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客厅里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冷涟喊了两声,没人出来。
出了木楼,看到东边的木屋门半掩着,木屋上有个冒着轻烟的烟囱。
那应该是厨房,也许厨房的人正在准备其他人的晚饭,也许厨房的人知道卢叔叔在哪里,冷涟朝东边的木屋走去。
推开屋门走了进去,立刻闻到了一股烟熏味,喊了两声,也没人答应。正要返身出来时,冷涟看到里屋门上挂着一个棉布门帘,从门帘缝中钻出来几缕青烟。
难道是灶台的火引燃了什么东西?冷涟一惊,快步走上前去,撩开了门帘就朝里闯,闯进去一看,却没看到火,只有满屋子的烟。淡青色的烟,不浓,就像戴了一副淡青色的太阳镜进了屋子一样,能看清楚屋子里的一切事物。烟味也不刺鼻,细闻之下竟有股奇异的香味。灶台上盖着一个大铁锅盖,烟从锅盖四周徐徐散出。里屋的四壁和屋顶都贴着瓷砖,酱褐色的瓷砖。
靠里的一面墙壁上贴着七八张画,稍微眯着点儿眼睛就能透过烟雾看清楚全是些毛笔做的水墨画,有山水画,也有人物画,或尾或首均有印章。可这些画不论是横幅还是纵幅,全都横着贴在墙壁上,所以你就能看到一幅山水画上的一个渔翁手执鱼竿静坐船艄,这幅画下又贴着一幅仕女图,本来站着的仕女现在变成了躺着,就躺在渔翁的鱼竿下,倒像是渔翁在钓仕女。
冷涟很是纳闷,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盖着印章的水墨画被凌乱不堪地贴在厨房里,可她又不乐意栽倒着脖子盯着那些画去看,看了几眼便返身从厨房走了出来。
出了厨房,冷涟探望,依旧没有看到卢醉溪的身影。却看到了木楼前方的树林,树林中鹅黄色的花丛。
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抵挡得住花丛的诱惑。何况还有蝴蝶翩翩飞舞在花丛中。
顺着小路走入树林,冷涟的眼似乎有些花了,看上去总觉得远处或是旁边的花丛要比身旁的花丛更美一些,花丛上的蝴蝶也更多一些。朝树林里又走了一段路,停在哪个花丛中都觉得有些心不甘。
冷涟索性不往前走了,她明白了,花丛其实都一样,不一样的是自己的眼睛。
坐在花丛中,冷涟想起了龙依依中午对自己说过的话:当你下乡收古玩时,别人拿给你的宝贝通常都不是宝贝,之所以要拿给你,那是因为他们觉得那应该是宝贝。所以,你应该打起精神来去敷衍他们,还要打起精神来注意被他们忽视的东西,注意被他们扔在杂货堆里的东西,那样你才有机会得到惊喜。就是这样,越被人忽略的东西,往往就越珍贵。
冷涟不知道这大片大片齐膝高的花丛是什么花,叶子纤细修长,像雅素的兰花,花朵却像是娇艳的百合,香味不是很浓,不会染得衣服上都漾出花香,更不会把人熏得昏昏欲醉。花丛中散落着几粒果核,看上去像是杏子的果核,也像是李子的果核,沾满了泥巴半藏在土中。冷涟这才抬头朝四周望去,这片树林全是杏树,现在已过了杏子成熟时,杏树上像北边的核桃林一样,没有一个果实。
这周围是什么树没关系,树上有没有挂着果子也无所谓。冷涟是冲着这花丛才走进来来的,花丛是发呆的好地方,半坐半卧在花丛中,想着心事,丝毫不觉得蝴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觉得天色渐渐地暗沉了下来。
树林外传来汽车声。
冷涟伸了个懒腰,这才发觉天色变暗了许多,从花丛中站了起来,朝树林外走去。
汽车的轰鸣声没有停在木楼前,反而朝着木楼后边延伸了过去。
木楼后面不是核桃林吗?汽车开到树林中做什么?冷涟好奇心起,快步走出树林,想要看看是谁在开车,是不是卢醉溪,刚才找了他一圈也没找到,难道是他开车出去了?
