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径直走进卫生间，稍倾，卫生间里便传来哗哗水声。
周宁坐在床头，心神不定。
她知道，他这是给她留了最后的余地，这时候，她仍然有选择的权利，离开还是留下。
水声像是响了很长时间，然后门轻轻一响，陈光明出来了。
周宁抬起头看他，他正冲她微笑着，湿漉漉的发垂在额上，几乎遮挡了半边眉目，让他素日看上去分明的棱角刹那间显得柔和起来。
周宁也不由得报他以微笑。
他说：“洗个澡吧。”
她乖乖地嗯了一声。
她站起身来，向卫生间走去。走过他身边时，他一把拽住了她，猝不及防地就吻住了她。
她有片刻的迟疑和犹豫，但很快就被他的那种温柔和深情打动了，双手情不自禁地攀住他脖颈，一心一意地回应起他来。
这个吻是绵长的，也许也是彼此期待已久的。他们紧紧地搂在一起，像相爱良久，终于袒露心声，两人心里都欢喜又激动。
不知过了多久，陈光明才轻轻推开她，嘴唇摩挲着她的耳垂：“去吧，去洗澡。”
周宁顿时红了脸，几乎不敢抬头看他，疾步走进卫生间里。
打开淋浴蓬头，她看到了水流下的自己，眼神迷离，脸颊异常地胀红着。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身体，看着热水缓缓自身上流淌下来，不禁出了神。
突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陈光明在外头叫：“宁宁，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周宁这才醒悟过来，许是在卫生间里待得太久了。
她取过毛巾匆匆擦拭身体，大声答道：“没事，我就好了。”
她正要穿上衣服，突然发现自己的内裤，那条唯一的昂贵的内裤，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线。因为脱线，内裤边缘惨淡地裂开了一道口子。让人触目惊心。
周宁不敢置信，拿起裤子来好好打量了一番。是的是的，昂贵的内裤转眼就成了一钱不值的抹布。
周宁的心情一下子灰败下来。她无法想象，当陈光明看到这条破损的内裤，那会是一种怎样的尴尬！
所有的激情和隐约的期待都在这一刻化为灰烬。
周宁的泪水都快出来了。
她穿上自己的衣服，走出卫生间。
陈光明吃了一惊：“宁宁，你怎么了？”
周宁头也不敢抬，轻声说：“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我要先走了。”
她连更好的借口都没有。
慌不择路地冲出门去，一踏进电梯，泪水就哗哗地流了下来。
走出酒店，她扬手叫了辆车。
回到家里时，婆婆和苏子明还在客厅里看电视，看到她进来，不约而同地跳起来：“小宁，你回来了。”
周宁点点头，想答句什么，突然间胸口气闷，有想呕吐的感觉，她疾步冲进卫生间里，对着马桶就是一阵狂呕。
婆婆和苏子明一齐挤在卫生间门口，苏子明问：“小宁，你怎么了？吃坏什么东西了？”
婆婆却是又惊又喜，问道：“小宁，怕不是有了吧？”
这话问得苏子明和周宁都大吃一惊。
苏子明抢上前一步，扶住周宁：“老婆，你是不是真的有了？”他脸上的惊喜是真实可信的。
周宁的心乱成一团糟。苏子明却很兴奋，扶着周宁走回房里，坐不住：“我给你弄点吃的。”
婆婆也喜笑颜开：“我来帮你，小宁爱吃半熟的鸡蛋……”
屋子里安静下来，周宁摸摸自己的脸，好烫。
她默默地爬上床去，努力睡觉。最后却发现，其实并不需要太努力，她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家里静悄悄的，周宁在床上躺了躺，突然想起糟了，几点钟了，不是又迟到了吧。赶紧下床来，一瞥眼间发现床头柜上搁着一张字条：“小宁，你醒了给我打电话，我陪你上医院做个检查。我已帮你向公司请好假了。你好好休息一会儿。”
字条捏在手中，轻飘飘的，周宁咧开嘴角笑了笑。
她胡乱洗漱一番，出门去吃早餐。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自己也疑心是怀上了孩子，细想想，例假还真推迟了半个月了，不吃东西怕对胎儿不好。呵。这么一想，她顿时觉得，好像自己已经决定要留下这个孩子了似的。从前的那些坚决呢，她不是根本不想要孩子的吗？从什么时候起，她不知不觉地有了改变？那份坚持的心不再坚决了。
她想起昨夜。电话里苏子明的喘息声。他身上不明的香水味。心绞痛起来。她很想直截了当地询问苏子明，但心虚着，不敢去问。害怕真相把自己击垮。何况苏子明，也不可能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再说了，自己不也差一点就背叛了苏子明吗？虽然是气愤使然，但仍然排除不了她一直以来的，暗藏在心底的那一点隐晦的心思。
