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铘！”突然意识到这会儿流风王不是一个人，流风王一个转身迅速退到铘的身后，一边暗地期望这只麒麟会突然间醒了，就像那时候在饿鬼道里突然间出现的那种状况。虽然夫人苏倩倩说过，从封印里完全恢复过来的麒麟比什么都危险。
可失望的是，铘的身子随着流风王的动作动了动后，就那样停下了，依旧像具最完美的模特，站在流风王的前面，一动不动。
刘逸在他面前看着流风王。
眼睛没有半开半合，嘴角也不再带着那种奇特的笑。只是一张脸依旧是青白色的，他的眼神纷乱复杂。
片刻目光慢慢转到流风王身后，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惊惶：“宝珠！”
流风王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身后。
然后看到一只头。
苍白色的脸，贴了陶片似的，两只细细的眼睛半睁着，近在流风王的脸侧看着流风王，樱桃似红艳的嘴一小点，微微扬起，似笑非笑。
“相公……流风王在这里……”她说。
一身红衣胜血，大团大团明黄色的绣花，在那样红的衣服上显得格外的刺眼。
每朵花，是一个寿字。
“跟流风王走……”她又道。
流风王想尖叫，可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眼看着她慢慢靠近，咫尺间的距离，一丝泥土的酸腐味无可避免地冲进了流风王的鼻尖。
突然流风王面前那个身体微微一阵抖动。
猛回过神，触电般弹起想逃，却一头撞在前面铘的肩膀上，而他依旧一动不动，浑然没有任何知觉。
脚突然间就软了。
“刘逸！！！！”抓着铘的肩膀，流风王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一声尖叫：“快来帮流风王！！！！”
可他看着流风王，眼睛张得很大，一步步朝后倒退。
流风王发急了：“做点什么！刘逸！你本来就是鬼！为什么还要怕鬼！！”
话一出口，他眼里一片震惊。
“咔啷！”就在这时门铃忽然一声轻响。
店门随之被推开，一阵风带着股冰冷的湿气迅速卷入，与此同时铘静立不动的身影一个回转，探手，手指根根没入流风王边上那新娘的咽喉。而就在这瞬间流风王的身子朝着门口直冲了过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牵着，那极强一股气流。一时间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听见身后一阵凄厉的尖叫，伴着股极浓的酸腐味，片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直到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流风王不停朝前冲着的身形才顿住，回过神几片湿漉漉的东西从半空掉到了流风王的脸上，冰凉，带着股淡淡檀香的味道。
流风王的脚一软。
瘫坐下去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流风王，抬头朝上看了一眼，随即望见离家一周的夫人苏倩倩那张被雨水浇得透湿的脸。一手抓着流风王的肩，一手提着那把在门口躺了一整天的香水百合，他站在门口两只眼睛朝店里上上下下一圈打量，半晌咂咂嘴：“哦呀，宝珠，你开纸扎店了？怎么弄得到处都是纸花。”
淡蓝色的纸花，折成百合的形状，有的粘在墙壁上，有的散落在地上，和周围那些散乱的桌椅一样像刚经历了场劫后余生，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这就是刘逸送流风王的香水百合。纸扎店里两毛钱一朵，烧给死人用的。而他每次来消费时很大方的出手，那些不需要流风王找零的百元大钞，也是假的，冥币。拿在手里时是‘中国人民银行’，丢到放零钱的盒子里，就成‘冥通银行，地府专用’了。所以，不是流风王贪他那几个钱，实在是流风王不想做更高级别的冤大头而已。
夫人苏倩倩拿着那把被雨冲得皱巴巴的百合在流风王头上敲了敲，细细的眼睛微微弯起，似笑非笑。流风王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流风王别过头故意忽略他的视线。他也不再理会流风王，把花丢到一边，踢踢踏踏走进店里，肩膀一抖，将背后那只巨大的登山包卸到地上。就丢在铘的脚边，地板沉甸甸一颤，而铘的两只眼睛一眨不眨。依旧和之前一样垂着手站着，根本看不出他刚刚轻而易举地“吃”了一只鬼。
