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想到,他随着流风王的成长也在成长,这么多年,他在自己给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里和流风王一样地长大着,直到最后,带着那样的笑容出现在流风王的面前。
忽然感觉胸口闷得有点难受,流风王抬手把窗推开。
与此同时对面那扇窗也被推了开来,一张脸从窗里探出,歪头看向流风王,一双细细的眼微微弯起:“哦呀,”见流风王注意到他,他朝流风王挥了挥手:“小白,”
流风王朝夫人苏倩倩招招手,他眼睛一眯,跃过窗台屁颠屁颠就过来了。
跑到窗台下,头刚刚抬起,冷不丁被流风王探出窗弯腰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夫人苏倩倩,刘逸呢。”
跑到窗台下,头刚刚抬起,冷不丁被流风王探出窗弯腰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夫人苏倩倩,刘逸呢。”
夫人苏倩倩微微一愣,看了看流风王的手,再看看流风王的眼睛:“他?流风王怎么知道。”
可是在一起这么久,还能有谁比流风王更了解夫人苏倩倩这种表情代表着什么。
“他那天晚上有没有再到流风王家来过!”干脆直话直说,而一激动,整个人一个不稳朝窗台下扑了过去。
被夫人苏倩倩一把抓住,手指点着流风王的额头,把流风王塞回窗里:“来过。”
“他现在在哪儿。”
“你说呢。”
“流风王在问你,夫人苏倩倩。”
“明知道,还有什么好多问的。”
流风王沉默。
半晌松开手,夫人苏倩倩退后一步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其实流风王也不明白,那只鬼到底看上了你哪点,为了你这小白连魂都不要了。”说完看了流风王一眼,他咂咂嘴:“干吗这表情,小白,其实他只是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否则你还期望他怎样,继续……”
“砰!”不等他把话说完,流风王用力关上窗。
关得有点急,窗框夹在手指上,很疼,疼得让流风王忘了刚才心里头涌出来的那种滋味到底是什么。于是开始笑,用那只迅速肿起来的手指头敲敲窗,看着外头依旧仰头对着流风王瞧的夫人苏倩倩:“死夫人苏倩倩!都是你害的!手指很疼啊!”
夫人苏倩倩也笑:“是么,那怎么办。”
“你让流风王也夹一下。”
“那流风王也会疼啊宝珠。”
“你疼了流风王就不疼了。”
“你真变态……”
“嘿嘿……”
“算了,难得被人追一次,可以理解。”
“没人追流风王。”
“哦呀,知道了,原来变态是因为没人追你。那么夫人苏倩倩追你好吗。”
“你有病。”
“你再这样每天欠你多还你少的表情,流风王真的要生病了。”
“那流风王应该用什么表情,夫人苏倩倩?”
“仰望的,崇拜的,流口水的……”
“你病得不轻。”
“哦呀,你刚才是在笑吗宝珠?”
八月,麒麟失踪,流风王一段似事而非的感情消失,狸宝专卖因为一些“意外”导致的家具损坏,所以再次停业整顿。
而日子依旧继续着,在最初那些胸口沉闷得让流风王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一个人痛痛快快哭一场的感觉过去之后,流风王开始逐渐帮着夫人苏倩倩做些维修上的搭手工作。
看着他很认真地修着地板,很认真地补着沙发,很认真地刷着墙壁。
有时候觉得这种生物是没有心的,因为铘失踪那么久,而他对此从未提起过任何东西。是个人,相处那么些日子,就算没有交谈也有了点感情了,一天不看到就会觉得像少了些什么,比如流风王。而夫人苏倩倩,有时候提到铘,他只会来一句:‘爷?什么爷?’最多会再加一句:‘哦,原来是他啊,宝珠,给流风王拿把钉子来。’
那么如果失踪的人换成是流风王呢。
夫人苏倩倩会不会至少有那么一点点担心?流风王不知道,但也并不报有太大的希望。因为夫人苏倩倩说过,夫人苏倩倩精是感性的外表理性的头脑,要夫人苏倩倩精去在乎一个人,除非这只夫人苏倩倩的脑壳坏掉了。
也是。
所以即使是流风王消失了,夫人苏倩倩大概也还是会依然如故的吧,所不同的,是两个人的饭,他只用做一人份的就够了。
流风王希望能像他一样,至少,在善忘那一块上。那样就不会再总去想念那些曾经拥有的,那样记忆会变得比较轻快。
