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川回到病房时,看见还有个女孩在场。
明樱招呼她过来为两人介绍:“这是我原来在大枫唱片时的后辈,时笙莜。这个你应该认识吧,SEAL的溪川。”
“溪川姐姐好,姐姐是我的偶像啊。”
溪川微笑着把MP3放在明樱枕边说:“今天怎么过来了呢?”
“我表姐是这里的护士,告诉我明樱姐姐受伤了在这儿住院,让我一定来看看她。我们全家都知道明樱姐姐以前帮过我很多忙。练习生的时候姐姐和我住一个寝室,都是姐姐在照顾我。”
“现在笙莜还是没出道吗?”溪川问。
明樱揽过笙莜的肩笑着说:“不急的,她现在才十六岁。”
“我可急死了。”笙莜在床边坐下,“从十三岁获奖以后就进入大枫做练习生,到现在已经三年了还没出道,虽说才十六岁,但三四年都没机会出道的练习生还真没见过,有时候我都怀疑公司是不是放弃我了。”
“怎么会?你那么优秀,只是年龄还小,大概是怕你压不住舞台。十三岁就成为练习生的女孩也没见过呀。”
“明樱姐姐十五岁都已经出专辑了。”女孩子撅着嘴不太开心。
溪川也加入到安慰的行列中:“放心吧,”摸摸她的脑袋,“会有机会的。明樱只不过比一般人稍微幸运一点。你那么努力,将来一定比明樱还强。”
“那怎么可能!”女孩笑起来,“SEAL现在在娱乐界完全是不可逾越的神话啊!”
“前有迷醉天音,后有你们这么优秀的后辈,哪算什么不可逾越的神话?吃晚饭了吗?和姐姐一起去吃晚饭吧。”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明樱一句,“我们给你打包回来,别一个人乱做运动啊。”
“知道了。”
溪川关门的手陡然停住。回头去看明樱。眼神恰好隐匿在逆光的环境下看不清。
但似乎,还是有什么被确认了。
真真切切的冷淡,填充在她平静的语气里。
明樱的休息日很快就结束了,可腿伤还没有复原,不要说排舞,就算平常走路也还是一瘸一拐。GIN想去帮明樱多争取几天休息,却被公司以“宣传期也不可能总休息”毫无余地地拒绝了。
“可是,明樱现在这样子怎么去排舞,怎么去上通告啊?”听GIN回到宿舍转述公司决定的溪川立刻从椅子上义愤填膺地跳了起来。
“Seike,你冷静一点。说得难听一些,Luna完全是身不由己的人,一切活动都必须听从公司的安排,更何况我们两个人?无理取闹只会给Luna添麻烦……”GIN按住溪川的肩。
溪川气愤地打断GIN的话:“什么叫无理取闹?你有没有站在明樱的角度考虑过?医生说如果现在不养好伤,将来肯定会留下后遗症!”
“又是后遗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边的苏理事突然用轻蔑的语调插进话来,“上次眼睛受伤也说会留下后遗症,现在还不是好好的吗?放心吧Seike,现在的医生都是小题大作。”
“你!你们把明樱当成什么了?”溪川气得嘴唇直哆嗦,为了不吵醒里屋正睡着的明樱只能刻意压低声音。
“商品。售价昂贵一些的商品。”身后突然传来明樱的声音。
“明樱……”惊异于明樱没有睡着的溪川猛地回过头。
“我明白。GIN,你和苏理事现在可以走了。明天我会按日程开始工作。”明樱过分冷静的态度有点骇人。苏理事迅速从门边消失了。GIN担心地扶住明樱:“那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六点半去广播电台录节目,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录制下周末的PR,六点时开始……”
“够了。我记得清楚,你可以走了。”明樱用冰冷的语调打断了GIN的话,把GIN推开一步。
换成溪川扶住明樱,溪川给GIN使了个眼色,GIN会意地关门离开了。
“明樱,为什么要那样说?”溪川扶着明樱坐在沙发里,用担忧的语调问道。
明樱看似依然平静:“我说的是事实。你也得面对这个事实。我们都只是商品而已。”
“为什么你总是对生活那么悲观?想想看,没有出道的时候,我们和现在的时笙莜一样,没有钱,毫无名气,每天都要辛苦地训练,却没有任何上镜的机会,没有任何人来为我们宣传。但是现在,什么都有了……”
明樱用手捂住脸把头埋了下去,打断溪川的话:“可是你快乐吗?”
