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那天,来了不少人,一桌桌酒席盛宴多热闹啊。
新郎长得普普通通,但脾气很好,笑起来和那个人有点像。
从来没喝过酒,举杯一饮而尽,终究是不胜酒力,脸上热热的,头也很晕,迷迷糊糊地看见大厅门口站着一个人,新郎起身去迎那人。
“表哥你来了,还以为你来不了了。”新郎很高兴,让那人坐在身边,“云晴,来见见我表哥。”新郎挪了挪身子,那人微笑看着她,那笑容,看了让她心痛,两年,两年的等待,却是在这样的场合重逢。
眼里含泪,就那样呆呆的看着他,希望他能认出她来。
他表情微变,但还是对着她笑。
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些,自嘲的笑了笑,他怎么可能认出自己,当时她带着面具。
“我不太舒服,先回去歇息。”李云晴起身,侍女扶她走出大厅。
回到新房,还是控制不住,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流出,滴落在地。
那天晚上,秋雨连绵,诉说这悲伤季节里的事。
成亲一个月,夫君待她甚好,但她却怎么也忘不掉那个人。
十五月儿圆,又是月圆的时候,李云晴独自一个人坐在后花园,手里拿着那个昆仑奴面具,面具保存完好,只是颜色稍褪,可见主人对它的护爱。
“弟媳一个人在这里吗?”多么熟悉的声音。
他站在她身后,回头看他,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笑容依旧。
“表弟不在这里,他在前厅。”他缓缓走到她身前。
“不、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我想一个人。”心跳得厉害,不敢看他,眼睛不自在的转动,不知该把焦距放在何处。
他轻轻拿过她手中的面具,放在她脸上,笑容有些变化,那种无可奈何的表情。
“当初的小女孩长大了。”他轻轻的说着,拿下面具。
李云晴心里一惊,双手不自觉地轻颤。
“你知道我?你还记得我?”
他微笑不语,手里拿着那面具。
两人没再说话,过了很久,他把面具还给她。
“你的眼神,是不会变的。”转身走出几步,只有几步,便停下来,回首看她,“我永远不会忘记,在那年上元灯节遇到的女孩。”眼里是不舍与无奈。
那晚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相遇。
四个月后,她从夫君口中得知,他出家了。
“表哥说,他因红尘之事而痛苦,所以出家了。”她的夫君这样说。
出家了,是在逃避吧,但如此说来,他对她的感情秋凉手里拿着面具,看着眼前的女孩。
昆仑奴面具,唐。
漆料早已脱落,只剩下木雕的外壳把面具递给女孩。
女孩拿到面具很高兴,虽然买这面具贵了点,花了她50块钱呢!不过这面具很独特,在别的地方没见过,回去重新上色就可以了。
女孩走了,秋凉拿起放在玻璃柜上的那本旧书,上面又多出一道红线。
暗自为那女孩惋惜,那女孩可能永远不会再遇到那人了。就算来世的来世,也是不可能了,只有无限的轮回和无限的等待,但不管等多久,都不会有她想要的结果吧。
只因为那人前世选择出家为僧,现在,恐怕早已去雷音寺听佛祖讲法了,但或许也没那么糟,只要那人对凡尘还有眷恋,免不了还是要受轮回之苦的。也许待到那时,他们可以在一起也说不定,但那要很久的时间,只要她还愿意继续等待。
秋季总让人感伤,若在深秋时节下雨,更显凄凉。
又是过了十年了,住这条胡同里的人又换了一轮。是上面的安排吧,为了不让人发现这店的主人与常人的不同。
这条胡同里的人换了几十轮了,时间过得真快啊,这么多年了,早已疲惫了。
躺在店门口的摇椅上,看着雨水从屋檐落下,一滴滴的落在门外的石阶上,石阶上排着一个个圆润的凹洞。这就是滴水穿石吧。
秋风瑟瑟,秋凉身上仅着单衣,似是不怕这凉风。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身上一直穿着同一件衣,仔细看看,这身衣服有点像唐装,但又不像,上衣的袖口宽大,衣服后摆长至膝,下身长裤裤管宽大。
这衣服似乎没有固定颜色,从不同角度,看到的颜色也不一样。表面上没有任何图案,但只要秋凉稍稍一动,便可在褶皱的部分看到花鸟的图案。
不过在这种雨天,身上呈现的图案是山水。
如此神奇的衣服,不是属于这凡间的吧。
这么多年,物是人非,时过境迁,但没变的也有很多。
眼神复杂,又想起往事了,心隐隐作痛,秋凉微蹙眉,冰凉的手抚上心口,压着那穿心的痛。
不知何时,门口站着一个撑伞的女人,油纸伞。一身清末的旗服,宽大的衣摆,宽大的袖口和裤管。裤管下面,是一对三寸金莲,穿着小巧的绣花鞋。深红色的旗服有些发旧了,但可看出是件好货。
女人的头发乌亮,盘在脑后,脸色苍白,嘴唇艳红,眉如岱,丹凤眼无神。
心口不再疼痛,秋凉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都没有说话,两人对视着。
女人站在门外,手撑着伞,慢慢向店内走去,收起手中的伞,随手放在架旁,自顾自的找起东西来。
秋凉依旧躺在摇椅上,摇椅前后晃着,摇椅里面的人也随之摇晃着,身上的衣服变换着颜色和图案。
