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故事中的牧羊人。
此刻他抱着木吉他躺在大草原的某一个日落的瞬间里。他身边有歌声,还有来自夕阳的沉寂。他闭着眼睛拨动琴弦,有旋律被塞进抹红的余晖,照耀到他眼角下方的赤色。不远处有羊群在随意地漫步,偶尔还会有一两只朝歌声传来的地方眺望,在那片被染红的狭窄的音箱里,仿佛有如他一般的一个活在六根弦上的王子。对于一个年轻的藏民小伙子来说,如此午后应该有烈酒和姑娘。
“阿杨,已经是日落了,可以把羊赶回去了。”从身后传来女孩的声音,阿杨嘴角露出笑意。他停下拨弦的手,把吉他放在一旁,装作极不情愿地躺在草地上不肯起来。她有碎花裙,和漂亮的脸蛋,阿杨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瞧见女孩逆着光坐到了吉他的另一旁,她今天没有扎辫子,夕阳也乐意给她染了火红的头发,一时间她变成不属于拉萨的姑娘。落日也凝视着她的脸,从下颚一直红到酒窝。她侧过头,阿杨赶紧把眼睛闭上,他感觉脸上有些热度,同时听到女孩轻轻的笑声。“阿杨啊,你再不起来,回去会被阿妈骂的。”女孩上半身越过吉他,靠向男孩,男孩觉得耳根发烫,立刻翻了个身。他感觉女孩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他似乎等待此刻已久,一瞬间就转身紧抓住女孩的手背。“我作了一首歌给你。不要说话,只用听我唱就可以了。”男孩拿起吉他,开始借着日落的余晖来弹唱:
有流浪者来草原放羊
寻找曾在这遇到的姑娘
姑娘在日落时离去
回到她四海为家的故乡
牧羊人都在远方
流浪者都在歌唱
只有那心爱的姑娘
那心爱的姑娘在身旁
“好听吗?”阿杨刚刚唱完最后一个音律就连忙转过头,一脸期待地看向日落下的女孩。
“阿杨,你怎么还没有把羊群赶回去,还想不想吃完饭了。”“马上就好。”他大叫着回答,眼睛却看着把头低下去的女孩。女孩仰起头,表情被阳光覆盖,他隐约捕捉到女孩眼角一点点泪光,然后女孩的声音打断他的视线,“阿杨唱的歌最好听了,阿妈叫我们回去吃饭,我们赶紧走吧。”
女孩是先起身的,背影逆着日光,前方是被染红的羊群和依旧青涩的大草原。阿杨连忙拿起吉他去追赶女孩,然后脚步声消失在浅浅的影子深处。
--太阳要落山了,我亲爱的人,如果你怕黑,就请来到我身旁。我这里有不会熄灭的篝火,常暖人心的烈酒,和有梦为马的歌谣。
如果再给男孩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加快步子追上消失在岁月里的女孩,哪怕故事的结尾是流浪,但一定她是新娘。
女孩离开的时候不巧也是日落,夕阳红光照到绿皮火车上就像是一个驶离梦境的缩影,迷途的轨道不知道回头,机械的齿轮僵硬地崩断了琴弦,车厢里有越走越远的旅客,和无处安放的行囊。“我想去外面看看,看看没有羊群的世界,和没有羊群的灵魂。”“那你保重,难过的时候别忘了我给你刻的歌,可以拿出来听一下的。”阿杨大声叫着,笑着看着远去的女孩,和天空那头快要落山的太阳。
--太阳要落山了,我亲爱的人,如果你怕黑,就不要离开我身旁。我这里有为你燃烧的篝火,来日方长的烈酒,和天色尚早的歌谣。
故事中的牧羊人,数着日落,一天天长大,他到底是娶了一个属于拉萨的姑娘,到底是把断弦的吉他重新修好,到底是把住在六根弦里的王子,变成了草原上的他。可他还是习惯在日落放羊的时候,抱着吉他躺在草原上,哼一哼好久之前为女孩谱写的歌谣。
故事中的女孩,离开草原后,没了消息,不知她看到了哪里的日落,又度过了哪里的春秋。只知道所有的流浪者都不是毫无目的的活着,他们有踏遍风浪的双腿,和不拘泥于现实的眼睛。故事中的牧羊人很想问问不知身处何方的女孩,有没有在睡梦里听见他吉他的旋律,和那首写给女孩的歌谣。
此刻他抱着木吉他躺在大草原的某一个日落的瞬间里。他身边没有歌声,只有来自夕阳的沉寂。他闭上眼拨动琴弦,像是一个快要睡着的流浪歌手。不远处有羊群在随意的漫步,他缓缓地睁开眼,觉得一定要为这幅熟悉的夕阳的景色配上熟悉的歌谣。他开始哼起旋律,却几乎是不记得歌词了。仿佛这时会有女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可红光刺眼,只能揉揉发胀的双眼,让泪水湿润眼眶。
--太阳要落山了,我亲爱的人,如果你怕黑,就住在我六根弦上。我这里有融化天边的篝火,滚烫灼心的烈酒,和久慰风尘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