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浅印·红缎
子夜,魅时。是谁偷摘了残月藏身蔽影?刹那间星云易色,熟睡的人又岂知瞬临的危险?便闻“吱呀”一声,萃倚阁朝南的窗户灌进了凛冽的寒风,紧跟着一道黑影溜入,寂寂默默地阖上了窗。
床上的女子闻声利落坐起,嗅到来人身上的血腥味顿时一诧,“你怎么……”已然知道了来者何人。
“哼,你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冷冷的讥诮声,那道黑影转瞬便已近身至床前,“该死的,躺在戚总管床上的竟是言忌!”
“……呀?”眉玺竖指掩唇,好似不明所以的口吻。心下却已有了数,水家绸庄每一分铺都有好几名“护主隐侍”,他们表面上与家仆无疑,功夫之深却堪比大内高手。想必言忌也是其中之一了。
“少跟我来这招!”来人气哼一声,忽然蛮横地伸手捉住她的发,窸窸窣窣的不知在扯着什么,一面嘴里喋喋咒骂着,“见鬼!你怎么没早先告诉我——那言忌算什么狗屁家仆?凭他的内功底子,恐怕连西晷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连自己的破杀“柳叶刃”都能轻松接住并反手送还过来——手臂上的割伤便是因它而起。简直是奇耻大辱!害自己不仅杀不了戚总管,倒过来还要被自己的武器弄伤!若非自己轻功胜他一筹,怕是连脱身都难!
“我……这里有金创药。”不能点灯,眉玺小心摸索着正要下床,却被对方出手拦住——“来不及了。你——先忍一下。”
眉玺霎时只觉得右臂一疼,对方已用柳叶刃在她手臂上割了一道不深的伤口,紧接着便闻屋外一声惊呼——“有刺客!”伴着混乱的嘈杂声纷纷往萃倚阁这边涌过来。
而真正的“刺客”却已经翻身至床底下躲了起来。
黑暗中摸索到床头的那瓶金创药丢进床底,眉玺叹息着摇摇头,唉,好像她又该当替死鬼了吧?无妨,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哐——”的一声,萃倚阁的门被大力推开,呼啸的北风肆无忌惮地登堂入室,明黄的灯火映亮了门外一张张惊恐不安的脸,站在最前面的言忌更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会是……她?
便见床上的女子合衣而坐,乌发凌乱披散,遮住了她的表情。她微微侧着身,倒像是故意让言忌看见自己右臂上的叶刃伤口。
就在下人们皆瑟缩着身子不敢轻举妄动时,只有戚总管一脸惶急地亟欲上前询问:“要命了要命了!少夫人定是被那刺客——”
还未迈出几步却被言忌谨慎地伸手拉住,“戚总管,那刺客,可能就是……”他为难地皱紧了眉,没有说下去。
“不可能——简直胡说八道!”戚总管激动地扬袖大喝,他原本身体就不好,这样一喊更是连连狠咳了好几声,“咳、咳咳……少夫人怎么可能会是……”
眉玺默不做声地低下眉来,心里竟有一丝欣慰:幸好,您没事……
“可是少夫人手臂上的伤口——还有——”言忌急着跑到窗前,推开窗户,指着雪地里留下的两行浅浅的脚印,“还有您看这脚印——”
“当真是她留下的?”不期间一个微笑的声音打断了言忌的话。
眉玺浑身一震,本能地抬首,望向正背着手悠悠然走进来的男子。他依旧是那副闲然自得的神情以及春意盎然的微笑。然而定是她的错觉吧?他凝眸望着自己的眼神,竟真真是,温暖的……
她又慌忙把眼帘垂下去,交叠的十指莫名颤抖得厉害。隐隐期待着他知道真相,却又矛盾地害怕着——害怕当这一切水落石出的那刻,她便再也没有理由,留在他身边……
“大少爷!您可终于醒了!”言忌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这大少爷还真是要人命的淡定,早先安排他“守株待兔”说到时候自己会来接应,结果等刺客真露出马脚了却不见了他的影子!