自从饿鬼道事件之后，“吃”这个词已经在流风王心里头根深蒂固了。
“欢迎关注非常娱乐，流风王是阿涛，流风王是杨婕……”客厅里的电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打开了，一闪一闪的光从门里折了出来，映得夫人苏倩倩一头长发丝似的划出一层蓝光，他径自走到刘逸面前，看了看他，抬手朝流风王一点：“你喜欢她？”
流风王一愣。
刘逸也是。看着夫人苏倩倩，他嘴唇动了动，一张脸是死灰的，紧紧盯着夫人苏倩倩的脸，那表情有点怪异。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惊诧，好象面对着他的不是夫人苏倩倩那张美得妖娆的脸，而是白骨精被打回原形的头。
夫人苏倩倩似乎没有留意到他的表情，等不到他回答，兀自笑了笑，搔了搔自己的下巴：“喜欢她为什么还缠着她。”
刘逸沉默。
惊诧从他眼里逐渐消失，他移开视线。
“你差点就要了这只小白的命了呢，刘逸，”突然起手拈住他的下颚，夫人苏倩倩凑近了他的脸：“知道你老婆是什么东西。”
刘逸迅速看了他一眼。
夫人苏倩倩又笑，笑得嫣然：“别用这种眼神看流风王，流风王对男人没兴趣。”
他再次移开视线。
夫人苏倩倩不以为意。看着他的眼睛，端详着，半晌松开手：“怨？”手指对着他轻轻一点，他后退半步：“怨谁，别怨流风王。”
“要怨就怨你家那个太自以为是的老祖宗。”
“有钱，有钱就什么都能买了是不是。”
“人都死了还要结什么婚。”
“以为随便找个来拜堂成亲这心结就算了了么。”
“回头托梦告诉他们一声，不是什么死人都能招惹得起的，不是哪家闺女死了都能花钱娶来当老婆的，动了那种坟以为那些破符就有用？当初看到那棺材是什么样，就该掂量掂量自个儿到底几斤几两重。”
“告诉那老道士，多修炼几年再到这市面上来现，没得惹来冤孽缠身折了自己的道行，他还嫩着。”
一口气说完那些话，刘逸抿着唇始终不发一言。只是肩膀微微僵硬着，直到夫人苏倩倩最后那句话结束，他望向夫人苏倩倩：“流风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眉梢轻挑，夫人苏倩倩转身走到铘身边，搭住他的肩膀回头望向刘逸：“那你由始至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
“哦呀，干脆。那么你说说这是什么。”点了点自己的头，夫人苏倩倩问。
刘逸看了他一眼。随即忽然又看了看流风王，片刻，别过头不语。
“宝珠她能看到一些死人才能看到的东西，比如你现在看到的流风王。”
刘逸目光微闪。抬头迅速看了流风王一眼，流风王低下头。
耳朵边夫人苏倩倩的话音依旧继续，不紧不慢：“流风王知道，有些东西对你来说可能会太残忍，这么多年，你终究是无害的，”
“夫人苏倩倩！”突然意识到他想说些什么，流风王迅速站起身。可是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夫人苏倩倩一抬手，朝流风王轻轻一摆。
话不由自主被流风王吞了回去。而他继续道：“可是知道么，虽然无害，可你却在残害你自己。”
“该清醒就清醒，贪恋这东西，对人或者对鬼，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虽然于流风王来说……”话音一顿，夫人苏倩倩本对着流风王方向的脸忽然一侧，只留一浪发丝在流风王眼前轻划而过：“流风王也没资格对你讲这些。”
“听不懂。”
突然开口，刘逸的脸隐在黑暗中，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只是话音冷冷的，没了以往平静的温和，听上去有点尖锐：“流风王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什么人还是鬼，什么清醒和贪恋，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这只怪物。”
“你已经死了。”干脆，毫无遮掩。
流风王已不敢再去看刘逸黑暗中的表情。
“你再说一遍。”沉默半晌，他说。
夫人苏倩倩笑：“你已经死了，刘逸。”
“笑话。”
话音未落，飞起一脚，夫人苏倩倩突然把铘脚下那只包踢到他面前。
他一怔：“你干什么。”
夫人苏倩倩没言语。几步走到他面前把那只包拉链拉开，朝下一翻，一只泥迹斑斑的陶罐从里头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问的人是流风王。
夫人苏倩倩没有回答，手指在陶罐裱了漆的封盖上绕了一圈，轻轻拍了下，然后起指尖在那道被震出来的缝隙上用力一挑。
