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些纸钱果品,宁愚往京都东郊出发。
在她身后,跟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
清尘寺只是一个小寺,在京都的名气并不响亮。
不过,据说多年前,当永安帝还是王爷的时候,他曾有一位宠妃对清尘寺情有独钟,凡是上香祈福都只去清尘寺,因而清尘寺早些年香火还不错,直到那位宠妃故去才渐渐淡了。
对于在清尘寺度过的那段短暂的日子,宁愚记忆深刻。
那是她当年在京都的最后时光,也是她和青姨在一起的最后时光。
那时青姨已经病得很重,连说话都很艰难,寺里的明重大师都没有办法。
那时的宁愚,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看看青姨是不是还活着。
可在她们住进清尘寺的第七十六天,青姨还是走了。
在那之后,她在寺里待了三个月,直到见到突然到来的凌老头。
从此,便离开了京都。
那时的她,没有想过还会回来。
想起树林里那座孤独的坟冢,宁愚的脚步更快了。
子殊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走得那么快,正要喊她,却被倪杨拉住。
倪杨拉着子殊加快了脚步,跟上前面的身影。
很快便来到了清尘寺后山的树林。
林木葱郁,青草丛生,再不是那年秋天她离开时的萧瑟风景。
宁愚步伐不减,踩着杂草走得飞快。
进了林子,倪杨放慢了脚步,子殊疑惑地看着他:“小愚跑那么快,是不是不喜欢我们跟着她?”
倪杨摇摇头,在荆棘旁停下,悠渺的目光望向远处孤冢前的那人。
只见她在坟前跪下,不一会儿,便有跳跃的火光。那是正燃烧的纸钱。
青烟在林中飘荡,映着绿树青草,慢慢上升,与日光融为一体。
“我们过去吧。”子殊拉拉倪杨的衣袖,“黑脸叔叔说了,我也应去拜一下。”
倪杨点点头,牵起子殊的手,带他绕开荆棘,朝青烟腾起的地方走去。
宁愚低头烧着纸钱,一句话也不说,更没有招呼走到她身后的两人。
子殊朝坟冢前低矮的小墓碑看了一眼,随即跪到地上,刚要伏身去拜,倪杨却拉起他,在他手心写道:行躬身礼即可。
子殊有些讶异,但见倪杨已经弯下身子去行礼,便同他一样行了拜礼。
两人在后面站了许久也不见宁愚起身,她只沉默地跪着,目光盯着碑冢,不发一言,不知在想什么。
子殊等了很久,也没看见宁愚动一下,他只好转头看看倪杨,却见他凝眸望着前方,不知是在看坟冢还是在看宁愚。
难道要这样待到晚上吗?
子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朝宁愚走过去,走到她左边,唤道:“小愚。”
宁愚转过头来,眸光迷茫地看了子殊一眼。
子殊漆黑的眸珠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巴,顿了一下才道:“小愚,你哭了么?”
“啊?”宁愚微红的眼眶内眼神闪得飞快,“没有啊。”
“你哭了。”子殊的声音变得笃定。
“没有。”宁愚转回脸,继续盯着墓碑。
“哭了。”
“没有。”
“我看到眼泪了。”
“那是被烟熏的。”
“你说谎。”
“没有。”
“有。”
“没有。”
耳边忽然没了声音,一只小手递过来一块叠得很方正的靛色绢巾。
宁愚瞬间愣住。
一转头,眼睛直直地瞪着子殊,可那孩子仍是一副平淡到面无表情的表情。
宁愚震惊得忘了悲伤。
这是什么感觉?
似乎……好像……貌似——
就是那种看到太阳打西边升起或者看到炎夏飘起漫天大雪或者看到数九寒天有人雪地裸奔的感觉。
做梦也没奢望过这等待遇啊!
我家少爷终于开窍了吗?
终于懂得怜香惜玉了吗?
宁愚两眼放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子殊少爷的眼睛,瑟瑟缩缩地伸出手,接下他手里的绢巾,感动不已地擦了擦眼睛,又瑟瑟缩缩地递回去。
子殊少爷摇摇头。
宁愚心中又是一喜,少爷这意思是要送给我了?
正在感受着忽然成为被人怜惜的“香”和“玉”的滋味,忽然听见子殊少爷清脆的声音传来:“洗干净再给我。”
宁愚身子猛地一歪,幸好右手及时撑住地面才没有倒下,原来是跪得太久,膝盖麻了。
人果然不能太异想天开。
她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小腿才恢复知觉,这才站起身来。
倪杨已经走到子殊身旁。
宁愚转头看向他:“你带子殊先回去吧!”
倪杨眉睫轻轻一动,除此之外表情没有其他变化,一张脸依旧冷漠淡然,低头在子殊手心写:问她。
子殊原本并不想多问,他已经遵照黑脸叔叔的交代来这里拜过了,对剩下的事并无兴趣,可倪杨让他问,他便听话地问宁愚:“你不同我们回去?”
“我要去看望一个人,他很烦人多,尤其是陌生人,你们回客栈吧,”她微微偏头,斜睨着倪杨,轻轻笑道,“有这位高手在,我想我应该不必担心什么,不过你们今晚若要再玩失踪的把戏,还请给掌柜留个口信。”
意料之内,倪杨毫无反应,不点头,不摇头,淡淡地看她一眼,拉上子殊便走。
宁愚站在原处看着二人的背影,轻轻笑着,然而眼底的笑意渐渐隐去,眸光透出一丝怪异。
为什么觉得到了京都之后,这个倪杨更古怪了?
虽然还是那样一副惯常的漠然表情,可他的眼里分明多了警惕。
罢了,反正不过半月,这俩货就能脱手了,现在费什么脑子!
宁愚转身望了一眼坟冢:“青姨,我也该去看看明重大师了。”
清尘寺就在这林子前面不远处,宁愚走了没多久,就到了寺院门口。
宁愚转目四顾,将四周细细地看了一遍,发现一切仍是五年前的模样,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门口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显然比以前更加冷清了。
院门没有锁,宁愚只轻轻一推就开了。
她走进院子里,一个小和尚正在扫地,望见一个陌生少年走进来,愣了一下才过来唤了一声“施主”。
宁愚朝他微笑道:“小师父,我想见你们寺里的明重大师。”
小和尚有些惊讶,呆了呆才道:“施主,师父正在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