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过得极快。
在这两日里,宁愚和子殊一直处于互不干扰的状态,仅在吃饭时碰个面。
自打子殊得知很快便要离开此地,他彻底陷入了书的海洋,全部心思都挂着凌老头那个书架,再没有对宁愚做出的食物挑剔什么。
到了离开前一日,宁愚终于发了狠,破釜沉舟地将剩下的米蒸了一锅白饭团,打算带在路上当干粮,以免刚上路时遇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情况要挨饿。
好在上天眷顾,蒸出的饭团除了硬了些,倒也勉强凑合,子殊尝了一个,未作评价,宁愚便当作通过了检验。
她找出一个白布袋,用沸水仔细清洗消毒,晾干之后用来装饭团。
傍晚时分,宁愚喂好后院那匹老瘦马,又去山林里兜了一圈,搜罗了一些野果回来,一并装好。
因着宁愚先前的话,子殊眼见无法看完所有的书,便准备仔细挑几本最爱的。
但对于这个“几”具体为多少,二人产生了分歧,进行了一场争辩。
宁愚认为路途太远,书本太重,老马太瘦,负重能力有限,因此这个“几”不能大于五,但子殊觉得五本书实在太少,路途实在太遥远,这么少的书实在不够他在路上看,因此这个“几”至少要大于十。
二人争执不下,宁愚便说抓阄决定,好在她运气不错,事情最终以子殊瘪着嘴挑了五本最厚的书而告终。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宁愚便醒来。
出发时辰是她昨日就在心中定好的。
她综合考量过自己和子殊的脚程,以及那匹老瘦马的体力,估摸着得早些出发方有可能在当夜到达颖州,找到留宿的地方。
宁愚给老马喂了临行前的一餐,便将收拾好的包袱搁到马背上。
她带的东西并不多,除了一点干粮,便是她和子殊的衣物。
宁愚的衣服本就不多,仅有两套女装,剩下的便是三套男装。从来到曲沃那年开始,凡是出门,凌老头都让她作男子打扮,还顺道教了她基本的易容术。
宁愚虽然觉得易容有些麻烦,但女扮男装确实比较方便。因此这次出远门,她亦决定扮作男子。
子殊走过来,望见宁愚一身浅蓝布衫,长发束在脑后。
她正坐在桌旁,对着铜镜认真贴面具。
这张面具宁愚用了五年,也是她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最成功的面具,已经用得很习惯,她有时甚至觉得这张苍白的少年脸似乎比自己的真容更让她觉得熟悉亲切。
然而子殊显然被那张陌生的脸庞吓了一跳,他站在门口,那声“小愚”才唤了一半,便硬生生哽在喉中。
他呆呆地看着站起身的蓝衫少年,黑亮的眼眸露出惊诧之色。
宁愚则十分自然地朝他走过去,到了近前,俯身将那张假脸贴近他,咧嘴一笑:“不认识啦?”
子殊目光灼灼,聚精会神盯着她的脸,似乎不敢相信这张假脸能与她的脸庞如此贴合。
他好奇地抬起手,轻轻摸了摸那张脸皮,竟感觉不到异常之处,不免更加惊奇。
“怎么样,看不出问题吧?”
宁愚直起身子,一边抬手按按面具,一边嘱咐子殊:“我们今日出门后,在别人面前,便是一对兄弟,我是你哥哥,你是我弟弟,可别说漏嘴了!”
“你为何要扮作这副模样?”子殊并不答她的话,张口便问道。
“怎么了,我这模样很难看么?”宁愚笑问。
“比先前的难看。”子殊答得一本正经,表情严肃。
宁愚闻言,眯眼一笑,弯身摸摸他的头:“真是诚实的好孩子,我也知道这面具确实遮蔽了我的姿色,不过,行走江湖,风险无数,还是顶着一张安全的脸比较好。”
子殊小眉毛一皱,显然有些不耻她这种自恋的态度,却不愿与她多说,只淡淡丢下一句“其实你原本的脸也不危险”,便潇洒地转身出门。
他身后的宁愚老脸一红,不过被面具遮着,什么也没显露,她朝子殊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约莫到了辰时,两个人影,一高一矮,一蓝一灰,外加一匹老瘦马,在晨光熹微中出了隐石园,沿着山道往山下走去。
夜梨山下有一条直通郡外的旧道,并不需要经过曲沃城区。
汀兰集已在昨日晌午结束,游客们大多在昨日下午就已出了郡,当然也有待到今日才出发的,不过他们大都选择走主城门外的官道,因为官道路况比较好,更有利于车马出行,因此夜梨山下的这条旧道人烟相对稀少,刚好合了宁愚的心意。
宁愚牵着马,子殊走在她身侧,两人脚步不紧不慢,驮着包袱的老瘦马一瘸一拐,精神恹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手里拉着缰绳,宁愚自然感觉到了老马状态不好,看来昨天的草食是白喂了。
说来,这匹老马的年纪也确实不小了,宁愚虽然说不清楚它具体几岁,但她记得第一次见到凌老头,他就骑着这匹马。
那时候,这马看起来已经不年轻,后来的几年里,凌老头还是定期拿它作代步工具,一出门就是数月。
凌老头仙去之后,宁愚对它也不够上心,常常是想起来才过去喂它几口草吃,如此这般困苦,老马如今恐怕也到了迟暮之季。
宁愚也没指望这老马能帮她省多少力,子殊没来之前,她本打算离开之前狠狠心,将老马卖了,换一点钱凑个盘缠,反正等她走后,这马孤苦伶仃,身老体弱,又没人饲养,迟早也是饿死的命。
不过,子殊突然来了,还带来了一百两,盘缠的事有了着落,她就改了主意。
虽然有了一百两,但她并不愿花上其中三分之一来买匹马,而漫漫长路,如今又多了个孩子,包袱也重了,带上老马,好歹能驮着点。
至于老马能坚持多久,那只能听天由命了。
可如今看老马这模样,能坚持到盛陵她都要烧高香了。
“唉——”宁愚扬臂拍拍老马,飘飘一叹。
对于她的忧愁,子殊毫不在意。
自从出了门,他一直展目四顾,优哉游哉,一副小少爷踏春的姿态。
宁愚听着小少年轻快的步伐,心道,少年不识愁滋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