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子被张氏一通说,一声不敢言语,悻悻然走进房间,倒头大睡起来。
张氏把鞭子放在门口,扭身走进房间,复又出来,手里多了一瓶药膏。
黛玉心疼的直掉眼泪。香菱轻轻为黛玉拭去,朝黛玉摇摇头,温柔的笑着,眼里的泪珠亦随着眼角眯缝,蹦出了眼眶。
黛玉咬着唇,暗暗发誓,他日一定要携带香菱脱离苦海。
张氏叹道,“不知你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今生来遭受这活罪。只要你们乖乖听我话,我自会护你们周全。若不然.....”张氏一边给香菱抹药,举目望着黛玉和香菱说道,“拐子打你们之时,我只会冷眼旁观,你俩可就别怨我狠毒。”
黛玉无声叹息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找寻到合适机会以前,她自会唯命是从。
给香菱抹好药,黛玉和香菱皆无胃口,搁下碗,等张氏吃毕,二人把桌盘清理干净。躺在炕上,黛玉本欲说些安慰香菱的话,怎奈张氏睡在一旁,索性作罢,只把香菱搂在怀里。
在金陵,倒相安无事的过了两月有余。每日和香菱坐在一间狭小的房里,透过窗户的缝隙望着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每逢张氏不在房里,黛玉便口授一些诗词,教香菱咏读,细细品味诗中的意思。一则,消耗难磨的时光;二则,上辈子香菱本就有这意思。
香菱感激黛玉,越发视黛玉不同。张氏每逢心情极好之时,便让黛玉和香菱在院子里透透气。
拐子原本期望拐了黛玉,外加香菱,一两年之后,便可金盆洗手。如今,过了这样许久时间,金陵城满大街依旧粘贴满了黛玉画像。拐子叫来张氏,商量着是否换一处住所,迁离金陵城。
张氏冷笑道,“眼下这节骨眼,我们贸然离开,不出多时,定要被衙役抓个正着。何不等事过境迁,再走不迟?常言道,女大十八变!一两年之后,林黛玉的相貌自会和以往有所不同。更兼她在林府,是千金小姐。在这里,她既不吟诗作对,又无那样的环境熏陶她。你又何必愁无人买她?”
拐子忖度一番,也觉有理,心倒也不似先前那样着急。偶尔喝醉酒,不拿黛玉出气,每每必用鞭子抽打香菱。好在张氏并不糊涂,每逢拐子发酒疯之时,断要冷嘲热讽拐子一番。
拐子被张氏羞辱的无言以对,每每必逃到房里呼呼大睡。更兼有黛玉每日灌迷魂汤,说些甜言蜜语讨张氏的欢喜。况这张氏膝下无儿无女,渐渐的倒有几分疼爱黛玉的意思。
趁拐子心情舒畅之时,说什么如今黛玉不会有人敢买,不如将黛玉留下作女儿养活云云。
拐子自是不许。
张氏搜肠刮肚,说了一通好话,奈何拐子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张氏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把这事暂且搁一边不提。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张氏对黛玉放下了心防,偶而叫黛玉和香菱一起洗衣物,她则忙别个事情。
这一日,黛玉蹲在地上洗衣服,只听传来‘咚’一声响。拐子每逢出门之时,皆要把门从外锁起来。况香菱和张氏在房里,院子里并无他人,怎会有声响?