水沐清不以为然地扬扬眉,“这穴道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自行解开的。”转而笑望了床上的女子一眼,眸光有刹那间的深不可测,“真不得了,那刺客都将我的贤妻吓傻了。”他走至床前,很自然地伸手轻碰了一下眉玺的脸颊,“有温度了。看来很听话嘛。”眉眼融融,他笑得极是满意。
太过自然的亲密举动却让在场的下人皆瞪暴了眼珠子,甚至怀疑眼前看到的人究竟是不是大少爷,那个几乎不曾正眼看过少夫人的大少爷……
言忌更是摸不着头脑,愣愣地望着眼前温情脉脉的一幕,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明明昨晚怀疑少夫人的人是他,怎么如今袒护少夫人的也是他?咳,原来男人心也是海底针啊……
眉玺不自觉地将脸别过去一点,“妾身惶恐,让夫君见笑了。”
“可以下床吗?”水沐清忽而柔声问。
眉玺扬眉微讶。
却见水沐清眼里的笑意愈深,“还是要我帮你穿鞋?”说罢就要俯下身去。
眉玺赶紧扯住他的衣袖,“妾身自己来便是。”她有些手忙脚乱地穿上鞋,而后五指成梳,将自己凌散的长发都拢至一侧整理好。心里直喊糟糕,那绾发的缎子,被她拿去了……如今这副模样站在他面前,真是……不像话。
“没事就好。”水沐清笑意不变,更无人瞧见那低眉一瞬在他眸中骤冷的锋华。
“大少爷……那刺客……”言忌终于忍不住出声打破室内的沉默。
狭长的眼儿微微眯起,水沐清面上笑意不减从容,“别急,我这就把她找出来。”说罢直接揽过眉玺的腰,轻轻一个飞掠便出了窗户,落定在皑皑雪地里。
如今已是深夜,无数聚集而来的灯火却将雪地照得一片通亮,水沐清故意拉着眉玺在原先那排脚印边走了几步。而言忌的眉头也随之锁得更紧——原先的脚印大小与眉玺脚下的竟是分毫不差!这下真是有口也难辩了!
眉玺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转而望了水沐清一眼,却并不做声。
“已经看出破绽了,是不是?”是他留在她耳畔的耳语以及他眼里柔和的笑意,唯有她能瞧得真切,“你啊,就这么情愿……当她的替身?”
眉玺轻轻一笑,眼神竟有刹那的空茫,“妾身一直都是啊。”是啊,一直都是,杜妃夷的替身……
水沐清的身体陡然一僵,瞬间明白了她话中的真意。但那轻描淡写的语气里,竟是没有半分埋怨,抑或遗憾的成分在——仿佛只是简单地阐述着一个事实,而她只是个旁观者,心静如水,无欲无求——这样的眉玺,让他心疼。
“你……并不是。”水沐清低声喃喃。太朦胧的声音,竟连自己都觉得恍惚。
仿若没听见他的话,眉玺抱膝蹲下身去,低垂的眼帘隔绝了众人猜忌的目光,兀自消遣地在雪地里勾画起来。纤指翻飞,一只鲜活的蝴蝶便跃然雪地上,却无故折断了一边的翅膀。
怔怔地望着那只折翅的蝴蝶,眼里忽地起了雾气,却又被她飞快地眨去。
水沐清叹了口气,转眸不再看他,而是望向那些交头接耳的下人们,“你们只瞧见脚印的大小无差,便认定了是同一个人的?”他笑意轻浅,目光却迸出凌厉之息,“若那刺客穿了我的鞋子在这雪地里走一遭,是否你们就要怀疑我是刺客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言忌这才发现,尽管前后的脚印大小如出一辙,但那深浅却相差悬殊。少夫人留下的脚印足足实实,而之前的那排……却未免太浅了。
“但那刺客……”言忌的面色略显局促,“轻功甚好。”
“不假。”水沐清倒是应了他的话,“轻功好,脚步也虚,脚印浅一些应该也在情理之中。”他笑着支起颌,语气却似透着不解,“不过我倒是奇怪,既然她轻功那么好,好到可以飞檐走壁足不点地,为何还要故意留着脚印下来?”他眯起眼睛,笑意落淡许多,“这样做,反而更容易让我以为,她其实是——栽、赃、嫁、祸。”
闻言,言忌更是窘迫,却依旧不能完全信服,“大少爷所言极是。但言忌之所以怀疑少夫人,还因为这个——”他从怀里取出一根红缎子,“是刺客逃跑时被树枝勾下来的。而少夫人的头发……”他尴尬地望了眉玺披散的长发一眼。
“哦?”剑眉斜挑,水沐清倒像是来了兴致,“是在哪棵树枝上勾下来的?”