她拿起手机来，试拨了一下家里的电话，嗯，能打通，只不过看不见号码。她决定找家手机店修修。
手机响起来，凭铃声她就知道是周燕。
周燕的语气很轻松：“小宁，请姐吃个饭吧。”
周宁顿时失笑，这种要求还真没听周燕提过。一直以来，因为周燕的经济条件好过她太多，几乎每一次都是她要求请周宁吃饭喝茶。
周宁便答：“那当然好。不过有什么喜事？”
周燕轻笑：“我离婚了。庆祝一下。”
周宁“啊”了一声。
周燕笑了：“真迈出这一步，轻松多了。像身上披着一件破旧的甚至还发出腐臭味的外套，终于一狠心，脱下来了，神清气爽。”
话说得是轻松，唯有周燕自己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无法成眠的夜，她不断地回想着她和林向南的初识，相爱，婚后。她才发现，他们之间的一切，她竟然记得那么清楚，一幕幕，像昨天才刚刚发生。
她微笑着对周宁说：“想听听详情吗？”
周燕一直怀抱着一线希望，无论如何，男人总是充满玩性的动物，累了总会回家来。外头再好，又哪里比得原汁原味的元配？即便是同事也是这么偷偷劝她：“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
她也想着，咬咬牙，都一把年纪了，忍忍就是一生了。起码还能给诺诺一个表面上完整的家庭。
自从事发，林向南表现一直非常良好，周燕暗地里也松了口气，觉得一切忍耐都是值得的。雨过天晴说的可不正是如是情形？
林向南毕竟在这社会摸爬滚打多年，虽然失去了工作，沮丧了很长时间，但很快的，他又扬起了斗志，决定自己做生意。
家里已经没钱了，唯一还有点价值的就是那套房子，当初林向南为表爱意，房子落在周燕名下。周燕于是咬咬牙，把房子拿去抵押了，换回来二十万现金，全任林向南扑腾去了。心里也是暗自憋着一口气，希望林向南能做出一番样子，以血从前之耻。
林向南是个聪明人，在位时总算是打下颇为广泛的关系网，他很快租下一间门面，专营管材。花费了一番精力，拉到了几项工程，稍稍计算下来，赚的还不少。
林向南在周燕面前豪言壮语，周燕也暗暗欣喜。林向南的生意做起来了，人也跟着忙起来。从前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日子又开始了。周燕的生活很快再次跌入了寂寞与无聊之中。
她迷上了QQ聊天。在同城交友里，她认识了一个名叫“沧海一粟”的男人。男人很坦诚，一上来就说自己已经不年轻了，看到她的资料，看到她也不年轻了，才加的她。因为相信，年纪相近，必有相似的经历，才有可能谈得来。
这话打动了周燕。在青春完全消失了的今日，她越来越悲哀地发现，男人都是感官动物，他们无情又自私，哪怕你的青春与美貌是因为他而消逝，他也只顾着把目光投在一波又一波涌来的青春容颜上。陡然间有个男人真诚地表示，年纪与容貌不是最重要的，真的让她心里舒服许多。
他们很快地成为朋友，然后打算交换照片。周燕记得电脑里存着自己从前拍下来的几张照片，于是在电脑里搜索了一番，换了几个关键词，结果搜出来一个文件夹，署名为照片。信手打开，里边竟然是林向南和付朵拉的照片，那亲昵状直让周燕犹似五雷轰顶。
她点开属性查看，发现这些照片竟然是最近照的。至少是最近才保存下来的。她顿时想起来，前些日子林向南的手提坏了，用过一阵她的电脑，这照片许是当时保存下来的，百密终有一疏，没想到林向南竟然忘了删除！
周燕满心愤恨，表面上不动声色，私底下却去调查了一番，结果发现，林向南和付朵拉从始至终就没真正断过，而林向南那间门面的法定代表人，竟然是付朵拉。
所有的希望和幻想都在瞬间里成为泡影。周燕恨不得提刀把林向南大卸八块！
这一次，她决定不再心慈手软。她趁林向南出差外地，在店里用三天时间拿走了三十万，店里的财会吭也不敢吭。林向南大概得知消息，不停地打来电话，她干脆把他的号码设为了拒接。她了解过，此次林向南出差，是有一笔颇大的生意要谈，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她托人找了房产中介，房子售价不高，要求是一次性付款，而且是三天内付清，所有手续办清。
原以为做不到，最后还是做到了。
拿到了钱，周燕找了一套小房子，迅速地把家搬了。然后，托律师把离婚协议书寄给了林向南。当然没忘了附上那些照片，以及门面的营业执照的复印件。
林向南什么都没说。周燕想，他还能说什么？他即便要说，她有一千种应答。
离婚手续很迅速地办好了。她只和林向南打了个大概十分钟的照面。连一句再见也没有，曾经唇齿相依的枕边人刹那就成陌路。
她忍不住，在Q上把这事告诉了“沧海一粟”，他大惊失色，直夸她，有勇有谋。
她也觉得自己这一仗打得漂亮，从前在林向南身上受的委屈，此次连本带利都拿了回来。
周宁在电话这头，听得啧啧称奇，忍不住笑起来：“你牛。真牛。”