溪川愣住了。
“以为什么都得到了,什么都有了,同时却也在失去曾经拥有的。而这只是开始。以后会失去更多。”
“明樱……你是不是需要……我是说,如果你一直这样悲观下去……”
溪川拉住起身准备回房间的明樱。
“如果你一直这样悲观下去……总有一天会支撑不住的……”
明樱盯着溪川的眼睛足有两分钟:“……你想说……什么?”
“你需不需要咨询一下心理医生?”
明樱淡然一笑:“我不需要。倒是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反、常、了?”
不管需不需要。
连看骨科医生的时间都没有,哪里来的时间看心理医生?
接下去的一周,马不停蹄地进行各种宣传,宣传之外的时间,连话都不太说,总是劳累得一上车倒头就睡。天天见面倒不觉得,但如果有一段时间没见面的人看见,一定会为这两人的“新形象”大吃一惊。
“噢,我的天!”录制《G弦上的咏叹调》之前五分钟,在休息室遇见的Whisky就是这种反应。
溪川抬眼看他:“变化很大吗?”
“虽说看你们俩最近的曝光率知道一定很辛苦,但没想到是这种程度的。”Whisky找位置坐了下来。
明樱靠在沙发边揉着脚踝。Whisky注意到这个动作顺势问了一句:“伤还没好吗?”
“嗯。”明樱闷声应道。
“过了这段时间应该会好一点。”溪川勉强笑了一下,“非常时期。”
“恐怕不会,”Whisky无奈地耸耸肩,“三年了我们也差不多是这样过来的。”
溪川吃惊地瞪圆眼睛:“以每周五斤的速度减轻体重?”
Whisky笑起来:“放心吧,当瘦到皮包骨的时候就不会减轻了。”
明樱喝了口咖啡:“Whisky,你别那么夸张,吓到她了。”
“现在的问题是,明樱,”溪川突然正色起来,走到明樱面前夺过她的咖啡杯,“咖啡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没事的。”明樱不在意地笑着拿回杯子,“不靠这个怎么打起精神?好像还没听说过谁因为喝咖啡生病。”
说完这话,明樱起身走进工作间去和主持人打招呼,隔着透明的玻璃,溪川看见她商业化的笑容,忽然觉得那画面很令人心酸。身边的Whisky叹了口气也站了起来,溪川听见他不安的声音在休息室里弥漫开:“她应该到此为止了。”
溪川侧过头用不解的眼神看Whisky。
他眼睛直视工作间里八面玲珑的明樱继续说道:“如果她变得过于厉害,会有很多人离开她的。完美不是件好事。”
溪川领悟地笑起来:“这是过来人的忠告吗?Whisky人气降温,是这原因?”
Whisky毫不避讳地点头。
溪川笑得更深一些:“我真是搞不懂你们俩。有时看上去像挚友,有时感觉像敌人。”
“这又从何说起?”
溪川并没有在工作前的这几分钟刨根问底的打算,所以扯回先前的话题感慨:“现在网上有些月光也说:‘还是喜欢刚出道的Luna,经常在镜头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很可爱。但现在已经没有这种情况了。’明樱成长得太快,已经变得过于厉害了,任何人也阻挡不了。”
Whisky见溪川欲言又止也没有追问,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既像挚友又像敌人的关系,是什么关系呢?
