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静,不太正常的安静。
用力喘了口气,流风王抬头看着那些窗户。窗户里灯光明亮,但始终见不到一道人影,有一楼窗户内折射着电视机屏幕荧光闪烁,但是一点声音都没,整个地方似乎只有流风王一个人的呼吸声在空气里回荡,孤独得有点兀然。
“咔啷……”轻轻一声脆响,流风王的心脏猛地一阵急跳。
又一串锁链拖动的声音在背后紧跟着响起,不敢回头,流风王几乎是直跳起来朝着前面唯一的路口处奋力跑去。
冲过路口,果不其然,又是刚才那条马路。
宽阔空荡地躺在流风王眼前,再往前跑一点就是那个弯口,流风王要回家必须要经过的那个弯口。
头一阵晕眩,流风王不得不停下脚步。俯下身大口喘气的时候目光扫过流风王的手腕,突然发现,之前还鲜红得血一样的那串链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颜色变成了墨一样的黑色。
再仔细看了看。不是因为视觉的关系,也不是因为光线问题。
身后就是店,店的门牌打着通亮的光,光照在手链上,那确实是浓郁的黑色,除了那些坠子头部那么一点点的地方,还保留着原先一圈血红。
怎么回事……
头很晕,脑子很乱,心跳得随时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流风王想吐……
“咔啷……”脚下人影晃动。修长,清晰,无声无息重叠在流风王的影子上头。
流风王倒抽一口冷气。
一味盯着脚下那两道影子,流风王的低着头一动不敢动,看上去像是在下跪。而他就那样笔直站在流风王身后。身周轮廓随风微微摇曳,手下的锁链随身形晃动着,似乎栓在流风王的脚上。
片刻,他扬起手。
“咔啷……”锁链又一声脆响,蛇一样在流风王身旁勾勒出一道扭曲的弧度。流风王忍不住闭上眼睛,因为感觉到脖子后头随即一道急速逼近的冰冷气流。
躲不掉的。
流风王想。
然后耳边突然间锵然一声尖锐的撞击声响。
“冥王勾魂夜,不勾无罪生魂。大人,手下留情。”
很熟悉的声音,虽然没有带着往日贯有的戏谑,听在耳朵里,流风王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夫人苏倩倩……
眼睛睁开,那条连着出现了三次的马路不见了。眼前一排熟悉的建筑,正对着流风王的那幢,二层楼高,是流风王跑了半天都没找到的家。
夫人苏倩倩就坐在流风王家阁楼的窗台上。
一件宽大得能当裙子穿的白色T恤,一条满是洞的牛仔裤,斜靠着窗框眯着双细眼睛,眼波流过,瞳孔里两点蓝不蓝绿不绿的光微微闪烁。在他将视线从流风王身后移到流风王脸上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流风王觉得他看上去有点陌生。
“愣着干什么,”他道。一条腿搁着窗台,一条腿垂窗台下晃晃悠悠:“还不快给冥王让道。”
流风王想都没想就依着他的话从身后人投射在流风王脚下的影子中跳开,快跑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忽然留意到,夫人苏倩倩今晚的头发好长。
漆黑乌亮一大把,从他背后一直延伸到流风王原先站立的位置,同夜色混在一起,以至刚才流风王并没有留意到。
挡住了身后人锁链的,正是夫人苏倩倩的头发。一根根那么软,那么细,偏偏这会儿看上去钢丝似的,一道道缠在了那根锁链上,环连环,扣对扣。将锁链的头生生扭了个方向,直对准那道黑色的人影。
“嚓啷啷……”链条轻颤,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而流风王的右手手腕突然触电般一阵抖动。
来不及低头去看看手腕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那个被夫人苏倩倩称作‘冥王’的身影原本对着夫人苏倩倩方向的脸微微一侧,一道暗光从脸部模糊的轮廓直射而出,蓦地刺进流风王毫无防备的瞳孔。
很强烈的一种感觉,就像一只手指在流风王眼睛上用力划过,闷闷然一沉。然后便见他那只空垂在身侧的右手无声抬起,随之一束黑光从掌心内直窜而起,在半空倏地暴张!