“是……那棵。”言忌笃定地一指离窗户不远处的那株矮松。
而一见那株不足四尺高的矮松,水沐清终于忍不住“哈”地笑出声,“言忌啊言忌,你还真是糊涂得很!”好笑地摇摇头,他转身将眉玺扶起来,“这发缎绑在她头上,起码也要到这个位置——”他捉住她的长发比划了一下,“言忌你道,莫非那松树能踮起脚去够?”
丝丝入扣的推理令言忌豁然如梦初醒。暗骂自己真是恁要命的糊涂!原来那刺客是存心要嫁祸给少夫人呢!
“这缎子上有金边刺绣,是上等绸料。”从言忌手中接过那根红缎,水沐清眸中的精光又幽沉了几许,“想必这府里除了两个人,应该没有第三个人能戴了吧?”
说罢往萃倚阁内瞥去一眼,朗声笑道:“干女儿,别跟干爹玩捉迷藏了,躲在床底下那么久定是累坏了吧?”
“呸!老子才没你这个爹!”
伴着一声鲜辣的啐骂,南何阴沉着脸从暗影里走出来,及地的长发凌乱披散,右臂上的伤口犹在渗血。如今的她眼里尽是杀气,哪还有从前明媚乖巧的影子?
被对方恶语相讥,水沐清竟也不生气,依旧笑得春风拂面,“果然不像。”却是道出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来。什么不像?不像谁?
唯有眉玺心里清楚,水沐清口中的“不像”并非指南何的容貌,而是她的眼神,或许他在很早以前便已看出破绽——南何的眼神太过稳练,根本不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该有的。
南何轻蔑地斜他一眼,“哼,鬼才像那个死人。”转而望向眉玺,“还有半死不活的那个——好惊讶吗?喊你一声姐姐就把你喊懵了?发善心发过头的傻子!哈!你们都是傻子!告诉你们——素白就是老子杀的,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看出老子的真实身份,还有——”
那一瞬,眉玺的眼里分明掠过一抹惊异的神采。她竟然……
“要杀戚总管也要先过我这一关!”
被激怒的言忌作势就要出手,却被水沐清淡声唤住——“让她说下去。”
南何冷冷一笑,神色荒漠,“戚总管,要怪只能怪你跟老子的主子有仇,他非要你死不可。”
“不知阁下的主子又是何方神圣?”水沐清客气问道,心下不免疑惑,近二十年的相处,他不会不清楚戚总管的底细——家世清清白白,上至几代都本分务农。而他本人也宽厚老实,为人多善,从未见他在外树敌,照理说不应该会惹上这么厉害的仇家才对……
而戚总管本人更是不解,“不知老身跟令主子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老子怎么知道,问你自己去!”南何烦躁地睇他一眼,嘴里懑懑嘀咕着,“他原本就是个不可理喻的鬼东西,哼,整天阴阳怪气的,没准是哪天走在大街上看你不顺眼了吧。”语气里竟有说不出的深恶痛绝,意味着她原本就不满于这个主子。
闻言,水沐清若有所思地望了眉玺一眼,南何的主子——便是那日纵火焚铺的妖谲男子,是否也对她恶语相向、蛮不讲理过?而依她不愠不火的性子,一定也只会默默隐忍吧……
不期间撞见他满是担忧的神情,眉玺的脸色却是倏地一变,握紧拳头,指尖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来。不自觉地往后小退了几步,再也没有勇气与他靠得太近。他怎么会知道,她的主上,竟是亲身教她做那种事的男人啊!不、不可以,绝不可以让他知道……
“喂水沐清!你究竟是何时看出老子的身份的?”南何冷声问。
“在你——点了我的穴之后。”水沐清微微一笑,却不说是在那幅绣图上看出的玄机。
南何挑眉,“怎么?老子模仿她的声音不像吗?”她有意无意地朝眉玺望去一眼,笑意森冷,“枉我特意熏了大半个时辰的檀香,不料还是被你听出了破绽。嗤,无趣。”
水沐清笑着摇头,“不,正因为太像——所以起初我真以为是她。”他的目光变柔,“只是当我看到面前的倒影时,就知道不是她了。”
南何陡然皱起眉,“你当时瞧见老子的倒影了?”
