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姥姥的，我还以为你要长眠不醒了呢。”我抬头看了一下，文明，卢真，农民还有卫冰大军哥全都围床边。我刚一动，胳膊立刻像断了一样疼。我的平安夜并不平安，整夜都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由于失血过多，我一直都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似乎在做一个混沌的梦。我看见隋棠和裴蕾的脸上带着忧伤，在我的梦境中一闪而过。“别动，大夫给你缝针了，好几十针啊”，文明说：“你下手可真狠，就当不是你胳膊似的！”“现在几点了？”我摇了摇沉重的头，虚弱地问。“八点多吧，你就别想和小婉的约会的事儿了，回头再给人家吓着。”“扶我起来。”我说。“嘿，我就没遇见过你这么犟的人！”不管他们怎么拦我，我坚持要去星海广场。一位胖胖的小大夫闻讯赶来插着腰和我对练：“你当自己什么啊！你是病人，有病！知道么？你失血过多，一会要是晕倒可就真的再也醒不了，再说你那胳膊，刚缝了针……”“容易感染，还容易破伤风，有生命危险，我知道”，我哀求道：“大姐，您就别拦着我了，今儿这事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命可以不要，不去真的不行。
”“你……啊——气死我了！”我摇摇晃晃走出病房，全然不顾小大夫在身后跺着脚尖叫。那天我一直感觉头重脚轻，就像广场上飘着的氢气球。我时常回忆那一刻，我看见小婉满脸绯红地站在广场上，站在攒动的人群中，远远望着我的情形。那一刻的时间因为小婉的停留而静止，那个瞬间让我联想起席先生很经典的诗句：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此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小婉的脸上带着安静的笑，我也笑了。我问：我可以抱抱你吗？小婉乖巧地向前跨了一步，把头深深地埋在了我的胸前。头顶上环绕着冬日的鸽哨，海边一艘皇家巨轮的上空，圣歌随着微波徐徐而来……我可以抱抱你吗？两年后，这句话成了一句咒语，在我的记忆深处，梦里，镜子里，四处存在。我的眼角微微抖动，慌忙点上一只烟，燃着的一端吐纳着星点虚弱的光，像一只恐惶的眼。我和小婉就这样成为了情侣，那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过得飞快，又到期末考。早晨七点多，听见楼下喊“白天”。
我探出头，看见小婉在楼下笑眯眯地望着我，毛茸茸的手套里捧着一个大饭盒，是她煮的水果粥。宿舍这段时间干净多了，连忙把小婉招呼上楼。文明他们听说有好吃的，立刻挥舞着勺子拱了过来，一把抢走饭盒，小婉又气又笑地喊：“嘿，你们小心烫着，记得给白天留点……”这段时间小婉每天早晨都来给我送早饭，然后陪着我自习一天，晚上再坐车回去，乐此不疲。有了小婉的陪伴，自习效率虽然不高，但工作量惊人，期末成绩名列前茅。人人都夸我们是务实的革命好情侣。其间我始终没有提及平安夜拿胳膊练刀的事儿，但我忍不住问到了褚德龙，之后听了小婉给我讲述他们之间的一些事。“我刚入学的时候在街上认识了他，也是偶然，就像和你一样。我知道他平时总和社会上一些坏分子来往，不能算规矩。但是对我还是很好的……和你在一起之前的一天我特意见了他，告诉他我和你的事，跟他说好只做朋友。之后他也没纠缠我，说笑了几句就走了……”小婉窃窃地看了我一眼。我赶紧一笑了事。原来如此。姓褚的没有纠缠她，但却把我纠缠得不轻。不过也没多想，革命成果是用俺血的代价换来的，无庸置疑，不容亵渎。考完试，放了假，心里一下子恋恋不舍起来。
小婉要回老家了，黑龙江七台河市，一个小城。列车发动了，小婉不舍地从车窗里探出头，叮嘱我一定要时时刻刻想着她，要多吃东西。“你看你都瘦成这样了，长不到140斤就别回来见我。”看着远去的列车，除了甜蜜，我还能怎么样呢？没有了小婉的陪伴，我真的吃不香甜睡不安然。这个假期，小婉规定我不许给她打电话，小婉说对着电话她会心跳，会讲不出话。其实我知道，她是为我的荷包着想。“不打电话？那你不想我吗？”“笨蛋！笨死了！你要给我写信啊，每天都要写！”小婉真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好姑娘。她的美是那种天然质朴的美，就像一块传世的美玉。