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过才比她们年长三四岁，怎么感觉完全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她信奉感情，把婚姻当成一件神圣且隆重的事情，嫁了就完全没想过有分开的时候。呕气也好，厌倦也好，失望也好，但都不过是一种闹闹也就罢了的情绪，不会真的为此结束一场婚姻。
小吴答道：“人长得过去，有房，有稳定的收入。不至大富，但一定不得穷苦。我可不想和一个男人共苦。”
李静苦笑：“太坦白了，姑娘。”
李静虽然嫁的二手男，但所幸经济条件不错，她虽然有烦恼，但却与金钱完全无关，她因此或许不能理解小吴话里的坚决，但周宁却是懂的。
她私底下也想过，假若她能早一点看到今天，哪怕再有感情，她可能也不会选择嫁给苏子明了。谁要和一堆理也理不尽的琐事生活？谁喜欢为钱烦恼？谁愿意住一幢破败的旧楼，卫生间窄得几乎转不了身？每次走进银行里存那一点少得可怜的几张纸币，周宁总觉得抬不起头来。偏偏银行里的小姐还要再确认一下：“三百，是吗？”周宁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因为数额太过渺小，存钱不是一项骄傲，而是一场耻辱。
周宁拎起包：“我有事要先走一步。”银行也是下午五点下班，她得提前去银行，把那张零存整取的折子提前支取了，三千块给苏子明，剩下的三百块，再等等过两天发工资再拿出三百块，也就足够应酬韦副了。
银行就在附近，踏进银行大门，周宁再一次感到了那种被人轻视的不自在。柜台里的小姐说：“再过一个月就存够期了啊，现在支取，太可惜了。您看，要不要再等等？”
她急忙说：“不，不用了。”
银行小姐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敏感地感觉到了小姐目光里的怜悯。这么急着取钱，当然是因为急用。而这笔钱，不过才三千多块。太微不足道了。
周宁脸红起来，几乎是匆忙地接过了钱，掉头就走。
刚走出银行，苏子明的电话就打了来。苏子明在电话里近似讨好地说：“老婆，下班了吗，我来接你！”
周宁忍不住冷哼一声：“是真心要来接我吗？恐怕还是惦记着那点钱吧。”
被老婆揭穿了真实目的，苏子明便嘻嘻笑起来：“二伯伯还等着要钱呢。”
周宁没好气地说：“我在江南广场。”
苏子明立即说：“你在那等我，我马上就到。”
十多分钟后，苏子明果然到了。骑着一辆摩托车，周宁把钱递给他，随口问：“谁的摩托车啊。”
苏子明说：“单位的。喏，没看到车身上印着财政两字嘛。我现在经常要到处跑着办事，这车就安排着让我用了。”他冲老婆谄媚地笑了笑：“以后咱也是有车一族了，老婆也不用老是挤公车了。”
周宁轻哼一声：“一辆破摩托，瞧你得意的。”
苏子明拍拍后座：“来，坐上，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再送钱去给二伯伯。”
车子启动，周宁顿感一阵凉风袭来，一瞥眼间，看到公交车里摩肩接踵的人们，心里不觉泛起一点优越感。为着这点小小的优越感，她搂紧了苏子明，把头轻轻地靠在了他背上。
两天后，周宁给韦副发了条短信：韦副，上次的事谢谢您了，今晚有时间吗？一块吃顿便饭？
韦副一直没回短信，临下班时分，却来到了周宁的办公室。一看到他，周宁就站了起来，笑问：“人多热闹点，我叫上李静，等会咱再邀邀小吴。”
韦副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特意来告诉你的，周宁啊，真不用这么客气，我看得出来，你也不是那么宽裕的人，不用那么破费。”
周宁愣了一下，尴尬一笑：“再不宽裕，该吃的饭也要吃啊。”
韦副说：“真不用，你就别跟我客气了。真要感谢我，以后让你家小苏多多关照我那小店就在里头了。”
李静一听，赶紧说：“就是就是。”扯一扯周宁，使了个眼色。她对周宁的情况颇为了解，眼看能省一餐饭钱，何乐而不为。再说了，苏子明若是要光顾韦副的店面，那用的也是单位里的钱，面子却是自己的。
周宁只好说：“那多不好意思。”
韦副一瞪眼睛：“还跟我客气不是？哪天我还想着要你帮我邀请小苏出来坐坐呢。”
周宁一叠声答道：“小事情小事情！”
不管怎么说，省下了几百块是件千真万确的事。周宁心里高兴，像凭白地捡到了一笔巨款。