“你错了。相反,若我当时瞧见的真是她的倒影,我倒要考虑是不是旁人易容来的,”水沐清不以为然地笑笑,一副心平气和的口吻,“可正因为没瞧见,所以我肯定是你——整个水府只有你的身高不足我的坐身长。”
南何顿时恼红了脸,“呸!狗屁倒灶!”她气得又骂粗口。这该死的家伙——就因为他太擅长用这副温和无害的神情说着让人跳脚的话,才更让她怒不可遏!
瞧见她咬牙切齿的模样,水沐清反而愈是笑得愉快,“果然还是小丫头一个,经不起别人的激将,兵家大忌啊。这一点,你倒真该好生向她学学了。”最后一句似在自言自语。
“大少爷!”言忌终于忍不住了,“她没准是敌家派来的杀手——”瞧这架势,敢情他们还探讨起孙子兵法来了?
便见水沐清面色一凛,仿佛这才顾起了正事,“南何,只要你放过一个人,从前的事我便不予追究。”他沉声道,墨瞳乍看平静无澜。
南何眼睛一眯,瞬间明白他话中有话,“若我不放呢?”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眉玺。
水沐清闻言又是一笑,不答却问:“南何,你的百会穴可还疼着?”
南何的脸色骤然大变,“你——”话至一半便吃痛地抱住自己的头,刹那间的天旋地转,脑中的筋脉好似就快断裂,“你——混蛋!”
“玄阴乌针,缘自苗疆,没入百会穴便成蛊,若不依施蛊者所愿——”水沐清唇角的笑意还在,但那幽离的眼神却像极了黑白无常的勾魂索,让人从骨子里觉得阴寒,“我也没试过,不过应该会很有看头。你道如何?”
“你——你怎么可能——”南何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当时只顾着在戚总管的菜里下毒,自然没有工夫去注意我是何时动的手。”水沐清答得悠闲,“也多亏你当时就坐在我膝上,更方便我下手。”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也是如此了吧?
“夫君……”眉玺抿紧了唇欲言又止。但她眼里的担心他又怎会读不明白?
水沐清复又正了神色,望向南何,“南何,我只问你一句——我要的人,你究竟放是不放?”他问得极是认真,连那眉梢里的暖意也再不是虚妄。
南何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水沐清——哈、哈!难得你会如此用心——好!老子姑且信你一回。”她又深深望了眉玺一眼,眼神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你最好——永远都不要给我回来要人的机会,否则我绝不会再放人!”
话音未落,便已不见了她的身影,唯留一地空茫的遗恨,却连恨里都是满满的柔情,只因始终握在手心不肯放的眷恋与不舍吧?
耐不住寂寞的冬雪又下了起来,皓皓然遮蔽了整个夜幕,青溶溶的烟树静候在流光里也扑朔也迷离。冰凌泣泪从檐上往下滴落,是离人用相思织成的链……
“她明明很袒护你——”
待硝烟渐散,水沐清扶眉玺回房。阖上窗子,点了两盏青灯,转而走至她身前温言道:“为何她之前还要嫁祸于你?”