周燕说：“婚姻的力量真可怕是吧？二十年就这么过去，我只有这一感受。”她轻叹一声：“细想想，不就离婚吗。我就不信，谁没了谁还过不下去了。”
周宁默然一笑，也是。没什么了不起的。苹果坏了，别再吃下去，扔了好。
周宁想起诺诺来：“诺诺呢，怎么样了？”
周燕轻叹一声：“做了手术了。换个城市，转所学校。一切仍然可以重新开始。”
周宁说：“这样很好。”
周燕说：“我也想通了，没什么。没有过不去的坎。跌倒了就爬起来好了。”
说得真的是好。可是这想通了的代价何其大。
周宁微笑了，说：“你说，想吃什么？”
周燕说：“你定吧。”
周宁想了想：“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叫上巧莉吧。我给她打个电话。”
周宁把“1980”的地址说了一遍，转而给吴巧莉打电话：“巧莉，出来，咱吃东西去。”
吴巧莉倒也答得干脆：“好！”
三个女人在“1980”碰了面，周宁注意到吴巧莉剪了头发，虽然神色间有点疲倦，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挺有精神。她碰碰巧莉的手：“气色不错啊。”
吴巧莉瞥她一眼：“那还能怎么样，日子照样得过下去。倒是你，怎么脸色那么差？”
周宁避而不答：“青莉呢，怎么样了？”
吴巧莉神色如常，答道：“出国去了。”她显然不愿意多谈，侧身叫服务生：“拿菜单来！”
吃完饭，已经下午时分了，苏子明打来电话：“咦，小宁，这么晚还没起床。”
周宁冷淡地答：“我在外面。”
苏子明赔着小心：“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周宁说：“不用了，你忙吧。”
挂断了。稍臾，苏子明再次打来：“你怎么了？”
周宁心里冷笑一声，这才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呢，“没怎么。”周宁答道。
苏子明说：“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周宁不耐烦了：“我都说不用了。”
径直挂掉了电话。
吴巧莉看她一眼：“吵架了？”
周宁说：“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们逛了。”
周燕便说：“好了好了，你去忙你的。”
周宁叫了辆车，其实不知道要去哪好，想想还是只能回家。到了小区门口，想想还是拐进一家药店，买了两张试纸。
回到家里便做了个检测。
果然。怀孕了。
她的心蓦地沉下来，木然地躺到床上去睡。
醒来时听到婆婆和苏子明在客厅说话，侧头看看时间，傍晚六点。真让人惊奇，苏子明不知有多久没有这种时间段回家来了。
不一会儿，苏子明推门进来了，看到她醒了，有点惊喜：“你醒了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周宁翻个身，苏子明讨了个没趣，站立一会儿，眼见周宁依旧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转身走出房门。
听到门关上的声响，周宁睁开了眼睛。
呆呆地躺了一会，手机响了起来，周宁一看，竟然是何姐。
她赶紧接了电话，何姐在那边显得有点焦急又有点犹豫：“小宁，我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
周宁答得倒干脆：“你说，何姐。”
“我记得上次，你那个朋友，好像是公安局的一个小领导吧。是这样的，牙风他们打起来了，都闹到派出所去了，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你看能不能跟你那朋友说说，让他打个电话，让所里把人放了，别追究了，我们自己私下解决就成。”
周宁吃了一惊：“怎么了？牙风跟谁打架？”脑海里灵光一现，问：“跟徐哥？”
何姐轻声说：“是啊。”
周宁忍不住开了句玩笑：“呀，没想到啊。何姐的行情还不错嘛。”话一出口就觉得了自己的冒昧和不合适宜，赶紧道歉：“呀呀呀，瞧我这张嘴，就是乱说话，对不起啊，何姐，不好意思！”
何姐笑了笑：“没事没事。”她停顿一下，说：“其实是这样的，徐基石跑来找我的麻烦，牙风气不过，就找人打了他一顿。结果让治安巡警抓了现行。”
她说得倒是轻描淡写，周宁听着却有点不对。顺口问：“那你现在在哪儿啊？”
何姐犹豫一下，答：“在医院。”
周宁咦了一声：“你病了？”
何姐轻咳一声，像是不知怎么回答。周宁突然想起来她说，徐基石找她麻烦，难以置信地问：“难道是徐……徐基石把你打伤了，住院了？”
何姐没有做声，稍顷，轻轻抽泣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