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忆眼神冰冷的盯着面前这位怒气冲天的张先生,稚嫩的脸颊流露出淡淡的蔑视,夹杂着一丝不屑。
“你你,诶。”张义之似乎被这个不懂事的孩子气得不轻,整张面孔憋得通红,一股郁闷之气堵在胸口使他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然而此时面对这个脸色有些冰冷的孩子,张义之竟一时有些无言以对,嘴巴不自觉的张了又张,指向李冰忆的手臂无力的放下,有些颓废的低叹一声,满腔的怒火抑郁在心无处发泄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十分痛苦。
的确,他不是我正式收入门下的学生,我只是别人高薪聘请来的家庭教师而已,哪有资格评判别人的成就。
收拾着桌上东西的张义之心里发苦的想道。自己和这孩子的关系始终是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啊。
“还收拾这些东西做什么,它们有什么用?”李冰忆看着张先生把桌上的一本本书籍整理干净,仔细的码放在桌角。脸色似乎有些不耐。
“用它们来教会世人如何对学业尽职尽责,如何对他人谦逊敬重,如何才能不使自己刚愎自用。张义之像是在说叫教条般的发泄一通后,感觉胸中的闷气消散一些,低头继续整理桌上的书籍。
“哼。”
李冰忆虽然还是孩童阶段,心智却超出同龄孩子数倍有余,怎么会听不出这张先生话语中的挖苦之意。当即冷哼一声。略带玩弄的意味笑嘻嘻道:“没想到这些苦涩难懂的古董竟然还有这样的用。不过,我依然没看出来它们对我有什么价值。”说道后半句时,语气已经转冷。
“乓”的一声大响。
张义之拍着桌子的左手微微抖动着,连着整个身体都剧烈的颤抖,赤红的双眼,仿佛都能喷出火花来,空闲的右手用力的指着那个有些稚嫩却又语出惊人的小孩大声说道:“你你…你侮辱我可以,可你不该侮辱这些前倾后继的老祖宗们留下的宝贝啊!”说道后半句时,他语气转低,明显带有一丝凄凉之感。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侮辱这些书籍了。”李冰忆看到这个顽固保守近乎到死的家伙有些好笑。
“你还想否认不成。”张义之愤怒的眼神仿佛一头被激起凶性的饿狼,死死的盯着他的猎物。仿佛只要他一承认这个罪名,就会马上扑杀过去似地。
“我刚才只是说这些东西对我没什么用,虽然它们在你眼中重似生命,可是在我看来这些东西可有可无,就拿孔老夫子的这本《论语》来说吧。没错,它是教人向善的,可却要整个世界的人们都有一颗向善的心,才能达到你所期望的人间天堂吧,我虽然没亲眼看到过,可是电视上经常上演的抢劫案、杀人案,又或者最没有道德可言的强奸案。你认为这些手中沾满罪恶的人能有一颗向善的心?又或者你有把握能用你所谓的那些宝贝带着他们走出罪恶?”
李冰忆越说越大声,原本冰冷冷的脸上浮现起了一抹淡淡的潮红。一双冷冰冰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张义之,一刻都不肯放松。
“至少还有善良的人存在的,我们这些人永远坚持的话,我相信,总有一天能感化世人,然后消除世间所有的罪恶的。”张义之沉默一阵,然后很自信的回答道。只是心中一丝忐忑不安的情绪,怕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被李冰忆连着反问两句,张义之信仰了将近三十几年的东西突然变得有些模糊起来,就好像心中的一座城堡被人从底部抽走了一块砖似地。
这座经三十余年建造并且时常加固的城堡虽然不至于因为这么一块建筑就土崩瓦解,但是因为这么一块建筑的离体也会不可避免的让外面的冷风趁机入侵而来。
“这世界上自以为是的人还真是不少呢。”李冰忆听完这张先生的回答,不由得有些嗤笑的说道。
“你这是在嘲笑我吗?”张义之刚刚抹平的怒火再度燃烧起来,愤恨的问道。
“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我也不否认,只是我想说的是,正因为这世上自以为是的人太多,总是自以为别人也和自己一样的善良,这才使自己轻易的相信别人,最终让悲剧发生。也可以说正是你口中的善良人士助长了罪恶的滋生,所以呀,善良也是一种罪呢。”
李冰忆摸了摸自己聪明的小脑袋,后脑有些微微发痛的感觉,毕竟还是个四岁的孩子,不管智力有多高,发育不完全的大脑过渡想太多事情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不过这智商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呢,哪天有空还真要叫妈妈带我去看看呢,希望到时候为我检查的那位叔叔或者阿姨不会惊讶的晕过去额。
李冰忆有些闷骚的想着心情。旁边的张义之也没有闲着。
如果说刚才那两句“反问”从他“信仰”的城堡低层抽走了一块砖,那现在的那句“善良也是一种罪”就好似一把大锤,重重的锤击在了城堡最脆弱的地方。
张义之神色木喃,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语言,整个人显得十分颓废,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
见这张先生半天都不曾有什么动作,似乎有被说服的迹象,想到这里,李冰忆心里就有些闷骚似的开心,一个四岁的小孩说服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说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李冰忆觉得打铁要趁热,又淡淡的开口道:“还是以暴制暴最为简单有效。乱世,也是如此,武力解决一切。”说道‘武力’这两个字,他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了一丝嗜血的冲动。
他却不知,这一丝嗜血,正是来自他的血液,他老爸李逸臣的优良血统。
张义之缓缓的回过神来,他似乎不怎么赞成这一点,慢悠悠的摇了摇头,带着一丝犹豫争辩道:“不是的,孔子讲善,老子讲德,武力是不可取,唯有‘善、德’才是大道啊。”
“哼,大道,你见过古代哪位统一天下的君王讲过善?犯了法,还不是一个杀字。直到现在也是如此,再说你的‘德’,宋朝的开朝皇帝赵匡胤为了做皇帝而‘黄袍加身’,他讲道义了吗?商朝的纣王为了和苏妲己寻欢,不惜国力建造酒池肉林、摘星楼,更是发明火刑‘炮烙’残忍之极,它讲究道德了吗?”
