经根深蒂固,虽然有银蛇相克,让寒毒每逢十五才发作一次,却依旧不可能彻底清除……总有一天也还是会彻底失去五感,再也看不见,听不见……”低哑的声音像是栏杆上游浮的月影,茫茫然不落实地,“我现在,只想活一天是一天,倘若还有几年的时间,还能像这样看着你们,便也够了……”

“眉玺——”西晷突然不受控制地打断了她的话,想要说些安慰的句子,却在撞见她迷惑的目光时忘了接下来的言语,“那个……那啥——啊,那个男人长得怎么样?”半晌却是憋出这么一句。

不期间思及方才的欢好,眉玺的脸又是一红,慌忙别过脸道:“你明知道我看不清他的模样。”怎料还是清楚地记得他指尖的温度,甚至他每一个或深或浅的吻,那样小心……

“呃……总会摸到的吧?”西晷干笑着挠挠鼻子,一面暗骂自己真是低俗透顶。

眉玺垂眸愀然,“是一个,很认真,很细致,很温柔的男子……”有些凄苦的笑意从嘴角蔓延开来,说出的话却诚挚得没有半丝虚妄,“希望……他能娶个好人家的女孩儿。”

乍然风起,将她由心的话语吹入雾色深处,消弭在那模糊的缺月里,再也触之不及。春日偏能惹恨长,斩不断的哀愁离绪,便只任它被这寂寞得贪食起相思来的永夜慢慢销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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