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临行前想到了珍妃。她把所有的妃嫔都召来,对她们说:“此刻一人不得随行。”珍妃被从钟粹宫后北三所寿药房召来,她此时竟然胆敢进言于太后:“皇帝应该留京。”慈禧最怕的就是这个,听后恨得牙齿痒痒的。慈禧眼珠一转,冷笑道:“现在还成话吗?义和团捣乱,洋人进京,怎么办呢?我们娘儿跳井吧!”珍妃哭求道:“请太后恩典。奴才没犯重大罪名。”慈禧逼视珍妃,冷酷地说:“难道留我们遭洋人毒手吗?你先下去,我也下去。”珍妃吓得叩首哀求。慈禧不为所动,急呼太监崔玉贵。崔玉贵对珍妃残忍地说:“请主儿遵旨吧!”珍妃反诘道:“汝何亦逼迫我耶?”崔玉贵笑嘻嘻地道:“主儿下去,我还下去呢!”珍妃大怒道:“汝不配。”慈禧忽然大声喝道:“把她扔下去吧!”崔玉贵扭住珍妃,把她投下了井。
处死了珍妃,慈禧就放心地西狩了。七月二十三日(8月17日)慈禧圣驾一行抵达怀来县。县令吴永第一个以县令的身份接驾。
慈禧稍事整顿,便召见吴永。
在二总管太监崔玉贵的带领下,吴永跪见慈禧。
问:“汝系何名?”
答:“臣名吴永。”
问:“旗人汉人?”
答:“汉人。”
问:“何省?”
答:“浙江。”
问:“尔名是何永字?”
答:“长乐永康之永。”
问:“哦,是水字加一点耶?”
答:“是。”
问:“是何班次,何时到任。”
吴永一一作答。
问:“到任几年?”
答:“三年矣。”
问:“县城离此多远?”
答:“二十五里。”
问:“一切供应有无准备?”
答:“已敬谨准备,惟昨晚方始得信,实不及周至,无任惶恐。”
问:“好,有预备即得。”
言至此,忽放声大哭。
说:“予与皇帝连日历行数百里,竟不见一百姓,官吏更绝迹无睹。今至尔怀来县,尔尚衣冠来此迎驾,可称我之忠臣。我不料大局坏到如此。我今见尔,犹不失地方官礼数,难道本朝江山尚获安全无恙耶?”
话音哀切凄楚。吴永亦随之伤心落泪。慈禧哭罢,情绪稍微稳定,又诉说沿途苦况。
谓:“连日奔走,又不得饮食,既冷且饿。途中口渴,命太监取水,有井矣而无汲器。或井内浮有人头,不得已,采秫秸秆与皇帝共嚼,略得浆汁,即以解渴。昨夜我与皇帝仅得一板凳,相与贴背共坐,仰望达旦。晓间寒气凛冽,森森入毛发,殊不可耐。尔试看我已完全成一乡姥姥,即皇帝亦甚辛苦。今至此已两日不得食,腹馁殊甚,此间曾否备有食物?”
说:“本已谨备肴席,但为溃兵所掠;尚煮有小米绿豆粥三锅,预备随从尖点,亦为彼等掠食其二。今只余一锅,恐粗粝不敢上进。”
谓:“有小米粥,甚好甚好,可速进。患难之中得此已足。宁复较量美恶?”
召见进行了这么长时间,慈禧突然想到了光绪帝。她说:“尔当叩见皇帝。”于是面向太监李莲英说:“莲英,尔速引之见皇帝。”
此时的吴永才敢正面看看皇帝。皇帝立在左边空椅之旁,身穿半旧无色细行湖绉绵袍,宽襟大袖,上无外褂,腰无束带,发长至逾寸,蓬首垢面,憔悴已极。吴永向皇帝行跪拜礼,皇帝默不作声。光绪帝于两天前痛失爱妃,而且是那样的被慈禧惨无人道地害死,此时的光绪帝痛不欲生,形同槁木。他哪里还想说话呢?
吴水退出后,急忙将小米粥送入。太监出来要筷子,仓促间,吴永将其随身携带的小刀牙筷擦一擦送了上去。其他人没有筷子,慈禧命折秫秸梗代替。
隔了一会儿,总管太监李莲英出来,翘着大拇指对吴永夸奖道:“尔甚好,老佛爷甚欢喜,尔用心伺候,必有好处。”接着又问:“老佛爷甚想食鸡卵,能否取办?”
吴曰:“此间已久无居人,安所得此?然姑且求之。”
李曰:“好好,尔用心承应,能讨老佛爷喜欢,必不吃亏。”
吴永很是着急,到哪里去找鸡蛋呢?他只得亲自去寻觅了。他找到了一个菜市场,在一个抽屉里意外地发现五个鸡蛋。他喜出望外,如获至宝,赶紧自行生火煮熟。找到一个粗碗,放上一撮盐,捧交太监呈了上去。过了一会儿,李莲英出来了,对吴永说:
“老佛爷很受用。适所进五卵,竟食其三;余二枚,赏与万岁爷,诸人皆不得沾及。此好消息也。但适间老佛爷甚想水烟,尚能觅得纸吹否?”
