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名字不同,个性不同,容貌不同,所有的一切不一样。无法想像她经历过怎样的劫难,像涅槃。却依然记得你朝她摊开掌心、在生命线上写下名字、告诉她--你在这里。
为什么你没有早一点醒悟?当你第一次在喷泉边遇见她,从此离不开,割不断,那一瞬便是永劫。
她朝你摊开手,空白一片,没有任何字迹,没有任何言语。于是你黯然垂首,悲伤离去。忘了世界上有这样的偈语--
一手掌握无限大
永恒不比片刻长
--如果明天地球会毁灭,今天我要去寻找、和他在一起的人。
--如果明天地球会毁灭,今天我要去寻找、和她在一起的人。
可曾记得那是何年何月,春日午后睡意正浓,趴在课桌上半梦半醒,听见无限的寂静中传来老师唯一的诵读声: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人间别久不成悲。两处沉吟各自知。
两处沉吟各自知……
明樱站在风里,定定凝视着报刊亭醒目位置的晨报。原本只是等出租车时不经意的一瞥,却在一瞬间将自己推向了万丈深渊。
几乎覆盖半张报纸的巨大标题:
当红女星Luna季明樱被曝整容
在那下面,过去和现在的自己,截然不同的自己,被放在一起。两种面孔,只有一张笑颜。
之前做出的那么多努力,隐匿自己,勉强自己,委屈自己……全部因此化为灰烬。
那一刻她感到世界在身后崩塌。
--我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可是我注定没有容身之所。
明樱低头看了一眼左手上的男式宽表带银色手表--亲人留给自己唯一的遗物。时间上午八点半。闭上眼睛深呼吸,转身奔向了上班高峰期奔腾的车流。
据说人在死亡前的一瞬间,脑海里会闪现自己的一生。
她的一生并没有如预料的那样出现。她只是在恍然间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涟在”。
百里涟在。
她想那个声音应该属于父亲。
无数次梦见母亲,却一次也没有梦见过父亲。
因为她无须凭借幻觉去缅怀,他一直就留在自己大脑皮层最深处,他的声音一秒也不曾模糊。那么痛,那么清晰。
祖父生命的最后阶段犯了许多致命的错误,他把投资范围拓展得太大,建私立学校、购置地产、经营医药、做股票投资等等等等,他想构建一个商业帝国。
但是他离世时百里集团已经变得四处亏空千疮百孔。他把唯一赢利的汽车制造公司留给了大儿子。而留给小儿子的百里娱乐其实负债累累。至于小女儿,只得到一大笔钱,没有任何实业可继承。
很多朋友去劝说父亲宣布破产。可是父亲没那么做,他说百里娱乐是祖父留给他的最宝贵的遗产,再苦也必须支撑下去。虽然这么说,但他不会止步于“支撑”,事实上,他创造了一个商业神话,让一个濒临破产、负债累累的企业在短短五年内迅速崛起为国内娱乐业四巨头之一。
父亲是个帅气的男人,身材高大,脸的轮廓像欧洲人。当他遇到麻烦时总是习惯性地抿嘴,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情绪和动作,他做事果断而不武断,生活的节奏很快,每天都像上战场一样,因此每天解决的事情也很多。在父亲面前,没有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是个帝王般的人物,说一不二,不容背叛,不可忤逆。唯独对涟在万般宠溺。
对于这个总是任性胡为的女儿,父亲从没有表现出家长应有的担忧,他任她自由发展随心所欲,有时候他也在某些方面稍作引导。
比如,跆拳道。涟在起初对此不能理解:家里明明有那么多保镖。
在铺满细碎阳光的道馆里,年仅十五岁的女生一次次被前辈摔倒在地,而父亲就威严地坐在场边,神情严肃地看着这一切。
拖着伤痛的躯体回到家,因为委屈而大哭。可是父亲似乎对此漠不关心。
当涟在终于无法忍受,冲到父亲面前吼出自己疑问的时候,父亲把她硬邦邦的身体拉到眼前,将手覆盖在她的额头上,擦去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迹。
他说:“靠自己保护自己,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和你妈妈谁也做不到,连生命都给你。”
一瞬间的错愕。随即被漫天的感动覆盖。
记起了初中时参加全国歌唱比赛最高奖的少年组角逐。
拥有无可比拟的嗓音,涟在一路过关斩将进入决赛。可是在这个舞台上并不仅仅唱得好就能胜出,冠军必须是音乐领域的全才。
涟在没有过人的才艺,突击一个月的小提琴并不能达到对手苦练十年的水平。女生左手在弦,打起水泡,又生了茧,剥落之后是更天翻地覆的疼痛,通宵练习直到右臂根本无力抬起,无数次急得哭却没有办法练出一个高难度的和弦。
父亲问她:“那么想在这次比赛中得到冠军吗?”
