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厚走后,马车在宁愚的指引下去了元和大街的辞墨居。
宁愚之所以选择这家客栈,理由很简单。
一是她幼时在元和大街玩得多,对这一地段最熟悉。
二是辞墨居是元和大街最便宜的客栈,这行情她当年还在京都时就知道了,而且她还在这儿住过一夜。
当然了,相比五六年前,京都现在的物价水平自然不同以往,不过辞墨居的价钱她还能勉强接受,毕竟也没有打算长住,待找到合适的地方,必然是要搬走的,天天蹲宾馆本就不是长久之计。虽然苏世子在经济方面支援了不少,但也不能奢侈浪费嘛。
经过许多时日的路途颠簸,每个人都有些疲倦,入住辞墨居当日,几个人大吃一顿之后便好好地休整了一番。
许是睡得多了,到了夜里,宁愚觉得很精神,便出了客栈,一个人在元和大街上逛着。
对宁愚而言,京都是故地,虽然这些年已经发生很多变化,可故地上的记忆从来都不会变。
沿着元和大街从东往西走,入眼皆是商铺坊肆,有些是她以前就知道的,有些却是从未见过的。
已是戌时末,正当打烊歇息的时间,相比白日,街道上的人已经少了许多,有收了摊的小贩从宁愚身边走过,有干完活的伙计关上铺子大门,往家里走去,也有听完夜戏的客人出了戏楼,口中还在意犹未尽地哼着小曲儿。
这是元和大街夜生活的尾幕。
然而,乱逛的大闲人似乎只有她一个。
走到一处地方,宁愚伫足,抬首朝上望去。
笼灯下,“太皓豆坊”四个字仍能看得清楚。
过去了这么久,宁愚从来没有忘记“太皓豆坊”豆腐脑的味道。
幼时,只要出门,青姨必定会带她来这里喝一碗热乎的豆腐脑。在那时的宁愚眼里,那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宁愚站在那里,盯着那块早就换新过的招牌,仿似望见了幼时的一切,冒着热气的豆腐脑,青姨坐在对面,笑着看她狼吞虎咽,不时提醒她“慢慢吃”,可她每次都是舀五口就搞定一碗。
每到这时,青姨就会从自己碗里再分出一半给她。
记忆中,这样的经历很多,多到记性向来很好的她也记不清究竟吃了多少碗“太皓豆坊”的豆腐脑了。
而在幼时那段日子里,这样的事已经是极美好的回忆。
宁愚时常会想,若是没有永安七年的那件事,或许她们不必走,或许青姨不会那么早离开她,或许她和青姨还在京都生活着,或许一切都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可宁愚无数次问过自己,若是时光重来一次,她还会不会那么果断,她还会不会下手那么狠,答案始终是肯定的——她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干掉那个人,即便那时的她不过八岁。
她的骨子里藏着什么,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青姨,我回来了。
我终究又回到这个地方,回到这个当年我们活不下去的地方。
而如今,我能做的便是,好好地活给你看!
静静地立了许久,直到脖子有些发酸,宁愚才垂下头,转身往回走。
明日去清尘寺。
这是她在心中定下的行程。
深夜。
位于天宁大街的恒王府,一个黑衣身影飞速跃入,很快进了位于府内后园的允和斋。
“殿下。”黑衣男子走上前,跪地行礼。
桌案后的座位上,男子微微抬首,修眉朗目,面容俊逸无双。
那便是云昭皇朝永安皇帝的第五子——恒王言煊。
“起来吧!”他只淡淡地朝黑衣男子看了一眼,语声比他的表情更淡:“如何?”
“暂时还未发现什么。”楚峤站起身,抬头道,“他住在元和大街的辞墨居,与他一起的还有三人,一个姑娘,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孩子。并没有看到他去见什么特别的人。”
“你确定当日在曲沃坏了事的人就是他?”言煊深眸微动,密黑的眼睫垂下,遮蔽了眼神中的所有情绪。
“属下很确定。”楚峤一脸笃定,“只是,属下不明白,为何当初我们找遍了曲沃,也没找到他,可现在,他却自己送到京都来了,还是同世子爷一起来的。”
“子厚是在路上认识他的。”言煊淡淡道。
楚峤点点头,忽然又抬头:“殿下,虽然那****并没有看到我的脸,可他帮了景家那小子却是事实,依属下看,我们还是解决了他比较好。”
言煊微微眯起眼睛,视线直射过来,看了楚峤一会儿,忽然从座上站起来,在屋子里缓缓踱了几步。
楚峤看着他,不知他会作何打算。
言煊忽然转身,目光看向楚峤:“派个得力的人盯着他,没有我的命令,不要动手。”
“殿下,这……”楚峤惊了惊,踌躇了一下才问道,“殿下可是顾忌世子爷?”
言煊没有说话。
楚峤走近一步:“殿下放心,这件事属下会办得干干净净,不会让世子爷知晓。”
“我若真要杀个人,岂会担心子厚知晓,只是……”言煊长眉微凝,“他似乎很看重这位朋友。”
“属下不明白,世子爷和那个人不过是在半路上萍水相逢,怎么会……”楚峤面带疑惑地看向言煊,却见言煊勾唇轻笑一声,悠悠道,“这便是苏子厚,他既以‘知己’来论,岂会只是泛泛之交?”
“可是殿下……”
楚峤还想说什么,却被言煊打断:“好了,不必再多说。这些事,我并不想将子厚牵涉其中,倘若这个人可以不杀,那便留着。先盯着吧!”
“是,属下遵命。”
楚峤知他心意已决,明白再多说也无用,恭谨地应了。
正要告退,却听言煊忽然问道:“我让你们在曲沃找的那个女人还没有消息吗?”
“还没有,殿下,连曲沃附近的郡县也找过了,可是都没有殿下您说的那人的踪迹。”
楚峤如实作答。事实上,他心里很奇怪。一直到现在,言煊都没有同他说过为何要找到那个女人,也没有说过那日在曲沃客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命他们去找。直到回了京都,也仍然留了人手在曲沃继续寻着,可寻来寻去也没有消息。
这实在让楚峤看不明白,可他很识相,既然殿下不说,他自然也不会问。
可不曾想,殿下今日又提了这茬,作为有办事不力之嫌的下属来说,他自然要紧张一把。
“那就再扩大范围,继续找。”
楚峤觉得殿下这句话的语气与先前有些不一样,似乎……冷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