黛玉暗笑许是自己多心,断是别处发出的声响也说不准,便又垂下头洗衣物。
不一下,桶里又传来‘咚’的声响,声音越发比先前的还大,好似就在耳畔边响起似的。
黛玉丢下手中的衣服,站了起来,往左右两边的墙上望去。定睛一看,只见右边墙角上趴着一个小男孩;乌黑的脸蛋,高挺的鼻梁,一双明亮的眼睛和乌黑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身形尚不清楚,黛玉瞧他的光景,应比她大一两岁。
他见黛玉看见了他,咧开嘴角开心的大笑起来。
黛玉疑惑的看着他,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只见他笑嘻嘻的说道,“我叫苏默兼,你叫我阿牛哥便可。”说罢,一团滚圆的东西脱手而出,飞往黛玉。
黛玉慌忙接住,感觉东西还有些温热,一股香味扑鼻而来,便定睛一看,原来是烤番薯。
又听默兼说道,“我听婶娘说,隔壁搬来了一户人家,好生奇怪,男人每日出门,必要把门从外面锁起来,我耐不住好奇心,趴在墙角偷看。起初不过是见你娘日日蹲着洗衣服,后来看见你和你姐姐,那时我便想,怪道你爹每日出门便要把门从外反锁起来,原是有你这样天仙般的女儿,你爹肯定是怕你们被别人看了去。”
一番话说的黛玉‘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又摇头叹了口气。
黛玉本欲和他说上两句,又见香菱快步出来对她使眼色。
黛玉见香菱出来,猜测张氏定也是紧随其后,香菱是抢先一步发信号呢!忙朝默兼挥手,示意默兼蹲下去。
默兼鬼精灵的很,立马不见了踪影。
黛玉忙把烤番薯塞进胸口,复又蹲下身。
张氏出来之时,只见黛玉正洗衣服,并无别人,又瞧了瞧香菱。
香菱心里一阵发虚,少不得傻笑两声搪塞过去。
这张氏虽有心收黛玉为女,然也是小心谨慎之人,便往黛玉处走去,试探的问道,“方才我隐隐听见有人说话之声。”
黛玉一顿,笑回道,“以往洗衣裳,香菱必和黛玉一起,黛玉不觉无聊。如今香菱陪妈妈做活计,黛玉甚觉无聊的紧,忍不住读了几句以前先生教的唐诗。妈妈许是听见我在背诗也说不准。”
张氏不信,却又找不到证据,只好作罢。
此后两个月,每逢黛玉和香菱洗衣服,张氏必要坐在一旁监视。
默兼每次爬上墙头,皆见张氏肥胖的身躯挡住了他看黛玉的视线。每要恶作剧,不是将石子丢在张氏身上,便是在张氏看不见的情况下朝黛玉做鬼脸,引逗黛玉开心。
黛玉极力忍住,才不至使‘嗤’笑出声,又憋的极为痛苦,必要拿眼瞪着默兼,直到默兼讪讪的把头缩了回去才作罢。
张氏监视黛玉几月有余,又见无什可疑之处,渐渐的又不监视了。
早上黛玉正在井边打水,见桶里的水激荡出一圈圈涟漪,猜想又是默兼捣的鬼,举目往墙头看去,果见默兼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黛玉妹妹,”默兼朝黛玉招了招手。
黛玉瞪了默兼一眼,四处望了望,快速的走近墙角。
默兼把一个用纸袋包好的东西用绳子绑了起来,往黛玉递去。
“什么东西?”黛玉接过,疑惑的把绳子解开。
默兼笑道,“前几天我听你们谈话,香菱姐姐说想吃鱼,我见妹妹很难过;我想,如妹妹这样天仙般的人物,怎可为了一条鱼而掉眼泪?所以我昨天跑到池塘里,趁夜抓了几条送给香菱姐姐吃。我见妹妹的爹娘把妹妹看管的紧,我若送活鱼给妹妹,妹妹只怕交代不了,所以我又趁我婶娘他们睡觉之时,把鱼煮好。就不知合不合妹妹和姐姐的口味。”
黛玉见默兼脸上有几条红痕,眼眶渐渐泛红。
他们的院落紧挨,黛玉时常听见默兼的婶娘动辄打骂默兼,他们非亲非故,他又何须待她这样好!
默兼见黛玉紧盯着他的脸,笑着说道,“妹妹莫要伤心,默兼皮糙肉厚,区区小伤,不值得妹妹掉泪。”默然了一会,方不好意思的说道,“见妹妹为我掉泪,默兼好生感动,有妹妹这样天仙般的人物心疼默兼,就是叫默兼去死,默兼也是会去的。”
“呸,说的什么傻话。”黛玉眯了眯眼,又觉难过非常。从小至今,她何时吃过这样的苦?不免又想,眼下虽苦,却有默兼和香菱这样知心之人心疼她,又不觉苦。
复又瞧了瞧默兼脸上的伤痕,脸上尚且如此,还不知身上会伤成怎样呢!待会他婶娘问起脸上的伤,他可如何搪塞的过去?想到此,不禁潸然落泪,哽咽的说道,“下次切不可在做诸如此类的傻事情!倘或被人抓住,少不了一顿好打。况‘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下次你在如此,东西给我我也是不要的。今日见你伤的这样重,我若推辞,倒叫你白遭了一场罪!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