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天缺案的始末。”老秦头陡然一震,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悲戚满面,已是老泪纵横。
他摸了摸花白的长胡,空洞迷离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色彩,颤声,喃喃道:“天枪绝箭,飞龙双雄,本是金兰兄弟,想不到,为了一己武者虚名,竟演化到如此田地,可悲,可叹!”
其身旁,宋尘惊讶莫名,当年的事,竟如此错综复杂!
父亲经历竟如此荆棘,坎坷如此之多!
少时遭兄弟妒,处处忍让;中年被奸人害,背负污名。金兰倒戈反目,爱儿失迹无息,道道悲情,苍天可哀!
很难想象,一个人得需要多大的魄力,才能扛受这人世间数种至痛的合一!
明晰前尘,梦中自欺欺人般的设想成了血一样的事实!
霎时间,二十年来,所有的委屈、愤恨、不解及渴望,都化作一尊尊五味的杂瓶,挂在心海之间,掀起了滔天的情感巨浪。
一时之间,宋尘竟不知所措起来。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心中的父亲!
甲戌年,父亲遭逢大厄,举世皆误,心意飘零,那时最需要的,便是至亲之人的理解与包容。可是,作为爱儿的他,却也对那个男人,动摇,甚至是怀疑过。
今日,老秦头口叙,真相大白,宋尘心中,五味杂陈,悔恨参半,若世间真有那放逐之地,他恨不将此心永坠轮回。
他不配,做天枪宋缺的子嗣!
“尘儿,你父亲当年离开,是迫不得已的事,你莫要怪他!”老秦头一把拉住宋尘的手,握在掌心,苦口婆心道:“他若不离开,便会祸累你们母子。”
“我理解......”宋尘打断老秦头,声音有些哽咽。
他于心中明誓,一定要解开“聚散流沙”的谜团,就算不能为父正名,也要找到他,共聚天伦。
因为,家里还有一个女人,夜夜于佛前祈祷......
至于秦守诚,宋尘依然坚信自己的判断,认定当年的事,老秦头心里有鬼。天缺案始末,老秦头口叙,虽细致而微,令人仿佛身临其境,但依然是漏洞百出。
透过只言片语间的逻辑推理以及独特的职业先知,宋尘猜想,当年,在哀牢山脉,3842国界碑处,枪杀老挝土著猎民,嫁祸给天枪宋缺的,应是老秦头无疑。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宋尘不知。
或许是易炎绑架了他的妻儿,以命相胁?又或许是他收了卓山集团的重金,利欲熏心?
这些,宋尘都不想再去理会,既然老秦头不说,他也不愿去捅破,已经获悉了想要的讯息,那些陈年往事,就没有必要再苦苦相逼了。
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
况且老秦头已有悔悟之心,他的神情语气之中,处处透着自责,他的余生都将会在悔恨中度过,这比任何的刑罚,都能让人醒过。
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宋尘笑了。
面对黑暗,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踏实与温暖,一直信仰与崇拜的那个男人,在他心中,终究是没有倒下。
往昔既然明了,也是时候离开了,因为淸灵小主还在等他。
宋尘转身,一抱拳,道:“往昔种种,多谢秦伯相告,尘儿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打开三楼落地窗,宋尘一跃而下,夜空如水,身若浮萍,八九米高的落差,轻巧而度,脚踩鲲鹏步法,瞬间消失在苍茫月色之中。
虽然宋尘所在的“神锋战队”一直都秉持“生活即是考验”的原则,但他却不想在此化迹红尘,泯然众人。