而这想法跟夫人苏倩倩说的时候,夫人苏倩倩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嘬着牙齿嘿嘿地笑,完了,摸摸流风王的头,语重心长一声叹息:“这小白,变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然后被流风王一顿暴打,打完看着夫人苏倩倩捧着头满地乱窜的样子,感觉会很爽,比一个人躲在房里大哭一场还爽。
后来在流风王心情好一些的时候,夫人苏倩倩偶然也会对流风王谈起一些东西,而那些东西原本流风王以为是早被他善忘的大脑给过滤掉了的。
他说,那个一直跟着刘逸的女鬼,其实也挺悲惨的,想想,有这么一个女人,生被自己所爱的人千方百计弄死,死后又被爱着她的人千方百计想要弄活。结果死了还被陷进一个死局,就算请高僧超度,还是化解不了被这么郁积下来的冤气。
也只有经由麒麟的口,她才算得到超脱了吧,麒麟本就是这么一种自身暴戾,却偏偏又喜欢吞噬掉别人戾气的一种奇怪生物。
他还说,小白,以后看到男人不要给他随便抱来抱去,再帅,你咋知道对方到底是人还是鬼。
流风王说,夫人苏倩倩,手指又疼了。
他琢磨半晌,朝流风王摆了摆他的尾巴:要不,咱这回夹个尾巴凑合一下吧。
每个人都有不快乐的时候,每个人在不快乐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一段不快乐的记忆,而流风王今天想说的这个故事,就和流风王曾经一段不快乐的记忆有关,因为流风王今天很不快乐。
故事要从三年前的夏天开始说起。
三年前,那个时候流风王还没有遇到夫人苏倩倩。就是那一年,发生了不少事情,一手把流风王拉拔大的姥姥走了,店因为市政规划的原因面临着拆和不拆的问题,几乎每天家里会来上一两拨居委会的人,说着些流风王似懂非懂的话,而流风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
那年夏天总在下着雨,可是印象里,那是个比今年更加炎热的夏天。
突然间成了一个人,那个时候流风王刚刚失业,也刚刚失恋。失业失恋的原因是同一个,因为流风王的骄傲。因为骄傲,流风王自信地认为得罪了那个刻薄的老板丢了工作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家里开着店。因为骄傲,流风王也自信地认为叫那个男孩从流风王面前滚开,过不了两天他总会回来,因为他说过他爱流风王爱得哪怕杀了他都不会把流风王放开。
可是直到三年后的今天,他终究没有回来。而丢了工作后不久姥姥突然间就去世了,脑溢血。
就在前一晚还看她兴致勃勃地跟人一起唱着戏,第二天早上怎么喊都喊不醒了,喊到流风王嗓子变哑,而她始终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甚至头七那晚流风王一夜不睡,都没能再看到她回来跟流风王说说话。
之后一些工商局还有居委会的人开始找上门,他们说这地方可能要拆迁了,而流风王家的店开在这里是违章搭建,所以要在规定的时间里停业,并且所有面积不算在住房面积之内。
流风王不是很明白他们说的那些话,但流风王知道,所有这些事集中在一起,流风王负荷不了。
流风王不知道该怎么办。
之后不久,周围的邻居陆续开始搬走了,原先热热闹闹的巷子变得一天比一天安静。
从流风王出生时起就在那条巷子口给人修鞋子的老皮匠回老家了,隔两条弄堂那家从小学到初中靠些糖果粘纸赚了流风王们不少钱的小杂货店空了,早上起来刷马桶的声音越来越少了……只流风王们这一条街还原封不动,因为作为街面房,流风王们这一排颇具代表性的老房子最终被保留了下来,就像保留一批历史残留物。可是店到底会被怎么处理,流风王不知道。没人告诉流风王这些,流风王自己也不敢去问,只是靠着姥姥以前进的那些糕点勉强维持着每天的营业,到后来也只是习惯性地每天去店里看着了,根本不会有客人会在这样到处拆迁的环境下上流风王这里来买些冷点心,可是每天不去店里看着,流风王会心里发慌,慌得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慌得直想掉眼泪。
然后开始疯了似的找工作。
店可能随时会被勒令关门,工作找到了,至少就可以维持自己的生计。姥姥走得太突然,之前连存折放在家里的哪个地方都没来得及告诉流风王,在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之后,流风王只能更加紧地从报纸和网络上给自己找一份能立刻上岗的工作。
可真到急着找工作的时候,却发觉工作比刚毕业那时难找了太多,流风王的学历不高,读书时不爱读书,成天胡思乱想,也因为家里开着店,所以总是一种有备无患的心态。那时候总觉得遍地是工作,遍地是机会,一有委屈就跳槽,却从没意识到,自己跳来跳去脱不开这个狭窄的范围,而且不可能有更近一步的提高和发展。