“宝珠!”一时间似乎见着了之前那个亡魂头颅被瞬间割断的样子,耳听得夫人苏倩倩一声惊叫,流风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朝着旁边猛地扑倒。
“丝……”黑光直刺入地,片刻消失得干干净净。而离它消失的地方不到两步远,流风王就扑倒在边上的垃圾桶里,垃圾桶倒地,流风王被一堆塑料袋盖了个严严实实。
痛……感觉肩膀和腰都要断掉了,可是头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晕眩了起来,晕得流风王真想就这么睡过去,可是不行,因为耳朵里那条锁链在地上轻轻拖曳的声音再次响起。
“咔啷啷……咔啷啷啷啷……”由远至近,瞬息间的速度。周围风突然大了起来,风中无数细丝纷飞,那是夫人苏倩倩的头发。
转眼间那道模糊的黑色身影已近在咫尺,流风王急忙抬手抓住垃圾桶旁那根铜栅栏,刚挣扎着站起身,身后一道尖锐的呼啸。背后的头发陡然间都腾了起来,因着一股强烈的气流,流风王忍不住回了下头,人却在一瞬间僵住。
背后的头发陡然间都腾了起来,因着一股强烈的气流,流风王忍不住回了下头,人却在一瞬间僵住。
只看到一道黑亮色的光团闪电似的朝着流风王的方向直刺过来,血一下子似乎都凝固了,想逃,人哪里还动得了。
眼睁睁看着它直逼向流风王的眉心,突然眼前白光一闪。
还没看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晃过,整个人突然间被一只手猛地卷起,朝着流风王家窗户方向直飞了过去!及至扑进窗口,一缕幽香伴着几缕发丝钻进流风王的鼻子尖,很熟悉的味道,还带着点没有洗干净的‘甜心小姐’的香气。抬起头,流风王看清了夫人苏倩倩月光下一长笑得有点邪乎的脸。
一手抓着流风王,一手扯着冥王那根锁链,他靠着窗望着楼下那道漆黑色的身影:“得罪了,大人,”说着话,抬头又望了望从云层里露出整个身躯的月亮,月光照进他的眼里,没了之前那种蓝不蓝绿不绿的光:“时间快到了吧。”
话音未落,楼下身影一晃,倏地散成一团漆黑色的浓雾。
浓雾蒸腾而起,冉冉一腾间猛窜至二楼的高度,却并不靠近。流风王看到雾气中一双闪烁着暗蓝色光泽的眼睛,只是稍纵即逝的一个瞬间。
然后它散了。风里轻轻一个旋转,朝四周迅速扩散开来。
目送那道黑雾消失殆尽,手一松,夫人苏倩倩把流风王丢在地板上,也不管流风王浑身上下摔得青一块紫一块。
“夫人苏倩倩!轻一点行不行?!”
“臭啊……流风王快憋死了。”长出一口气,夫人苏倩倩在流风王面前蹲下身,翘着手指一脸恶心地抓起流风王那只爬满菜汤的手腕看了看。半晌,忽然笑,笑得让流风王莫名其妙:“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掉呢。”
“什么?”一时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流风王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流风王手腕上那两串缠在一起的手链,搔了搔自己的下巴:“藏在那地方都能被你找到,流风王也没办法了。是吧,宝珠。”
“什么地方?”狐疑着,流风王瞪着他。
“没什么,”站起身,他朝流风王甩甩尾巴:“既然来了,那就这样吧。”
“夫人苏倩倩,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该洗澡了宝珠。”
“喂,刚才那个真是冥王吗?”眼见着他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爬起身,流风王一瘸一拐跟了上去。
“谁知道呢。”
“不知道你就乱招呼?”
回头,他一指头戳到流风王的鼻尖:“记住了,碰上强人拣好听的叫,总没错的。”
“……”流风王无语。
“对了,”走到楼梯口,他忽然再次回过头,朝流风王手腕点了点:“它,以后好好保存着。”
流风王顺着他的目光朝手腕看了看。
同原来那串白色的珠子缠在一起,那根手链通体已经变成了漆黑色,灯光下黑得锃亮,如果不是上面细微的纹理和凹凸的关节,就像一颗颗滑不留手的玻璃颗粒。
突然想起了这个困惑了流风王半天的问题,边走,流风王边将手链从手腕上扯下:“夫人苏倩倩,它……”
“别拿下来!”猛提高嗓音,突兀得让流风王吃了一惊。
流风王停下手里的动作:“夫人苏倩倩?”
头顶的灯光突然忽闪了一下,熄灭的时候流风王听到夫人苏倩倩的话音,他说:“以后都不要取下来,宝珠,”
灯亮,那一瞬他的头显出了原形:“谁叫你对它那么好奇。”
流风王沉默,看着他。
这似乎是第一次流风王看到他的原形,而笑不出来的。那只雪白色的夫人苏倩倩头,狭长的眸子一如既往似笑非笑看着流风王,带着点妩媚,也似乎带着点陌生。
“麻烦来了。”他又道。
灯再次熄灭,黑暗里衣服从夫人苏倩倩身上褪落,一蓬细软白毛从他身体每个部位钻出,前爪落地,他化身为狐。
与此同时门突然发出一阵有节奏的剥啄声:“咔,咔咔,咔……”
夫人苏倩倩朝流风王身旁一跳,没有开口,两眼望着门,一双眼睛里光点闪烁。
“咔,咔咔,咔……”又是一阵剥啄。夫人苏倩倩和流风王一动不动。
“砰!”剥啄突变成了撞击,急促而剧烈:“砰砰!砰砰砰!”黑暗里流风王甚至可以感觉到那扇门被撞得微微抖动的样子,夫人苏倩倩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只是眯着眼朝大门看着,若有所思。
“砰!”又是一声撞击,夫人苏倩倩突然抬头看了流风王一眼:“朝后退。”
“什么?”低下头,却发现夫人苏倩倩在说完那句话后消失不见了,惶惶然一阵张望,门却在这时嘭的一声巨响,朝里径自打了开来!