自己和明樱的联系究竟应该被放在哪个维度里?连当事人也深陷迷局。
明樱的出道为她埋下了祸患,这一点,同为偶像歌手的自己最明白不过。以大量的广告宣传、频繁的娱乐节目出席率、已成名歌手众星捧月般的托抬为起点,使她从一开始就站在不平凡的高度,而自身的实力使她不知不觉在继续上升。
可是,公司没有想到的是,明樱并不是一般的偶像明星。
并不会静止在公司制造的高度扮演设定的角色。
她在持续不断地上升,以至于终有一天达到遥不可及的高度。太完美的她会不可避免地遭受嫉妒、诋毁、中伤,而那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孩即使再优秀,也不具有照顾到所有人情绪的能力,会有人因她的遥不可及而离开的。
Whisky有预感,她会失去很多,不仅是部分人气。她会为舞台上的辉煌付出代价。
Whisky始料未及,明樱的代价总是会殃及自己。上次的anti事件,由于Brandy正义感太强,最后还是自己出面收拾残局。而这次,则是更直接地殃及池鱼。
年终的人气歌谣大奖颁奖典礼,SEAL不出所料地获得最佳新人奖,而迷醉天音也如愿第四次蝉联最佳人气组合奖。这是SEAL出道以来第二次与迷醉天音站在同一舞台上。然而却出了麻烦。
这一次,不是明樱引起的,而是Whisky。
当站在同一颁奖台上的时候,Whisky情不自禁看向了明樱,却没有控制好自己眼神中隐藏的情绪。不幸的是,这并不是某个狗仔跟拍到的照片,可以在公司的重压下被封杀,而是一段视频,它在网络上能够被反复转载,没有人可以控制得了。
无数“SEAL与迷醉天音不合”的消息,从颁奖典礼结束的那一秒开始在网上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连明樱和迷醉的死忠粉丝“月光”和“酒窝”们都产生了怀疑。
“要不我怎么说你命运多舛呢?”溪川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对明樱叹道。
明樱专注于电视里的竞猜节目,心不在焉地回答:“小事小事,不是绯闻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你还真是心宽……”
话还没说完楼下就传来“Luna殿!新年快乐!我们爱你”的大声喊叫,甚至盖过了电视里的声音。
明樱无奈地站起来走到窗边微笑着招了招手,喊道:“知道啦。天气冷快点回家吧。”继而又传来楼下的一阵欢呼。
明樱关上窗,重新坐下:“今年天怎么这么冷?”
“北京的冬天当然比上海冷啦。你准备在这过年不回家吗?”
“嗯。”
“为什么啊?父母难道不会想念吗?”
“呵呵,我们家庭成员关系比较淡漠,对过年什么的无所谓。”
“真少见。那你一个人不会孤独?”溪川突然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干脆我也留下来陪你吧。”
“少来了,就算你没良心、不在乎爸妈,难道也不在乎……”明樱想起anti事件期间溪川对男友的态度,饶有兴趣地重提,“路源?”
“路源他,他不回上海。”
“是吗?”
“学校团部有些事要处理,他已经决定不回去了。”
“学校团部有那么了不起的事啊!本来平时就忙没什么时间在一起,这下放假了却还要分居两地。”
溪川没听出明樱的弦外之音,长吁了一口气:“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说得好听,我看你这副样子也完全没有洒脱感,装什么呀。我不信你求路源一起回去他不会心软。”看溪川的脸色迟疑了半晌,明樱果断地拿起电话,“你不好意思我来说,你说你们都‘老夫老妻’了,不好意思什么呀……”
刚拨通的电话却被扑来的溪川按掉了。
“怎么啦?”明樱有几分暗自得意。
“够了。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的。”溪川语气平静,却让人难以抗拒。
由于开暖气的关系,室内外的温差使玻璃窗逐渐被蒙上一层白色雾气。
明樱望着用温和语气说出强硬话语的溪川足有三十秒,最后微笑起来:“OK,你去处理。”
在面对你的时候,表现出的那种矛盾内心,连我自己也难以控制。
再等,再等,想找点什么表明你的无辜,却找到越来越多与此截然相反的证据。
即使当我亲自发现你欺骗了我,我还在怀疑自己。
即使一切都证据确凿,板上钉钉……
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早前预料的那么恨你。既无法维持对你的冷落,也无法完成对你的报复。
看着你的眼睛,瞳仁被描上一圈凛冽的光环,近似哀求,近似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