而这些都是在那段突然间发觉自己必须一个人去面对现实的一切之后,才开始感觉到的。翻了无数的招聘启示,80%以上都需要大专以上的文凭,而那些不在乎文凭的,经验、技能、技术都至关重要。而没有高学历的流风王,从学校毕业后就游戏似的在那些文书行业里跳来跳去,都没有好好正经工作过,哪里来的工作经验。
那时候整个人都是绷紧的,绷紧了还在背上被压了块巨石似的感觉。这种突然而来的压力,压得流风王喘不过气。
直到有一天,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通知流风王去面试的。
流风王当时很兴奋,因为所有简历都投出去快两周了,除了保险推销员,这还是第一家通知流风王去面试的正规型公司。
可答应了之后才发觉,流风王似乎从没有朝那家公司投过简历,因为它从事的是和流风王完全不搭界的行业——IT。
对方说是在网上看到流风王的资料后找到流风王的,可流风王网上的求职申请乱七八糟写了一大堆,可就是没有申请IT业的工作,因为对于电脑,除了开机关机,流风王所会的只是上网聊天和打游戏。
那么他们到底是看上了流风王哪一点,才找到流风王的呢。
也许他们需要个行政秘书吧,这是当时找工作找得头脑发热的流风王唯一的反应。所以接到通知没怎么考虑,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而且颇为兴奋。
那家公司的名字,叫“野蔷薇”。
“野蔷薇”,从字面上看,更像是服装或者化妆品类的公司,而不是一家IT公司。
地方离流风王家的距离不算太远,处在环线以外,十年前还是片农田,现在是一片高级住宅区,有个人所周知的别名——华侨村。因为那里70%以上住的都是归国华侨和港台富商,房子每坪要卖两三万。
似乎现在不少公司都爱找这样的私宅作为办公点,这是流风王一直都弄不明白的,这样的房子租下来应该不便宜吧,不知道抛开商务楼不用,用这种公寓楼,是看中这里的价格,还是这房子的奢华气派。
这里的房子确实气派。
一座座楼盖得不高,但式样就像个缩小了的王宫。从进小区开始就像进了座独立的花园小镇子,环境漂亮,设备齐全,不过就是交通不太方便。也可能因为进出的人都有车的关系,总之第一次去的时候流风王没找到公车站,是打的进去的。
按着地址找到了公司所在的那栋公寓。
楼很好找,就在那片楼群所在的香榭丽舍花苑入口第一栋,底层的大堂设计得像个教堂,很宽,纵向很深,中间偌大一副油画悬装在正中间墙壁的凹部,画的是丛怒放的玫瑰。很好看,对比黑色大理石的墙面,颜色非常张扬。不过可能因为太大的关系,所以多看几眼,感觉会有种压迫力,尤其是打从下面经过的时候。
一路往里走,那个从门口一路跟来的保安随时在流风王身后追随着,防贼似的眼光,让人浑身不舒服。直到找到那家公司的门牌按了铃,对方门开,他才无声无息地走开。
“野蔷薇”在这幢楼的一层,就在那幅画转个弯,往里走进一点的地方。办公环境不大,大概因为是采用了原先装潢的关系,办公室装修得很居家。落地长窗,花园天井,光滑锃亮的木质地板。原先的客厅被用作为大办公室,近十张电脑桌,清一色的女孩。
每个都十分年轻,看上去二十都不到的样子,每个人都面孔油腻脸色苍白,那应该是电脑用多了的通病。
接待流风王的人也是女的,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样子,年纪估计不准,眼角的细纹让她有种沧桑的感觉,可是整体一张脸相当的美,打扮时尚得体,所以又显得很年轻。说话是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温温柔柔的,以至一路过来时的操热和面试前的紧张,在她面前不知怎的就消退了。
女子介绍她姓丁,丁香的丁,是这家公司的公关部经理。因为行政经理不在,所以由她来为流风王面试。
不知道是不是就因为她是这样一种身份,所以面试气氛也和流风王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温温和和的,恬恬淡淡的,就像两个女子坐在窗下唠着家常。
许是会议室连着外面天井的关系,夏日的风带着天井花园里花和泥土的味道一啵啵送进来,微热里带着种淡淡的懒散,让人很放松。整个办公室没开空调,她解释刚下过雨,开着太凉,而这里又全是女孩子,女孩子体质偏阴,不能贪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