最初定下的决心,在音乐里找到自己的世界。
大人们是无法理解的,自己多少次迷失在地铁站匆匆而过的人群里,在最繁华的市中心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中找不到可以停留的地方。无数摩天大楼刺穿云朵在身边拔地而起,终日生活在不见天日的罅隙。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宇宙空间那么大,有没有属于我的一小块天地?期待未来这种事究竟能不能寄托希望?
迷茫,并且感伤。
女孩一脸坚定:“我要找到属于我的世界。”
可是,相比起决心,能力还是不够。
对手的表演是完美的,找不出任何破绽。紧张让女生原本就不纯熟的技巧再打折扣,一首世界名曲被演绎得支离破碎。弓离弦的一瞬,知道一切都完了,鞠躬许久不敢抬起头,涟在所能做的只有让眼里的泪水自由落体。
希冀中的那个世界原来真的不存在呢。
还是自己太天真,竟有那么多奢望。不禁苦笑起来。
但接下去发生的一切却让自己反应不过来,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现场一百余位评委无一例外地为自己亮起了最高分,对手目瞪口呆。彩色礼花从自己头顶倾泻而下。在最后一次表演性的歌唱中,女生的声音达到前所未有的天籁般的境地。
那个世界里,充满大片大片恍惚的彩色光线。
女生的声音让那个混沌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晰。
这个舞台就是属于我的地方吗?
I want to win, and I’m going to win?
依旧有怀疑。
在门外偷听父亲和助理的谈话,听到为了买通所有评委而付出的钱的数目,女生差点瘫坐在地。恨自己,也恨父亲。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打断他们,把水晶奖杯摔落在地,歇斯底里。
父亲让助理退出去,冷静地看着她发泄。
须臾之间,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女生再没有力气,坐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以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地,却竟是海市蜃楼而已。
那一刻,父亲将手放在她肩上,用从未使用过的温柔语气对她说了一句话。
即使整个世界分崩离析,也永生不忘的一句话。
即使其中字词碎成残像,也能重新连成丝线串起温暖绕在心上,包裹住所有伤痛的一句话。
“为你,打造一个世界都可以。”
--全部都给你,连生命都给你。
--为了你,打造一个世界都可以。
然而,这温情却有个令你想要永远封印不愿回忆的结局。这个连生命都可以给你的人,怎么可能未到半百的年纪就立下遗嘱宣布他的一切与你无关?怎么可能立遗嘱的同时忘记自己最爱的妻女?怎么可能放弃离家出走的你,没有安排人去寻找,而突然乘私人飞机走向了死亡?
如你所见,你和你最亲的人遭遇了这世界上最残忍的阴谋。
为了活下去,为了给最爱的人报仇,她不惜亲手埋葬过去的自己,整容,改名,叫季明樱。从此世界分割成黑白两色,无法消解的浓烈恨意因爱而起。
她拥有音乐的耳。
能辨别任何一种声音与其他声音的差异。
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声音她记得最清晰,其中之一是--
“我再问一遍,照片上这个女孩在哪里?”
另一种则是--
“为了你,打造一个世界都可以。”
应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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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依靠什么生存于世?
空气。水。阳光。食物。以及……
没有一本医学著作提到爱。可是这事实不容置疑。
没有爱,我们的生活就失去了意义。
我的一些短篇,《冥王星》、《爱殇》等,大受读者欢迎,但也遭到过批评,主要观点是:过于矫情。
为此我十分较真地去查词典,发现矫情这个词有两种含义:掩饰真情和故意违反常情。
我认为我的文章并没有以上两种毛病,真正掩饰真情的是这些说我矫情的读者。如果一篇文章中探讨的关于爱的主题让你感动让你流泪,你就批判它“矫情”,那是非常有失公允的。
很多情况下,很多人,错把温情当矫情。
这是一个物质化的时代,人与人之间充满怀疑、背叛、较量、阴谋、诡计,为了生存,十八般武艺一应俱全,但却拒绝最重要的生存条件--感动与爱。
《声息》共有两季,各有不同主题。
第一季的主题是爱与生存的关系。
虽然故事建立在一个大多数人不太熟悉的领域--娱乐圈,并且原型是日韩娱乐圈(我不是崇洋,而是觉得在亚洲范围内这两个国家的娱乐业无疑是最成熟的),但是,这些怀疑与信任、背叛与忠诚、获得与遗失、光环与阴影、爱与恨、理与情可能发生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