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誉抬眼望了望侧前方稳稳安坐的林夫人,弯起嘴角笑了。
林夫人娇笑一声,举杯对上会安伯明显有异的神情,声如莺啼,“伯爷,请满饮此杯!”
说着一饮而尽,指尖的丹蔻映照瓷白的酒杯,只让人觉得酒香人媚。
丝竹声起,舞女开始翩翩起舞。
“表姐——”白佑桦扯了扯璧月的袖子,“那个领头的红衣舞女,与林姨母长得太像了!”
白佑桦这句话说得并不算大声,却因为说出了所有人的感受,因此连元阳侯都开始盯着爱莎,探究不已。
“果然是像!”
“是很像!”
元阳侯和元阳侯夫人都说像。
“不过,还是舞女更漂亮,看上去更温柔!”
白佑桦这句话却是说得极大声的,精准无误地传入在座众人耳中。
璧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夫人真是讨厌死白佑桦和王璧月了,却又不好当场发作,忍了忍,还是决定当做没听见。
“侯夫人,接下来这支舞可真是极好的!舞娘要接连旋转九九八十一圈,极考功夫!再配上这银霜水袖,当真是绚烂至极、飘逸至极!”
“大约能望博侯夫人一笑。”
林夫人笑眯眯地探身与元阳侯夫人讨论堂央舞况,似乎丝毫没留意到会安伯僵硬的坐姿。
“你又如何会懂得这些!”
会安伯有些不耐地甩了林夫人一句。
林夫人一口气噎在喉头,顿时如同被人一记重拳当胸击中。
乐声激越,舞女开始围成一圈。
爱莎立在正中,如同飞天的仙女——裙裾翻飞,飘逸悠然,渐渐越旋越快,越旋越快,慢慢凝成一簇红色的火焰。
会安伯只觉得爱莎已化为了火焰,越燃越烈,如同胸口一点朱砂,如同指尖一滴心血,万千言语凝在当中,重重复重重,立即就要爆炸纷飞为烟花了。
他再也耐不住,不由自主站起了身来。
“爱莎!”
爱莎蓦地一软,裙裾纷纷翩翩扬扬地落下,她瘫倒在地。
会安伯抢上前去,立即抱起了她,满眼都是痛惜之色。
“去吧。”璧月拍拍金誉。
金誉坐着不动,只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幕。
璧月又推了推他,“你明白的!去吧!”
金誉转头看向璧月,见她重重点了点头,才慢慢弯起了嘴角,现出一派淡然之色来。
是的,是明白的。林夫人是对头,爱莎会是林夫人的对头,因此便是自己的朋友。怎会不明白。
只是有些不屑,有些不甘罢了。
见金誉始终不动作,璧月沉出一口气,站起身走到了会安伯身边。
“姨父,我带她下去吧。”
转身招呼了弄墨,弄墨轻轻从会安伯怀中扶抱起了爱莎。
“姨父还席吧,侄女儿自会妥当安排好,请您放心。”
会安伯这才起身让开,怔怔望着璧月带人离开。
“哈哈哈哈”,元阳侯朗声大笑起来,“人不风*流枉少年,想不到伯爷到了今日仍是不输少年儿郎啊!”
会安伯这才惊醒过来,转身换上谄媚的笑容。
“让侯爷见笑了,该当自罚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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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月直接送了爱莎回淑芳苑。
厢房中,弄墨轻手轻脚地帮她褪去舞衣,肩头已是血染一片,白纱布的本色已难以辨认。
“弄墨,去让翠影请大夫来吧。”
弄墨正要转身去叫翠影,手却被按住了。
“不……”爱莎哑声道:“多谢了,还是我自己来就好了。”
说着垂头,慢慢用左手去拆纱布。
弄墨看向璧月,见璧月点点头算是默认了,也就不再坚持要去找大夫,只回过身来帮爱莎拆换纱布。
“你去我床头,找一个雕花瓷盒,里面是玉色膏体的,拿过来。”
上次受鞭伤,观涛送的治伤药还有些,倒是十分灵验,璧月想着便吩咐了弄墨去找。
爱莎已默默将肩头纱布拆尽。
优美的肩颈,有如一只尊贵的白孔雀。右肩窝血肉模糊之间,似乎有些暗影。
璧月目光一凝,慢慢迈步上前,凑近了些。
伤口之上,是一个刺青图案。
“这是——”
璧月伸手欲探。
爱莎一惊,捂住了肩头。
对上璧月的目光,爱莎顿时心如明*镜台——
她懂得。这个小女孩,竟然懂得。
“你知道我的身份。”爱莎道。
璧月点点头,爬上榻,坐到了她身侧。
阳光斜斜的映进来,璧月坐在榻上晃荡着双脚,真如一个无知女童一般。
弄墨拿了药膏回来,璧月看着她轻柔地帮爱莎上了药,又绑扎好了纱布。
“谢谢你!”爱莎举起药膏的雕花盒子细细端详,轻声道:“虽然我命如草芥,身如蝼蚁,可是我谢谢你!”
璧月拍拍她的肩膀,看定她微笑了一下,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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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不合礼仪,但咱们今日就图个快活自在,不妨试一试!”
璧月回到流芳水厅,当头就听到元阳侯大笑着说出这句话。
试什么?
璧月回席间坐下,转头拿目光无声地询问金誉。
可金誉却避开了她的目光,一派淡然地望着那痴儿侯小姐。
璧月一头雾水,但感到背后会安伯殷殷的目光,只好回过头来,冲他重重点了点头。
会安伯像是松了口气。
璧月又转向左首,去看白佑桦。
白佑桦正抱着个肘子啃得不亦乐乎,突然脖颈一凉,心中顿觉不妙。
讪讪地放下肘子,抬起头来。“表姐——何事?”
见璧月只是瞪着自己,也不说话,白佑桦有些心慌。
转了转眼珠,“哦”了一声,白佑桦凑近璧月耳畔说道:“上首那胖子说,她家闺女要嫁给两个表哥中的一个,现下要让她闺女自己选。”
璧月听白佑桦称呼元阳侯为“上首那胖子”,不由噗嗤笑出了声,一动之下,白佑桦满嘴的油都蹭到了自己耳畔和发丝上。
好不黏腻!
眉一横,狠狠地剜了白佑桦一眼。
白佑桦顿时被吓得嘴都不敢合上,可怜兮兮地流着哈喇子说,“我,我错了……”
弄墨见状忍着笑,拿帕子帮璧月擦干净了。
会安伯叫了金誉和金诺站到堂中央去。
在璧月眼中——果然,金誉又摆出了那样的表情。
金誉一向爱笑,嘴角弯起来,看上去就是笑眯眯的样子。
可是璧月却知道,他笑的时候,神色是淡然的,眼光是凉凉的,他歪着脑袋,好像别人说什么都在认真地听,好像别人怎么伤他,他都会虚怀若谷。
其实,他只是弯了弯嘴角。
就像现在,面对荒诞的痴儿侯小姐选婿,他只是淡然地笑着,望着侯府的奶妈抱着侯小姐上前,将侯小姐放下地,站在了自己和金诺面前。
就像廉价的货物,面对愚蠢的买主。
林夫人想要出声制止,却被会安伯冷淡的一眼给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