晚上回家的时候就去“A鸭鸭”买了半只鸭，路过何姐家门口，正好何姐出门来，一看到周宁就笑了：“正想上楼去找你呢。”塞过手里的一个黑布袋：“昨天基石从乡下带回来的，正宗的土鸡蛋，市面上很难买到的。”
周宁赶紧拒绝：“不用不用，何姐，您留着自己吃好了。真不用。”
何姐收了笑：“嫌东西少了？也就几个鸡蛋，拿着！”不容置疑地抓过周宁的手，把袋子挂在她手上：“若是不收，何姐我可就生气了。”
周宁见状，只好笑了：“那就太谢谢您了。”
何姐不好意思了：“什么话，我谢谢你才对。”
周宁便问：“怎么样，和好了吧。”
何姐笑：“老夫老妻，哪里来的隔夜仇。好了好了。”拍拍周宁的手背：“你忙你的，我做饭去。基石说晚上有几个朋友要过来吃饭。”
周宁急忙说：“好好好，那您快去忙您的。”
周宁进了家门，打开袋子，里边果然装着圆滚滚的鸡蛋，周宁数了数，竟然有五十个。周宁不禁吃了一惊，觉得何姐这礼太大了，心里头颇为感动。
等苏子明回到家，周宁便忍不住说起苏小旭的事，又说了何姐的鸡蛋，最后总结道：“你看，人家一个陌生人，咱劝劝架，人家就知道表示一下感谢，你表弟呢，屁都不放一个。打个电话来说声谢谢也不很难吧。”
苏子明赔笑道：“你和那种不懂道理的混小子计较什么。”主动夹个鸭腿给周宁。
周宁兀自气愤：“一个人为什么会不懂道理的，是因为别人没有要求他懂。是别人惯出来的。”
苏子明急忙咳嗽两声，换了话题：“嘿，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周宁没好气地瞟他一眼：“你能有什么好消息？”
苏子明说：“有个公司找我做会计。”
周宁轻哼一声：“这算什么好消息。”
苏子明“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家公司不是什么大公司，不过也不算小公司，一个星期我只需花两个晚上当上班，一晚上也就两个半小时，七点到九点半，但是薪水……”他卖了个关子：“你知道是多少吗？”
周宁忙问：“多少？”看苏子明那得意劲，她的心也跟着雀跃起来，想着，至少也有个七八百吧，虽然不多，但一年下来，也不少啊。
苏子明降低了声音：“两千！”
周宁瞪大眼睛，叫起来：“什么？”
苏子明笑了：“没想到吧。”
周宁兴奋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了，想想又担心地问：“是真的吗？人家真给你这么多钱？凭什么啊？不会是有求于你吧。”
苏子明努努嘴：“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好歹也是个注册会计师啊。他那种公司，要请个专职会计，像我这种标准的，至少得三千！还不算平时的福利，外加什么保险之类的。”
周宁搂住苏子明的脖子：“啪”地就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轻声调笑说：“我老公太棒了，今晚我可得好好犒劳一下你！”
苏子明笑了，他也是听朋友无意中说起某某公司要找个兼职会计，就随口说：“我啊，找我啊。”没想到还真成了，一想到一个月可以多拿到两千块，他心里也是乐开了花。虽然平时不太表露，但内心里对金钱的渴望并不比周宁少，小家大家，时时处处都要钱，每次问周宁要钱，他心里比周宁更难受。
兼职这个事，虽然据说不允许，但私底下有好些同事都在偷偷摸摸地干着。也是，如今这年代，挣钱才是王道，在政府机关和各职能部门里，虾兵蟹将除了那点工资，基本没什么可捞的油水，大家只有削尖了脑袋，各想其法，各显神通，寻找捞钱的路子。不然，拿什么买房？靠什么养车？
苏子明只后悔没有早一点想到这一点。不然，生活可以更早一点踏上小康之路。周宁也不用那么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最起码，偶尔买件把衣服，不用思前想后，最后还是不舍得。
因为这一点即将到来的不菲的外快，周宁很轻易地遗忘了苏小旭带来的怨气，这一晚两人提前上了床，周宁还情意绵绵地开了空调。空调是旧的，财政局从前曾经办过一个招待所，但折腾没多久就倒闭了，后来更是因为明令禁止，招待所再也没有重振旗鼓的机会。那些餐桌椅子全都分发到各办公室，有需要的就往家里拿，象征性地上缴几个钱，空调都近乎全新，立式的一台800块，壁式的500块。苏子明也拿到了一台500块的，这城市的夏天可不是一般地热。为着省电费，周宁一般情况下还真不舍得开它，今晚，想着即将到来的小康生活，心里头高兴，横心一想，几个电费算什么！