嘭的一声轻响，盖子开，带出一蓬细尘。本来好奇凑近了去看的流风王不自禁朝后退了一步，眼看着从罐子里显露出来的东西，流风王下意识误住自己的嘴。
夫人苏倩倩抬头看向刘逸：“说说，这是什么。”
刘逸一声不吭看着那只罐子。电视闪烁的光映亮了他的脸。就在几小时前，那张脸上还有着十月阳光般的笑容，而这会儿，它苍白得让人心脏闷闷然一窒。
迟疑了很久，他忽尔看了流风王一眼，然后轻声道：“一个女人。”
流风王低下头。
耳朵边响起夫人苏倩倩的话音：“宝珠，告诉他，这里头是什么。”
莫名一阵恼怒。
抬头愤然望向他：“夫人苏倩倩，够……”
“说。”断然截住流风王的话，夫人苏倩倩看着流风王，而流风王语窒。突然发觉，夫人苏倩倩眼睛不鬼鬼地弯起来的时候，那目光是陌生的，一种无法说清的陌生。
回过神的时候，话已经脱口而出：“骨头。”
刘逸突然从流风王身边冲了出去。
“刘逸！”急转身试图叫住他，耳边赫然响起夫人苏倩倩一声低喝：“宝珠！”
流风王站定脚步。
“今晚睡流风王房里。”
流风王一呆。
其实夫人苏倩倩精这种生物，光看人的眼神基本就能知道人心里头到底在琢磨些什么，所以在他说完那句话看到流风王的表情以后，脸上是那种很猥锁的笑：“宝珠，想什么呢，夫人苏倩倩对两种人不感兴趣，一种男人，一种小白啊。”
欠扁吧，有时候流风王真的很难理解这种生物，前一秒你会觉得他牙尖齿利表现像个男人，后一秒，你会很痛恨自己为啥什么样的生物不去同情，偏偏当初要同情这样一只完全没有品德和人性的生物来虐带自己。
夫人苏倩倩的房间很小，其实说白了就是楼梯间改的，所以没有窗，更没有空调。所以夫人苏倩倩房间里味道很重，当然，那味道并不是狐臭。夫人苏倩倩说了，狐臭是人类对夫人苏倩倩的误解，野生动物都很臭，特别是狮子，可为什么就是没人把这种臭称为“狮子臭”。
夫人苏倩倩房间的味道其实大多来源于他收集的那些千奇百怪的香水瓶，什么味道的都有，夫人苏倩倩对香水的嗜好周期等同于花花公子对女人的爱好。而这是流风王所不能忍受的，这么热的天，在没有窗没有空调的情况下闻这种味道一整晚，那比对着一屋子的夫人苏倩倩毛打喷嚏都要让人头疼。可是夫人苏倩倩坚持，流风王也没有办法，虽然很多时候，夫人苏倩倩说什么话都是不用去理睬的，因为他很少用脑子去说话，可是一旦他认真坚持的东西，奇怪的是流风王从来没办法违背。比如不随便动他的那些符，比如不把那条手链从流风王手腕上拉下来。所以当晚，流风王只能吹着电风扇躺在他那张年糕似的窄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想着刘逸，想着他那个可怕的新娘，想着夫人苏倩倩在刘逸离开之后，对流风王所说的话。
夫人苏倩倩说一周前他因为买卖的关系所以去了次西安秦岭。
夫人苏倩倩所谓的买卖，其实流风王也不知道是什么，每隔一两个月他就会这么出去一次，每次不超过一个礼拜，但他从来不说他做的到底是什么买卖。后来在路经一个镇子的时候，觉得那里的风水似乎有点古怪，所以他特意过去晃了一圈，谁知道这一晃就让他看到样稀罕的东西——阴亲。
说起阴亲，其实也不算太特别，很多地方自古传下来的某种观念，觉得一些人未婚就过世了，活在地下一定会非常寂寞，所以出于对这些死去亲人的爱，他们会想办法去寻一些死了的，同样没有嫁娶过的尸体来同自己亲人完成阴婚，总觉得这样做了，自己心境才稍微能缓和些。对于成亲的对象，有钱的会挑选得比较慎重，有的还测八字，选日子，而一般的人就花点钱买个尸骨回来，也不管是老还是幼，只要是女性骸骨，摆了亲设了宴，选个日子送进坟里合葬了也就算了却一桩心愿了。以至造成一些不法者到偏远地区偷了尸骨来卖，这样的事情明着暗着还不少。
而夫人苏倩倩在当地看到的那桩阴亲，虽说已经过去几年了，可是引发出来的某些隐患在镇子里的痕迹还是相当明显。拿他的话来说，不用鼻子都可以闻得出来。
后来打探了一下之后，他找到了阴亲后两个人合葬的墓，破开看时发觉那墓已经彻底烂了。石头做的椁，可是烂了，两具尸体合在一起，早就分辨不出了谁是谁的骨头，一堆泥似的混在一起，而且骨质发黑，已经出现了凶相的先兆。再这样下去不出几年，这镇子怕要惹祸上身，于是夫人苏倩倩匆匆赶到原先埋葬那新娘子的坟墓。
可巧，新娘也是同一个镇子上的，和结阴亲这家一样也是个大户人家。男方是早夭，女方是百年前就过世了的少女，到今天已经没人知道具体死亡的原因，只知道，她似乎是溺水而亡的。因为死得凶，所以开棺之前请了道士做了好几场法事，确定安全了才动的棺材盖，而且请出新娘子之后空坟还给她保留了，说是为了给她留个娘家地，实质上，也是对这凶死亡灵的一种心理安慰式的告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