李冰忆再次无情的反驳他,这些东西全是平常闲暇无事的时候在家里看的,反正二楼的书房里藏书够多,以李冰忆一目十行的速度,一本厚厚的二十四史书不足一个礼拜,能把整本书一字不漏的啃透吃净。
“你所说的是帝王之术,而现在说的如何制暴的问题,你跑题了。”张义之急促的说道,他现在感觉两个人不像是在吵架了,倒像是共同讨论和论证一个很大的问题似的。显然,他现在已经不敢把这个“怪物”当成一个孩子来看了。
“我没有跑题,这本身就是同一件事情,制暴如同治世,而每一个君王便也是一个制暴者。”李冰忆淡淡的语气里掺杂着一丝不耐,他不想再和这张先生理论下去了,这样空想很没意思,他更喜欢实际一点的东西。
“如你所说,哪一个朝代,哪一个皇帝彻底的制绝暴力和犯罪了?”张义之丝毫不让。
“世上哪有绝对的事情,你仰慕的那些圣人在世的时候,世间便没暴力了吗?”
“孔孟之道并非如你所说这般无用。”
“我只说武力制暴最为简洁有效,并没有非议孔孟之道。”
“以德服人才是上策,将道德善念植入人们心灵,才能使人真心向善。”
“哼,唯有武力才能斩尽世间万恶,还人间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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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两人还在激烈争辩着,各自维护着自己的信念,直至窗外下了一夜的大雪渐渐停了,室内不自觉的两人仍未分出结果。
“好了,好了,别说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这些事情下次再论。”也不知和这个老顽固辩论了多长时间,李冰忆现在只感觉头疼欲裂,一阵阵困意不断的上涌。
“李冰忆,你真的让我很吃惊。”张义之听到李冰忆喊停,也不再继续纠缠,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水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喉咙,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说道。
紧接着,他继续收拾桌上散落的各种书籍,直至全部收拾整齐之后,微微起身,怀里抱着厚厚的一摞书郑重的对李冰忆说道:“你真的让我很吃惊,也很欣喜。不过,我也发现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什么意思。”李冰忆头痛之余听到张义之的话忍不住有点疑惑的问道。这张先生难道是辩论不过自己,嫌太丢脸,准备去找一个渺无人烟的地方继续苦修学问咋地。
“也没什么,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认知不同,信仰也不相同,若执意强求,便是害了你呀。”张义之怀里抱着一摞书走向门口。
李冰忆双手扶住脑袋,疼得他呲牙咧嘴,可还是目送着张先生走向门口,只不过眼神有些怪异。
走到门口,甚至已经迈出一只脚到门外的张义之忽然回头一笑,对李冰忆说道:“最后一句话,刚才的辩论过程,我发现你对武力有着近乎痴迷的狂热,不过你一定要注意不可陷得太深,否则定将万劫不复,切记,切记。”
说完,便将整个身子挤出门外,不一会,下楼声音响起。
“这老小子,临走好不忘教训我一顿.”书房内的李冰忆喃喃的低语道。
“李先生,我请辞。”
坐在一楼客厅沙发内的李逸臣放下手中的书,对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张义之淡淡的笑了笑,随后从身上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他并且说道:“好的,这是你薪水。”
“不用了,我任教的时间不长,再说我和冰忆这孩子相处的不错,挺投缘,这个就免了吧。”张义之干笑了两声,对着李逸臣摆摆手说道。
“不必客气,这是你应得的。”李逸臣仍然在笑,只不过语气中带有一丝不容抗拒的味道。说完便把信封塞到了张义之的手中。
站在李家大门外的张义之看了看这素白的世界,这雪是平静了下来,可他的心却难以平静。
这对父子,儿子是个怪胎,这老爸更是早把这薪水准备好了,还装进了信封,似乎能预知自己今天要辞职似的。
“琢磨不透啊。”
张义之感叹一声,随之大步流星的朝着自家走去,不带一丝留恋。
站在大门外的陈悦看着这位张先生远去的背影,有些愣神。
“这半年时间,走了五个,他好像是坚持时间最长的呢。”她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