两人好生缠绵了一场，周宁好久都没这种淋漓尽致的感受了。大约是被源源不断的金钱和家庭琐事纠缠，性事上头也难得热情起来。这一晚是特别的，她异样地热情洋溢，把苏子明弄得格外兴奋，倒有点新婚的热情和劲头来。
等终于疲惫地各自静躺在床上，苏子明横过手来，意犹未尽地抚摸着周宁的胸，轻叹着说：“这年头，性感也势利！”
周宁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禁狠掐了他的大腿一把。苏子明哈哈大笑，他并无责怪周宁之意，相反地，当他具备了这个能力的时候，对自己和周宁而言，这句话表露出来的倒是一种骄傲了。
就在此时，苏子明的手机响起来，苏子明摸过手机，有点诧异：“刘姐？”
周宁也跟着奇怪起来，已经夜间十一点了，刘姐怎么还会打电话来。这个刘姐，是周宁最为熟悉的苏子明的一个同事了。听苏子明说，大概三十五岁了，丈夫是一个公安，一年前在一次打拐行动中被不明真相的村民一棍子击中脑部，当时场面混乱，没有得到及时救护，年纪轻轻，就这么牺牲了。
刘姐和丈夫是大学同学，感情向来深厚，丈夫的猝然去世，让她痛不欲生。她原来在某个乡府里做的后勤工作，丈夫被追认烈士，她也因此破例调进财政局，一对刚小学毕业的双胞胎女儿也被额外照顾进了市重点中学，据说拿到的抚恤金和赔偿金数额惊人，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在市里买下一套楼中楼，更在省城买了套小户型，租金甚为可观。大多数人在欷歔她失去了丈夫的同时，又纷纷议论，假若没有丈夫的这一场牺牲，他们的生活也许永远就是从前那副模样——在市里租着房子住，俩夫妻一星期见一次面，孩子花高价上市重点，生活得紧巴巴自不用说，关键的是前景暗淡，前途和理想都不过是一纸空文。
她人长得不错，丈夫去世后，陆续也有人介绍过再婚对象，但因为带着两个女儿，男人们都因此畏惧不前。几次三番，她自己也冷了心，拒绝再去相亲，打算自己一个人过到老。
她和苏子明的关系不错，工作之余会从电脑前抬起头来，聊几句天气，最近的小烦忧。
最近公安系统在建集资房，她有一个指标，她听苏子明提起过，想买套新房，想着让谁也是谁，不如让给苏子明好了。
苏子明一听，大喜过望，那天听说自己局里要建新房，着实高兴了好一阵，等到局办再去认真打听的时候，才知道纯属一场谣言。不敢告诉周宁，她脸上的失望表情，这两年来，他看得实在是怕了。眼下一听刘姐这么说，不由得喜上眉梢，连连答应：“好好好。要要要。谢谢刘姐了，多少？行行行！”
挂了电话才对周宁说：“上次说我们局要建房的事，假的。”周宁果然不高兴了：“刘姐说的就这事？”
苏子明说：“不是。刘姐说公安系统有房，她有指标，可以给我们。”
周宁扬扬眉毛：“真的？”
苏子明说：“是啊，她自个儿有房，不打算再买。”苏子明盘算了一下：“房子价格是不贵，首付也就几万块，不过咱上哪找钱去？”
周宁说：“过户啊更名啊什么的，不要钱了？”
苏子明摇摇头：“刘姐说她就说是买给自己弟弟的，直接用我的名字，那些费用都不用！”
周宁大喜：“那就太谢谢她，哪天得请她吃餐饭才好！”笑眯眯地看着苏子明：“你也别担心，你呢，就使劲儿挣钱，这个房子钱我可以找我妈借点，巧莉那也借点，应该没问题的。”
苏子明搂过周宁，狠狠地亲了一口，低声说：“我老婆真好！”嘴唇在周宁的颈项间摩娑着：“要不，咱再来一次？”
周宁失笑，用力推推他：“滚一边去！”
两人嬉笑一阵，苏子明轻轻打起了鼻鼾，周宁伸过手去寻找他的手，然后轻轻握住。他们每次欢爱过后，她总习惯性地要握住他的手，仿佛这样才够安心入睡。
这样的时刻，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身边这个男人，是自己爱着的，决定嫁的。虽然婚姻生活和她婚前想象的相差得太远，但总的来说，他们仍然是相爱的。这点让她备感安慰。物质生活也许是稍微贫瘠点，但好歹也是比上虽然不足，比下也有余的那一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