石磐镇,承载了他太多记忆的光景。
儿时的快乐无忧,少时的委屈愤恨,青年的疑惑渴望,成长上的点滴,情绪里的波澜,都隽刻于此。这里,早已成了他红尘中的净土,若非迫不得已,并不愿过多地去涉及。
有时候,有些东西,是需要保持那份神秘感,来维系其美的。
此刻,301室,望着夜色中宋尘极速而逝的身影,老秦头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城市的霓虹,七彩炫目;灯火通明下的晚间街市,热闹而嘈杂。
走在“之”字形的动线街上,脚步丈量着“恰到好处的恰好”,优雅别致的拱形门廊,精致内敛的铁艺装饰,色彩各异的店面窗蓬,方寸之间,清朗明丽的地中海风情,包裹而来。
世界时尚,美食探险,这里,便是有着全球最长步行街之称的光谷2期武汉西班牙风情街。
穿过弗拉门戈广场,宋尘轻车熟路,左拐,入了一家名品小吃屋,点了四个大麻元,俗称“欢喜坨”。
望着手中圆团硬脆、色泛金黄、麻仁香浓的大麻元,宋尘会心一笑,满脸温情,这下,清灵小主又有口福了。
紫菘花园住宅小区,眺望着熟悉里的天窗,温暖的光芒与宋尘此刻明朗的心海相契合,突然发现,有时候,一盏灯光,也是一场幸福。
打开房门,宋尘将手中的大麻元搁在靠近的桌架之上,俯身解绑鞋带。
突然,屋内,一道白色的瘦小身影极速冲至,一跃数尺,弹腿若银枪,力压而下。
宋尘避无可避,只得双手交叉,格挡在头颅之上,硬着头皮接下了此风行凌厉的一记腿招。
说也奇怪,白色身影这一式腿功,看似凶猛,力劲却不洪大,但力道奇巧无比,似是暗震周天穴位,宋尘竟有些把持不住,哐当一声,单膝跪地,承受了莫大的压力。
“你服不服?”一声娇咤的女声响起。
望着白色身影傲娇的自得之态,,宋尘自若一笑,提劲上冲,气行神门穴,猛然站立而起。
可是,白色身影反应何其迅捷,瞬间微缩玉腿,暗劲一击,借力后蹬,腾挪而去,于空中一个立翻,轻巧着地,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翩若惊鸿。
宋尘欣然一笑,捏指如叶,咏春术出,一掌挥至,直取白色身影小腹。
白色身影见状,也不甘示弱,一声娇叱,脚踩独立步,破排手出,一记凤眼拳,同样出自咏春术,争锋相对!
两人像是有着十足的默契,专以咏春拳术对轰,转眼间,已交至三十余招,斗了个旗鼓相当,难解难分!
五十余招时,终是宋尘技高一筹,拨得先机,一拳轰出,擦中白色身影小臂,白色身影陡然受阻,身形一滞,脚步踉跄,向后仰倒而去。
那一拳的威力,宋尘清楚不过,徒有其形,实质上无半丝力劲可言。明知有诈,但眼见白色身影摔倒,宋尘却不得不救!
果不其然,这是一个圈套,白色身影嘴角一丝得意的弧度上扬,一把拉住宋尘伸出的援手,趁机旋转半周身,仰卧在宋尘怀中,同时并指如剑,直指其咽喉要害。
“呵呵,兵不厌诈,你服不服?”一串银铃般的女音传来。
望着怀中白色身影白皙俏丽的小脸,宋尘狡黠一笑,不顾咽喉要害,突然伸出双手,一把抱住白色身影的小腹,将满脸的胡渣往其小脸上磳去,左摩右擦,引得白色身影咯咯直笑,连连讨饶。
“哈哈......兵不厌诈!你服不服?”宋尘一边用胡渣摩磳着白色身影的俏脸,一边哈哈大笑,将其傲慢的言语,原样奉还。
“我服!我服了!求求你,放过我吧。”白色身影的声音瞬间软了下来,开始讨饶,算是彻底败了阵。
“好了,小淸灵,别再闹了,爸爸刚刚回来,你让他歇一歇。”一声柔美的女音传来。
主卧内,一芳华女子,手托几件男式衣物,款步而出。
一双明眸空灵如水,满头青丝飘举若瀑,螓首蛾眉,微步纤腰。女子一袭碎花长裙,上搭雪纺浅色T恤,妙曼身姿,颜容无双,整个人看上去秀逸脱尘,清秀绝伦。
清新飘雅,温情满目,芳华女子款步而至,一颦一举,有若清风拂面,只此一人,便幻化了方寸仙境!