这又给吴永出了一道难题。适此兵荒马乱之时,到哪里去找纸吹呢?吴永忽然想起身上还藏有几张粗纸,勉强可用,就在窗板上自行搓卷。费了好大劲儿,只搓得完好纸吹五支,马上献上去。过了几分钟,慈禧掀起帘子,走到廊下,手携水烟袋,自点自吸。吃了顿饱饭后,又能自在地吸上水烟,她感到很惬意!这时她恰好看到了吴永,就召他到跟前来问话。
问:“此行匆促,竟未携带衣服,颇感寒冷,能否设法预备?”
答:“臣妻已故,奁具箱箧均存寄京寓,署中无女眷,唯臣母尚有遗衣数袭,现在任所,恐粗陋不足用。”
谓:“能暖体即可,但皇帝衣亦单薄,格格们皆只随身一衣,能为多备几件尤佳。”
答:“臣回署当检点呈进。”
谓:“尔可先回去料理,予与皇帝即将启行矣。”
答:“臣候叩送圣驾即行。”
曰:“我乘延庆州轿子,舆夫已疲劳,此处能换夫否?”
答:“臣已预备齐楚。”
吴永匆匆赶回县城,准备接驾。接完圣驾后,又匆匆赶回衙署。捡得几件像样的衣服,包了一包,呈送宫内。而且把他姐姐的新化妆盒进奉太后,太后从出京后第一次可以简单地梳妆打扮了。
此后,慈禧太后圣驾一行才稍显齐整。
七月二十七日(8月21日),两宫抵宣化府,驻跸四日。七月二十八日(8月22日),慈禧下诏求直言。二十九日(8月23日),命护理陕西巡抚端方于西安预备驻跸之所,准备入陕。八月六日(8月30日)至山西大同,驻跸四日。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慈禧反而任命主战派端郡王载漪为军机大臣,辅国公载澜为御前大臣。这不是有意同外国对着干吗?八月十三日(9月6日)杨儒致电李鸿章,主张两宫即日回京,以利和议。但慈禧只顾西行,于八月十七日(9月10日),抵达太原。闰八月七日(9月30日)李鸿章奏,请将载勋、刚毅、载澜、英年、载漪、赵舒翘先行革职撤差。闰八月八日(10月1日),两宫离太原赴西安。九月四日(10月26日),抵西安。
英法德意联军自北京一路奔袭而来,慈禧也一路向西逃去,到西安就不再动了。九月五日(10月27日)各国公使一致通牒,要求慈禧惩治载漪、载勋、载澜、溥静、毓贤、李秉衡、董福祥、刚毅、赵舒翘、英年等11个祸首。
在列强的威逼下,慈禧采取拖延的手法,希图从轻处理同她站在一起的诸位王公大臣。然而,列强要求严苛,不予重惩,决不答应。为此,慈禧对这些大臣曾经发下四道谕旨,一次比一次处治得重。第四道谕旨是光绪二十七年一月初三日(2月21日)颁发的。谕令载勋自尽,毓贤正法。载漪、载澜定为斩监候,加恩发往极边新疆,永远监禁。英年、赵舒翘赐令自尽。并令和议全权大臣奕劻、李鸿章照会各国将启秀、徐承煜交回,即行正法。刚毅定为斩立决。徐桐、李秉衡定为斩监候,但因已故,业经革职,撤销恤典,应免再议。
一味蛮干的慈禧终于屈服于列强的屠刀之下。
在此之前,已为被其谕旨杀害的不主张攻打使馆的五大臣徐用仪、立山、许景澄、联元及袁昶恢复原官职,从而也就恢复了名誉。
和议全权大臣庆亲王奕劻和大学士李鸿章虽然同列强进行了软弱的讨价还价,但终究无济于事。在慈禧的授意下,他们代表清政府,于光绪二十七年七月二十五日(1901年9月7日)与德、奥、比、西、美、法、英、意、日、荷、俄十一国代表签订了和约,即史称“辛丑条约”,共十二款:一对德谢罪,二惩办祸首,三对日谢罪,四于外国坟墓被掘处建碑,五禁止军火运入,六赔款四万五千万两,七使馆驻军,八削平大沽炮台,九各国于北京山海关间驻兵,十张贴禁止仇外之上谕,十一修浚白河、黄浦江,十二改总理衙门为外务部。
这是一个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和议既成,各国联军便于八月五日(9月17日)退出北京。八月二十四日(10月6日)慈禧自西安启行回京。
第八、回銮心曲
光绪二十七年九月十六日(1901年10月27日)慈禧一行抵达洛阳,驻跸至九月二十四日(11月4日)启行。在抵达洛阳的第二天,即九月十七日,两宫召见了河南巡抚于荫霖,同他进行了长篇谈话。
于荫霖,字次棠,吉林省伯都讷厅人。咸丰九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光绪十一年,升为广东按察使。二十四年升为湖北巡抚。二十七年调任河南巡抚。此人思想比较守旧,但为官清正。
九月十七日(10月28日) 巳刻(上午9时-11时)在河南行宫召见于荫霖。
巳刻入,请安毕,旁跪。皇太后顾皇上,使问。上问话未听清晰。
奏对:臣耳聋,请皇上大声说。
皇太后说:是问你几时来的?