“即使找到了,你也不可能投胎。”秋凉淡淡的说。
女人突然停止忙碌的双手,身体轻颤着,转过身用无神的丹凤眼看着说话的人。
秋凉走向女人,看了她一眼,向另一个架子走去,在架子里翻了一阵,过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玉匣子,是全玉的,没有任何花纹修饰,有丝丝寒气冒出。
把寒玉匣递给女人,“你要找的是这个?”口气还是没有变,淡淡的。
女人接过玉匣子,紧紧抱在怀中,无神的眼中湿润了,流出血来。
“你知道?”女人哽咽着说,头却低着,不敢看向她。
秋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是怎么到上面来的?”边问着,便走向摇椅。
看着秋凉躺回摇椅,女人幽幽的叹了口气。
“说说吧,你的故事。”秋凉淡淡的说,口气显得很疲惫。
女人无声的走向秋凉,坐在门槛上,开始讲述很久以前的事。
“我叫柳飞燕,家中是做小本生意的,日子倒也过得去,十八岁那年,爹爹做主,把我嫁给一个在家做工的长工,爹爹说那人老实,人品也好,而且想让他入赘我家,以后好接手爹爹的生意。
成亲那天,来了好多的人,多热闹啊,现在想想,就象刚刚发生的事一样。”女人说着,艳红的嘴角向上扬起。
“成亲以后,那个人对我不错,还是像以前一样努力做工。哦,我忘了说,那人叫柳生,入赘我家之前是姓王的。过了大半年,爹爹得了重病,虽然病很重,但来看病的郎中说可以活到年底的,可谁知,才过了不到一个月,爹爹他就……”女人泣不成声的说着,眼中泪血不止。
秋凉躺在摇椅里,静静地听着女人的哭泣声,什么都没说,也许到了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说是最好的吧。
女人哭了很久,等她平静下来,继续说着:“母亲因为受不住打击,也一病不起,后来家里的生意由柳生接手,又过了一年,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差,柳生还染上了雅片,拿了家里的钱天天去烟馆。后来家中败落了,母亲虽然长卧于床,但家中的事她也是知道的。母亲还没从爹爹过世的阴影中走出来,这一下更受不住了,后来竟投井了。因为母亲下身不能动,她、她是爬到后院去的,我在井边发现了她玉镯的碎片,还有地上的一个个手印。”说着说着,女人又哭了,泪血满面,一滴滴落到了寒玉匣上。
“柳生知道我母亲死了,不但不张罗办丧事,反而把家中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卖了,卖来的钱都被他去烟馆挥霍了,家中那些佣人们也都趁火打劫,能拿的都拿走了,只一个晚上,家里什么都没了,四面空空。母亲的尸首在井里一直没捞上来,我一介女流,根本没那个能力,就这么过了好几天,我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柳生的钱用光了,又回到家里,一看什么都没了,他就对我大吼,他还打我。
后来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往后扯,然后恶狠狠的对我说:‘把你们家的传家宝给我交出来!’我当时傻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的,传家宝只传柳家的人,只有柳家的人才知道,成亲才不到两年,他是不该知道的,我当时就说不知道,任他怎么打骂我,我都没说,他没办法,一气之下就走了。
他出门以后,我立刻跑到祠堂,在老祖宗的牌位后面,有一个暗格在墙里,传家宝就藏在那里,我看了看还在,心里踏实多了。”女人低头用衣袖抚干了寒玉匣上的血泪。
“这寒玉匣就是我家的传家宝,在我家传了好几代了,听爹爹说,是祖先在几百年前从一个游商手里买来的,那游商不识货,只当是普通的玉匣子卖给了祖先,其实,这玉匣子是用千年寒玉制成的,夏天把这寒玉匣子放在屋内,整个屋子都变得凉快了。
我小时候问爹爹,这玉匣子上为什么不雕花,爹爹说,这寒玉千年难得,制成匣子已经不好了,若雕上花,这寒玉匣子就是俗物了。
到了晚上,柳生突然回来,拿了一个包袱,说让我换上里面的衣服,就是我身上这一身,我当时还以为他良心发现,要从头开始,谁知,我穿好衣服,他说:‘想你还是有姿色的,卖到妓院能换不少钱。’说着就要拽我去妓院。
我哭着喊着,他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良心被狗吃了!”女人愤怒的说着,浑身颤抖着。
“我情急之下,拔下头上的银簪,向他后心扎去,然后他就倒地不起了,流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想是他抽雅片抽的,我真想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的。不知怎的,就从地上捡起一块尖利的石头,对着他的胸口一下一下的砸着,他的胸骨都被我砸碎了,血溅了我一脸,我掏出了他的心,还是热的,而且还微微的跳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