走出杏树林,便看到了核桃林中亮着两道车光,朝树林深处缓缓前移,木楼里已亮起了灯光,楼前却依旧冷清清看不到人影。
进了客厅,冷涟连喊了几声卢叔叔,没人答应。冷涟撇了撇嘴,上楼回到了自己房间。刚进去房间,就从后窗看到了核桃林中透出来的汽车灯光,灯光不是很亮,也没有来回移动,像是汽车停在了树林中。
冷涟还在纳闷汽车停在树林中做什么时,汽车上的车灯猛然变亮了,在树林里转了半圈,朝着木楼这边开来。
这是卢叔叔在开车,或者卢叔叔坐在车里,或者车里的人知道卢叔叔在哪里。冷涟出了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下了楼穿过客厅来到木楼外,本想着汽车从树林中驶出来会停在木楼前,可等冷涟出了木楼,却只看到了亮着尾灯的车屁股在木楼前掉了个弯儿,从山庄的后门急匆匆地朝山外驶出,没在木楼前停留半刻。
那肯定不是卢叔叔在开车,可卢叔叔去哪儿了呢?会不会是刚才坐车进了树林?在树林做什么?冷涟望着飞驰而去的车影想着,继而转身朝木楼后的核桃林观望,树林已是黑糊糊的一片,任凭你多好的视力,也穿不透这刚刚降下来的夜幕。
犹豫了片刻,冷涟拔腿朝树林中走去。她实在是无法忍受一个人待在这空无一人的木楼里。她就是这样率性,想一个人清清净净时,她会背起帐篷跑到野外待上几天几夜,直到她嫌寂寞了,把帐篷顶捅出几个大窟窿看天上的星星月亮时,她才肯回家。若她想热闹,不是狂欢节她也会带起面具煽起一波人山人海的聚会,聚会散后,留在那里拿着笤帚打扫清理的人,还是她。
树林里虽然很黑,但还是能看清楚粗壮的核桃树身,看上去树干比周围的夜色还要黑,而周围的夜色则像是从漫无边际的树冠丛里散发出来,迷茫在上下四周。黑黢黢的树干从连成一片的树冠里伸了下来,扎在冷涟面前,悠悠地注视着她。
朝前走出没多远,就听到前方隐隐约约地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侧耳细听,听不出是不是卢醉溪在说话,那说话声听上去闷声闷气,如同从地下挤出来的话音。
再侧耳倾听,却听不到了说话声,只能听到远处偶尔的几声虫鸣。
躲着面前的树干,睁大眼睛看着前面继续前行,走了没多远,冷涟又听到了说话声,这次听得很清楚,说话声异常沉闷,感觉是从脚底下发出来的声音。冷涟停下脚步,正自疑虑这话音时,前方的地面忽然裂开了一个口子,从口子里射出来一道亮光,就像从地府里射上来的一支光明之箭,破地而出。
冷涟吓了一跳,倚在树干后朝前望去,哪里是什么地面裂开了个口子,分明是一个地窖,地窖的门被掀开,里面的灯光朝外泄了出来。
两个人先后从地窖里走了上来,朝树林深处走去,边走边说:“还得再搬两趟……忙了一下午……干完活儿后喝瓶酒,解解乏……”
等冷涟缓过神来后一溜小跑地赶了过来时,两人已消失在了远处的夜色中。
光亮却又不刺眼的地窖口静静地躺在冷涟身旁,方方正正,如同屋门般大小,露着一阶一阶通往地下的阶梯,像一个张开的大口,温柔地露出喉咙,等着你走进去。
冷涟还真的走了下去。她想看看地窖下面有什么,想看看卢醉溪是不是在下面。
通往底下的水泥阶梯宽大平整,像楼道一样规规整整地折了几个来回后,便到了地窖。下面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没人,静悄悄的。
卢叔叔。虽然看不到人,冷涟还是喊了一声。没人答应,只能听到自己变了调的回音。
四周堆着几层颜色不一的箱子,有的箱子打开了箱面放在地上,有的箱子上还绑着塑料封条,地窖中间是两个水泥池子,走过去一看,水泥池子里注满了酱泥,左边池子里的酱泥呈褐色,右边池子里的酱泥呈黑色,散发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不晓得这些酱泥是什么东西。
很显然,这个地窖里并不像冷涟想的那样,堆满了陈酿几十年的美酒,只有两大池子酸溜溜的酱泥。这令冷涟感到有些失望。冷涟甚至有些后悔自己走下这地窖来。
正要返身离去时,冷不丁地瞅见左边的褐色酱泥的池子角闪了一下,凑上前去仔细一看,原来是酱泥中露出来一牙瓷器的边沿,折射出屋顶上的灯光。