夏天时我看见小婉只穿那件白色连衣裙，那时我以为是性格使然，后来才知道她只有那么一件好看的夏装。跳舞时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很高档，但也不是她的。生活拮据的我又找了同样拮据的她，不过我们在一起总能发现既廉价又实惠的物品，精打细算反而增加了生活的乐趣，觉得我们再般配不过了。然后，我在高中同学聚会上看到了一年多未见的隋棠。天外天酒楼的包厢里，我和隋棠坐在同一张桌上，席间，她对我一言不发，反倒是对别人热情有加，对于男生们的敬酒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那天男生们第一次看见隋棠在酒桌上如此豪爽，纷纷摩拳擦掌，作跃跃欲试状。“隋棠你比原来更漂亮啦，要不是听说你有了男朋友，我早就追你了，你说多遗憾！来，我敬你一杯。”“甭理他，棠棠，就他那张盐碱地的脸，一看就是走先天污染后天治理的老路线。要喝酒的话也是要陪我喝啊，哎，我觉得我也不赖啊，当初你怎么就看不上我呢？”“好啦，好啦，凡是当初被隋棠投过否决票的都可以领取补偿，一人一杯怎么样？”越来越多的男生起身来敬酒，隋棠喝得气势如虹意兴澜姗，频频举杯道：“满上，干了！”后来竟然与男生们划拳行酒令。原本她还有些酒量，可是哪里架得住这么多人猛灌，没过几个回合就酩酊大醉，眼睛发直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见隋棠醉倒，男生们作鸟兽散。闹哄哄的聚会，酒喝得很没劲，直到风卷残云，昔日的同窗们晃晃悠悠站起来，抹了抹嘴扬长而去。我听见角落处有人轻轻地喊：“白天”。“白天，送我回家。”隋棠虚弱地说。几乎是把隋棠背上楼的，刚进屋她就冲进卫生间哇哇地吐了起来。我急忙给她拍打后背，打漱口水。隋棠突然放声大哭，坐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双手抱着膝盖，哭得透不过气来，怎么哄也哄不好。
就这样哭了半个小时，直到哭红的眼睛肿了起来。隋棠不哭了，目光呆滞，凶狠地盯着卫生间里的墙面，好像要烧出个窟窿一般吓人。“我扶你进去吧，地上凉。”过了很长时间，隋棠面无血色，呆呆地说：“白天，我让他给骗了。”在我的追问下，隋棠把她和那个老师的一切都告诉了我。隋棠生性孤傲，正是这种性格决定了她不会选择追求她的异性，而是去主动征服对方。那个角色幸运地落在了大学老师，心理学博士研究生江洋的头上，这也是隋棠最大的不幸。入学第二个月，新生们开始了一周三次的时政学习。这种课程以学习为名，实则带有很强的娱乐性质，中间穿插着歌舞小品才艺表演等节目。到场观众也都是一些来打发时间的无聊者，传说中文系美女如云，正好借此机会现场鉴赏。隋棠是中文系的主持人，本来就美丽标致，身材火爆，加上大方的谈吐，熟练的主持技巧，一下子成了整个学校的焦点人物。主持完第一周的三次学习之后她就收到三封情书，两封来自本科生，一封来自研究生。隋棠纷纷拆开，草草地看了看，字迹娟秀的多看几眼，然后骄傲地笑笑，无一例外地丢入纸篓。
当隋棠收到的情书达到两位数的时候，她注意到每次时政学习都有小个子黑皮肤的男子坐在第一排。别人装模作样地看节目，听讲座，这个人连样子都懒得装，眼睛笑眯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两个小时恨不能眼皮都不眨一下。散场后，别人扬长而去，只有此人执着地看着隋棠收拾材料离去之后，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隋棠坚信此人也是名副其实的登徒子，不日便可以知道此人的身份。她不知道此人绝非等闲，他就是江洋，隋棠已然渐渐陷入了他的圈套确还浑然不觉。又是一周的时政学习，出乎她的意料，男子江洋似乎并没有出现。隋棠在主持之余找遍了整个会场也没看见他的影子，还因此分神讲错了几处。隋棠暗气，看来这小子还挺能坚持。到了最后一次课，他终于出现在老位子上，隋棠得意地涨红了脸，情绪饱满，朱唇频启，整个会场的气氛被她调动到极致。散会之后，男子照例一边磨蹭一边偷看隋棠收拾东西。隋棠心想这男的怎么这样无趣！这次她忍不住转过头率先和男子说话。不过说什么呢？无端地骂人家色狼？他也没骚扰自己……况且，隋棠心里有一种潜在的虚荣心理在作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