“或许……”淡淡一笑,眉玺执起桃木梳将自己的长发梳理好并绑上发缎,“她只是想带我离开。”所以使计让整个水家的人误以为她是刺客,甚至包括他——令她再也无法在水家容身,便可以理所当然地带她走……
“既然如此,为何她后来又要替你圆辞——将责任全部揽在自己一人身上?”水沐清越发不解,这丫头片子的思维还真是古怪得很。
眉玺温柔地低下眉来,“可能她忽然又改变主意了吧。”又或者,是她看出自己眼里的不舍,才会无奈地放弃原先的计划。而今日在用膳时故意说出那样的话,其实也是在试探——试探自己,亦是在试探他吧……
原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不想却还是被她发现自己对他的情意——所以当时会那般惊慌失措……其实自己又怎会不知?南何,那个总是嘴硬心软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最照顾自己的那一个啊!之所以会选择用慢性毒来取戚总管的性命,也是因为想留出更多时间来陪着自己吧……
“对了夫君,那玄阴乌针……”她的眼里流露出分明的担心。
水沐清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只要她不打你的主意,自会安然无恙。”
眉玺的手指本能地蜷紧,脸色因惊惶而微微发白,“夫君不问?妾身其实是——”
“你是我的妻。”水沐清柔声打断她的话,眼里盛着醉人的缱绻。是啊,他不管她有怎样的过去,只要现在,她是他的妻,还愿意唤他一声“夫君”,那么他更情愿包容她的一切。
眉玺垂眸不再说话,青黄的灯火映着她的容颜,笼着眉间的忧愁也不曾淡去过。
“眉玺……”水沐清轻唤一声,手指巧巧地拨过她耳下的银蛇耳坠,不知何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举动——不见轻佻,却尽是温情,“你真是个,深藏不露的女子……你其实……”他温柔笑起,笃定了自己的形容,“很明理,很贤惠,很……能干。”
眉玺的脸颊又染上绯云,不禁掩唇轻咳一声,别过脸去,“妾身惶恐,夫君过奖了。”
水沐清眯起眼睛促狭一笑,同时指上的动作亦不停顿,或捻或弹,乐此不疲地逗弄起那条银蛇,“那‘芙蕖’二字,若非你用墨迹给我提醒,我当真是看不出其中玄机的。”
是呵!“芙蕖”亦是“荷”,夏季才开花。《咏春》诗里却见“芙蕖花开好”,分明是个纰漏。可惜他研究了那么久都未曾明白,反倒是被她一眼看破。
而那日与南何嬉闹时她说的一句“过了”,看似极不经意,实质却是对南何的提醒——过多地暴露自己的长处只会陷自己于险境,所以后来被点穴时他更加确信是南何在模仿她的声音……
明明也是这样聪慧过人的女子,却从来不会毕露锋芒——全然不同于妃夷。
水沐清的指尖一顿,仿佛这才想起要细细注视起眼前这个女子——她细弯的眉,她清湛的眼,她温软的唇……他突然浑身大震!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从前那七分相似的容貌竟统统失了踪迹!她分明就是个完全陌生的女子——完完全全没有妃夷的影子啊!
水沐清蓦地抽回手,“眉玺!”他唤得迫切,像是急等着对方来应他。
“嗯?”眉玺略微困惑地对上他的眼。
水沐清的眼神忽又温柔下来,深深凝望着她,“没事。”他笑着喃喃,心头豁然澄明,“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很配。”四目相对,他眼里的柔情放得太多,太满,几乎要将这冬夜也一同融化了,“眉玺,是独一无二的。”
太诗意的句子以及靠得太近的呼吸却令眉玺方寸大乱,慌慌张张地退步至床前,“时候不早,夫君也该回去歇息了。”她忙不迭地铺起了被褥,不敢回头再看他一眼。
水沐清却是不动,“外面天气太凉——”他一副悠闲自在的口吻,“我今晚留下来,可好?”
眉玺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睁大眼睛一脸煞白地望着他。写在她脸上的却不是羞赧,而是惊恐,是不安,甚至是——惧怕。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她露出这样的神情——每一次当他玩笑说想要亲进一步时,她都会变得这样惶恐不安。分明意味着,她其实很害怕两人的肌肤之亲……
水沐清心头微漾,却又在下一瞬“哈”地笑出声,“你现在这样,很像……兔子。”他自说自话地加重了语气,“温顺,乖巧,甚至是惊慌失措的时候……都,像极了。”他笑得很是漫不经心,让她听起来像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哎,你不会真是属兔的吧?”
眉玺暗暗松了口气,并适时摆出温婉的笑容,“妾身生于乙巳年,是属蛇的。”
“乙巳年……”掐指一算,水沐清面色微茫,“我……比你年长八岁。”
“妾身知道。”眉玺抿唇莞尔。
“不嫌我老?”水沐清扬眉又笑,话语却别有深意。
眉玺怔忡地望着他许久,而后将眼帘掩下,轻轻地摇了摇头。
水沐清这才满意地转身,转瞬便只留下模糊的背影,暖暖的杏色融入铺天盖地的银妆里,“我回书房了,今晚你好生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