若是往日,冷涟会笑笑走开,她不会对一个藏在酱泥里冲人抛媚眼的瓷器感兴趣。可现在不同了,她前几日才有模有样地拜了龙依依为师,学习收售古玩,鉴别古玩,而龙依依这几日里跟她提及的几乎全是瓷器,所以,冷涟看到了池子里的瓷器边沿时,居然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冷涟先是站在池子边打量着露出来的瓷器边儿,看了一会儿也揣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物件,索性探过身子伸出手去,三根手指捏着瓷边儿轻轻朝上提起。
一个直径一尺左右的盘子被冷涟从池子里拎了出来。
盘子上似乎有画,却看不清楚,盘子上沾满了厚厚的一层褐色酱泥。
这可把冷涟愁坏了,盘子上的酱泥若是抹溅到身上可怎么办,都不知道这酱泥是什么东西,是干净还是污秽,瞧这酱泥的颜色就令人不放心。冷涟拎着盘子四处张望,想在池子周围找到些清水来冲洗盘子,最好是能找到一个水龙头,水龙头上还插着橡胶管子,那样的话,用手捏着橡胶管子头就能很方便很彻底地把盘子冲洗干净。
可围着池子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一点儿清水,就更别提水龙头上的橡胶管子了。
虽然没有找到清水,却找到了纸条。旁边被打开的木箱子里,塞着满满一箱子窄长的小纸条,那是专门填充在箱子里包裹着易碎物品的长纸条。冷涟只好抓起一把纸条,再把盘子放进箱子里,用纸条将盘子上的酱泥擦拭干净。然后又从箱子底部掏出几把纸条,反复地擦拭,直到将盘子擦得锃光瓦亮后才把盘子从箱子里拿了出来。
冷涟这才看清了手里的盘子,盘内绘有一条青花鲤鱼,这条鲤鱼的两条胡须和鱼尾探出盘内,贴在了盘子外腹,盘子外腹部暗刻有一圈波浪纹暗花,触手摸去能明显感觉到盘子外腹暗花的凹凸。盘子通体开片,布满了细密不规整的纹路。当然,没有施釉的盘底足除外,不在通体的范围之内。
这盘子很好看呀,怎么掉进池子里去了?冷涟拿着盘子纳闷,琢磨了一会儿,猜想会不会是山庄里的工人不小心把这盘子掉进了池子里。可这池子里的酱泥是什么冷涟就猜不出来了,也懒得费心思去猜这看上去脏兮兮的酱泥。
想知道酱泥是什么,问问卢醉溪不就明白了嘛,何必猜呢。所以,冷涟拿着盘子,走出了地窖,朝树林外走去。
走了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说话声,不,是叫喊声:“你回去地窖里守着,我去通知卢老板这里进来小偷了……”
紧接着,就听到一阵狂奔的脚步声,从冷涟身后朝侧前方跑去。
冷涟一寻思,明白了说话的可能是刚才从地窖里走出去的那两个人,搬了东西回来了。小偷?刚才我下去地窖的时候没看见人呀?这么会儿工夫就进去小偷了?这小偷也真够笨的,那地窖里酸溜溜的有什么好偷的……冷涟忽然明白了,那个笨小偷就是自己。
这可糗大了。无端地被人误认为是小偷,还是卢叔叔的伙计,这要是被龙依依知道了,怕是隔三差五地翻出来取笑我,要是再被大伯知道了,被大伯的朋友们知道了,还不得把他们给乐坏了……冷涟想到这里,有些着急了,也想像说话的那人一样朝木楼跑去,可这黑灯瞎火的要撞到树上怎么办,龙依依肯定又会说自己是守株待兔的那只兔子了。
冷涟跑又不敢放开脚步跑,只能加快脚步朝着木楼赶去。快到木楼,能看到木楼里透过来的灯光时,又听到侧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急匆匆地朝着地窖方向赶去。冷涟明白,是刚才那人跑到了木楼,喊了人赶去地窖。
硬着头皮走出了核桃林,冷涟才发现自己回来的路偏了许多,进来核桃林的时候是从木楼前的小路走进来的,而现在则站在木楼和木屋相连的过道前面,怪不得那人跑来木楼又带着人返回去都没有撞见自己。
穿过木楼和木屋中间的过道,冷涟看到面前停着一辆越野车,过了越野车,看到木楼中间的门大敞着,卢醉溪的笑声从客厅里飘了出来。
客厅里有人?是卢叔叔的朋友吗?冷涟捧着盘子站在原地犹豫着,看到越野车的车窗没关上,想了想,走到了车前,拉开车门,把手里的盘子放到了车后座上,关上车门,朝木楼的客厅走去。
冷涟决定先进去看看客厅里面和卢醉溪说话的是谁,或者不管里面是谁,把卢醉溪悄悄地叫出来跟他说清楚刚才的事情,免得自己在生人或熟人面前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