宋尘凝视着芳华女子,两人相视,莞尔一笑,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衣物,大步朝洗浴间而去。
千言万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与芳华女子石姗,相知八年,成婚四载,多少年来,风风雨雨一起走过,很多事情,早已灵犀。有时候,一个眼神,一抹微笑,便是谙然一切!
“我不服,爸爸耍诈!”宋尘甫一离开,小清灵便双手叉腰,耸着琼鼻,嘟啷着小嘴,满脸抗议:“他是打不过我滴!”
石姗无语,这小丫头片子现在简直跟他老爸一个德行,武痴得不行,一个女孩子家家,成天喊打喊杀的,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每每想起这个,石姗便好一阵头疼!
“好好好,清灵小主,天下第一,万夫莫敌。”石姗爱怜地捏了捏小清灵的琼鼻,甚是无奈,对于这个小魔女,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抱起小清灵在餐椅上坐好,石姗转身入了厨房,将宋尘带回来的大麻元,又热了一遍,这才端出来,给小家伙享用。
“嘻嘻,麻麻,你搞错了。”小淸灵坐在餐椅上,晃荡着小脚丫子,咬了一口大麻元,满嘴流油,纠正道:“我师父‘神农大弟子’才是天下第一呢!”
你师父?神农大弟子?
想起那个顽童老太太,石姗一阵头大,看来不能再任由她们这样胡闹下去了,要不然,指不定到时候小清灵野成什么样儿。
“妈妈们都去哪儿了?”从洗浴间出来,宋尘感觉,今日与平常相比,好像缺了点什么?
“南海第一刀,北上会诊积水潭;神农大弟子,悬壶济世汉江边。”石姗抬头望着丈夫,耸了耸肩,说了两句极具韵味的话,她对那两个老太太,也很是无奈。
“真是医者仁心,我辈楷模啊......”宋尘笑着叹道。
“少来!”石姗白了宋尘一眼,但旋即又忍不住,以手掩唇,呵呵笑将起来。
原来,九州极负盛名的“南海第一刀”与“神农大弟子”,在宋尘与石姗的眼中,不过是两位上了年纪的女顽童而已!
“南海第一刀”一生推崇西医药学,而“神农大弟子”则醉心药草中医,两人各持己见,互不相让,斗了大半辈子,这次不知道又是为了什么,起了争执,要去外面见个高下!
对于这两个老太太,不光是宋尘头疼,石姗也很无奈,也许,唯有清灵小主,才能将她们一起拿下。
小清灵吃掉最后一口麻元,从餐椅上一跃而下,风一样的疾奔而至,笑嘻嘻地,凑到宋尘耳边,小手掩着半边嘴巴,压低声音道:“老爸,你别害怕,我师父‘神农大弟子’她不在哟!”
“嘿,你个小古灵精怪!”宋尘抱起小清灵,捏了捏她的小琼鼻,引得小家伙龇牙咧嘴,无尽抗议。
不过,一切抗议都没用,无论小家伙怎样张牙舞爪,宋尘都一概无视,继续挑逗,捏鼻抓耳。
最终,逼得淸灵小主使出了她的必杀绝技无量哭功,事件才得以告一段落。
望着眼前父女二人的嬉闹,石姗无暇的脸上,无尽的温情荡漾开来。虽然眼角处的清泪早已滑落,可她却咧嘴笑了,而且笑得很灿烂,至少,在这一刻,她拥有着无数女人所艳羡的幸福!
夜渐渐深了,待小清灵熟睡后,宋尘蹑手蹑脚来到了阳台上,静静坐着,望着周天星斗,无尽出神。
“如果有心事,那就说出来,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很难受的。”石姗走过来,与宋尘并肩而坐,轻轻地偎依在丈夫身旁。
“我有父亲的消息了。”望着无垠星空,宋尘的眼眸突然之间变得深邃无比,仿佛能望尽星河的彼岸,一字一句道:“我不确定他是否还在人世,只是推测他曾去了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