一股巨大的气浪掀得流风王朝后一个踉跄。
没等站稳脚步,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低着头,垂着手,无声无息,像个衣带翻飞在夜色里的幽灵。
“夫人苏倩倩!”流风王一声尖叫。
他猛抬头,被夜色笼罩着的脸上突然闪出两点暗紫色的光。
流风王的头皮一阵发麻,慌乱中脱下脚上的凉鞋没头没脑朝他身上丢过去,鞋子从他脸侧飞过,撞在门框上咚地落地。而他的身影却不见了。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只是微微一晃,再次捕捉到他的身影,已离流风王不到一步之遥。侧头看向流风王的时候那把冗长的发丝随身形扬起,闪闪烁烁,在身后斜射而入的月光里白得耀眼。
耳朵里全是流风王急促的呼吸声,流风王发觉自己的手脚不能动了,在他那双晶紫色瞳孔的注视下。
“夫人苏倩倩……”下意识又叫了一声,却像梦魇般无力。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流风王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响,随之,舌头突然不听使唤地从嘴里伸了出来。
可他始终没有过任何的动作。只是静静看着流风王,而流风王的眼睛里慢慢的开始看不清楚任何东西。
“铘!”就在感觉到自己眼珠也随着那股压力朝外挤的当口,身后突兀一声低吼,让流风王许久不得氧气的肺冷不丁灌进一口冰冷的空气。
眼前那双晶紫色的瞳孔蓦地一凝。
瞳孔里清晰映着一道身影,紧贴着流风王的背站着,狭长的眸子里似蓝非蓝似绿非绿两点光悄然闪烁。
是恢复了人形的夫人苏倩倩。
一把将流风王拽到他的身后,夫人苏倩倩闪身靠近那个黑影,看着他,嘴角微扬:“鬼叫什么,宝珠,自己惹来的麻烦,怕了?”
流风王用力地咳嗽。
突然见到那男人手里什么东西暗光一闪直指向夫人苏倩倩,流风王惊叫:“夫人苏倩倩!”
却被夫人苏倩倩猛一把拉住了流风王的右手,对着那人方向一拍。
流风王条件反射地收手,手却已经碰着了他的衣服,手腕上那根发黑了的链子忽然间由里头朝外鲜红色光蓦地一闪。极短,短得几乎让流风王以为是自己眼花。
而夫人苏倩倩面前那个男人身子一斜,在这同时突兀倒在了夫人苏倩倩的肩膀上。
阳光照在眼皮上,很痒。
揉揉眼睛翻个身,太阳穴一阵剧烈的闷疼,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流风王睁开眼。眼前一道模糊的轮廓,漆黑色,在流风王边上横着,正对着阳光的方向一时看不清楚那是什么。
流风王凑近了一点,一把抓在那东西上,软软的,带着点暖意。
那东西微微一动。
突然间彻底清醒了,流风王一声尖叫:“啊——!!”
手抓的地方是人的胸脯,而流风王睡眼模糊的脸正对着的是一张陌生却也并不绝对陌生的脸。
很美的一张脸。
夫人苏倩倩很美,他的美叫妖媚,一个男人的妖媚。这张脸也很美,和夫人苏倩倩完全不同的美,安静时像神,凶煞时如魔般的美,刀剑出鞘那一刹那光影流动而过时的那种美,他的美叫妖魅,一个男人的妖魅。
而这会儿,这个妖魅的男人就那么平躺在流风王的边上,用他昨晚上把流风王吓个半死的暗紫色眸子看着流风王,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脸上也是,像是一具尸体。而事实上有那么一会儿流风王真的以为他就是具尸体,因为流风王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流风王拿手在他鼻尖上扇了扇。
他眼睛一动,睫毛轻轻一颤。
“啊——!!”流风王又是一声尖叫:“夫人苏倩倩!!!!”
东汉年间,有麒麟名铘(YE),私自坠世,横行无忌,险酿天下大乱。
后被一把天火将其焚毁,只留其身上最坚硬的部分,因为龙王过境一场大雨,冷热交替,相融而成骨舍利。然骨舍利虽失其肉身,麒麟戾性不失,流落民间蜃伏一阵后逐渐神力恢复,于是开始以另样的方式行凶人间。
直到有高人将之收去,以纯银淬以纯阴之水用地火烧灼九九八十一天,打造出一副链子将舍利以套锁的方式全部封印,以防止它吸食日月精华恢复肉身,此后再没有滋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