奏对:臣初五日到来。
上问:你就住在河南省么?
奏对:住在南阳。为圣驾回銮,来趋觐天颜。
上问:原来哪想出来?大家推着拉着,也不知怎么迷迷糊糊直至出西直门方明白,哪想出来来着。宫内缸里前几天令他们俱把水上满,本无出来之意。
奏对:幸而皇太后、皇上出来,此正天下臣民之福。
上问:你们几时知道的?
奏对:七月二十后,传闻不一。彼时臣等惶惑不知所措。直到八月初五日,始知确信。此半月内非复人世。我皇太后、皇上受此番艰难险阻,臣耳不忍闻,口不忍言,此皆臣子之罪。臣身为疆臣,不能救急,尤罪无可逭。
(至此,皇太后戚然,以巾拭泪不已。自己亦不觉泪下。)
奏对:天下仍仰仗皇太后、皇上,以图将来挽回。
上问:你今年多少年纪?
奏对:臣六十四岁。
上问:看你精神还好。你有病是什么病?
奏对:臣自前年在湖北遇病后,左耳聋,仅剩一二成听得。右耳从前尚有六七成,近亦不过五成可听。所以皇上问话听不见。又腿力迟滞,最苦是睡不着。少用心便犯,彻夜不睡,次日便头晕。
上问:可不是睡不着便头晕不好受。今日要用的人,皆是外人不答应。
奏对:臣受皇太后、皇上曲全,感激无地。臣深知皇太后、皇上不得已之苦衷。
皇太后和颜悦色地说:你们都知道么?
奏对:都知道。
上问:你在湖北几年?
奏对:一年半。
上问:张之洞办事还好?
奏对:办事尽心。
上问:他办洋务还好?
奏对:他留心外国情形,通晓洋务。
上问:湖北交涉教案事多,州县中能办教案者尚有人?
奏对:也还有。
上问:你从何官出来?
奏对:臣从翰林院衙门出来。先蒙恩放荆宜施道(叩头),旋升广东臬司,放云南布政,未到任。丁忧起服后,放台湾布政,未到任。被议罢官。二十年奏旨发行依某奉天军营。二十一年蒙恩署安徽布政(叩头)。二十四年实授云南布政,未到任。旋升湖北,上年到河南。时至今日,无论什么事全在得人。
上问:正是,就是乏人用,连出使也没人用。
奏对:今日朝廷势孤,臣以病躯不能刻即出来报效。然言念时局,刻刻疚心。臣具有天良,岂敢自图安逸。以臣愚见,什么是人才?存心忠爱,朴实不欺,向着国家者,才是真人才。
(太后首肯。)
因奏:臣平日留心体察访问,意中尚有数人,恐面奏不能记得。可否具折上达,听候录用。
上问:可以。尽管具折。
又奏:今日法诚当变。所变条目亦全是应办之事。但我中国积弊,人心不变,法断变不好。就是面子变,骨子亦断不能变。中国之病,全是粉饰欺蔽。皇太后、皇上哪里知道折上说的全靠不住,全是纸上空谈。总而言之,全坏在一个利字。这个病根不去,譬如盖房子,地基不清,如何盖得好?即如洋人税务司,他的薪水厚。除薪水外,就能不要一个钱。洋人最看不起中国者,中国官吏全是舞弊。中国无一个不要钱之官,无一个见得人的钱。以臣愚见,莫若先外从督抚以至州县,以及一差一事,凡干系利字者,全行揭开。进款若干,出款若干,明白揭出。可去者去,不可去者不必强去。不但使之足用,并当使之有余。如此使个个人心里干净,光明白地,然后但去实心办事,方能办一件是一件。不然无论如何变法,必是欺上加欺,蔽上加蔽。今日哪个不是用的皇太后、皇上的钱,全不知感激,正是为此。且变法宜专、宜简。即如科举一事,谕旨令以四书五经为本,诚得其要……
上曰:可不是么,外国全讲一力字。无论怎办,兵不强,断不行。
慈禧回銮途中接见地方官员,目的一是为了解地方政情,二是为推卸战争责任,三是为讨好方面重臣,四是为探讨有关政策。
从洛阳启銮后,经开封,过正定,于十一月二十四日(1902年1月3日)抵达保定,驻跸四日,于十一月二十八日(1902年1月7日)从保定启銮。铁路局特备火车一列,共22辆。其中上等花车四辆,皇太后、皇上各用二辆。火车抵马家堡,两宫先后下车。慈禧与光绪帝分别乘御人抬黄缎轿,前呼后拥,入永定门。踏上新修御道,缓缓而行。日映鸾旗,风吹羽盖,天仗极为严整。有的洋兵尚未撤走,在城墙上围观,有的脱帽挥巾表示敬礼。慈禧在轿内仰视,面带笑容作答礼。大驾一直进大清门,入乾清宫。
慈禧又重新回到了她日夜思念的北京,重又登上了她须臾不愿离开的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