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楼。
嘎吱!嘎吱!嘎吱!
宋野踩在尘封已久的楼板上,年久失修又被湿气侵袭的楼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声。
第一层,原本应该是接待杂客的大堂,如今却空空荡荡,没有一副桌椅,只剩下一些散乱在地上的胳膊腿,以及布满灰尘的柜台。
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早已结满了一层又一层白蒙蒙的蜘蛛网,看样子已经好几年没人上去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宋野第一眼看到这山河楼的时候,便想到了青竹镇的太和楼,从而在心底勾起了一丝思乡的情绪。真是想不到,一年多以前,他还是这样一座酒楼中的跑堂小二,一年多以后,却已经成了一个能打败丹道境的大高手。
呼!
宋野随手鼓荡起一阵真气,在楼梯上形成一个漩涡,将所有蛛网吸入其中,形成一团,空出一条道路。
信步上楼。
二楼多为包厢,用屏风隔开,比起一楼多了些情调。当然,除了屏风以外,包厢中也是空无一物,除了蛛网。
再次上楼。
出乎意料的,三楼却是一层观景台,空空荡荡,从四面的栏杆上,可以远眺浩浩黎江的美景。
此时,在夜幕下的黎江,仿佛一条奔腾的巨大黑龙,不断发出一声声咆哮,撞击两岸,水气冲天。
“真是壮阔的景色。”
凭栏远望,不但视野开阔,连整个人的心胸都豁然开朗了,仿佛整个天地都容纳在胸中。
“咦。”
宋野四下打量了一番,却发现在三楼的几面墙壁上,居然题了不少诗词。
清除掉蛛网,又从怀中拿出一颗夜明石放在楼中,四周顿时光亮了起来。
宋野虽然没有上过学堂,但自小跟着武泽,耳濡目染,也被他有意识地灌输了很多知识,所以倒不算什么莽夫,大字不识。
宋野越看越心惊。
这些诗词,字迹大多飘逸潇洒,或是字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或是如散花空中,流徽自得;或是如剑拔弩张、危峰阻日,孤松一枝;或是如壮士弯弓,雄人猎虎,心胸猛烈,锋刃难当。
仅仅从书法来看,便已经有一种“技进于道”的神韵了,让人赞叹不已。
“有资格题诗的,一定都是世俗中的文豪,这些书法不是一般读书人能够写出来的。”
宋野默默想道,随后便随意浏览起诗句来。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这应该是描写这山河楼傍晚之景了。
在宋野的脑海中,立刻勾勒出一幅情景:残阳退没,只余红霞满天,一只孤单的飞鸟,在这红霞的衬托下,逍遥自在,飞向天边。秋天的黎江,浩浩汤汤,滚滚向东,在晚霞的余光照耀下,仿佛与萧瑟的长空融为一体……
晚霞、飞鸟、大江、长空。
此景此景,让人心驰神往。
“真是可惜,就来晚了一个时辰,不然也能见到这样的美景了。”
宋野忍不住扼腕叹息,懊悔不已。
除了这句诗外,整座墙上,居然再也没有一句描写景色的诗句了。
“此句一出,无人敢提笔而书了。”
宋野不由感叹,又将此句反复揣摩,越加觉得其中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神韵。
回过神来,宋野继续欣赏这墙壁上的佳作,兴致勃勃。
“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这一句,在整墙的诗句中,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毫无章法。但就是这样前后不搭、意义莫名的发泄一般的诗句,却让宋野有一种畅快淋漓,爽快无比的感觉。
“此乃真的豪士。”
宋野不禁心生如此感叹。
“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大江滚滚流。”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挡百万师。”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双脚踏翻尘世浪,一肩担尽古今愁。”
豪迈、超绝、顶天立地。
宋野彻底震撼了。
这样的诗句,这样的人,让人仰望,让人神往。
即使是修为惊天动地、移山填海的武者,能有这样的胸襟和气魄么?
宋野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的那些行为,真是太小家子气了。
真的豪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即使不知礼仪,不谈品味,那样怎样,照样指点江山,气吞天地。
“好一座山河楼,好一条大江,好一片河山。”
宋野心情激荡,气血沸腾,几乎不能自已。
这大好山河,这苍生万物,这天道自然,一瞬间近在眼前,淌过心田。
轰隆隆!
宋野体内,积蓄已久的真元,终于爆发了。四季之道,疯狂运转,加入这一点山河的意志,终于大成,无可阻挡。
……
黎江边,水家的小船停靠在岸,水家剩余的十几名武者,三三两两地分布在甲板上、岸边。山河楼下,也升起了几堆篝火。
入夜。
“敌袭!”
一声凄厉的叫声,陡然在夜空中响起。甲板上,两名水家弟子如临大敌地望着远处黑暗中,隐隐闪烁的微光。
船舱内,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到几个呼吸,所有的武者便在甲板上集结完毕。曾经拿出来的火石弩,也没有收回,而是安放在船头,被几个好手掌控。
“哈哈哈,不要这么紧张,我们只是路过这里,想在岸边休息一晚。”
一阵豪迈的大笑声,突然从远处的一块巨大暗礁之后传来,笑声落下,一艘艘柳叶小舟从一块块暗礁后方冒出来,快速朝着水家这一艘船靠拢。
在这些小船身后,远处黑夜的江面上,一艘巨大的楼船,若隐若现。
“嗯?”
水君柔凝神静气,一眼望过去,便看到来的这些人,皮肤黝黑,有的还****着上半身,身上纹着各种妖兽和骷髅的纹身。只不过,隔得太远,如果不是丹道境的武者,根本发现不了。
“对方一进入火石弩的攻击范围,就全力进攻。”
水君柔声音平静地下达了一个命令,然后向卫铭点了点头。
卫铭神色凝重,心领神会,立刻扯着嗓子喊道:“原来是场误会。不过,还请不要太靠近我们!”
“当然,吾等上岸歇息!”
对方豪爽的声音,再次传来,让人听着生不出恶意。
柳叶舟中,为首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着的上身,肌肉一块块鼓起,身上纹满了鬼怪的纹身,手中抓着一根巨大的长矛。而他身边的几个身材相对瘦小的男子,此时都是一脸桀桀怪笑。
“我说头儿……用得着这么小心谨慎么,不就是这么一艘小船,不仅货没有多少,人还会厉害到哪里去不成?”
一个长相妖异、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一边发问,一边把玩着手里的一串佛珠。
“你懂个屁!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小船虽然尺寸不大,但来历却不小。看到船上那些高高挂起的旗帜没有?那是天京大名鼎鼎的五大家族之一的水家!像这样的小船,上面最少都有一个丹道境的强者坐镇!除了咱们“暗夜”,还有谁敢抢这样的船只?”
络腮胡没有说话,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瘸了一条腿的武者却先发话了,把这年轻人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
不过,这年轻人倒也知趣,并没有反驳,而是讪讪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都打起一点精神!等会儿我出手挡住对方的丹道高手,你们趁机洗劫这艘船。在老大到临之前,战斗必须要结束。要是让我在其他几个舵主面前丢了脸,你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是,是!”
几个人连忙低头哈腰,恭声应答。
一艘艘柳叶小舟,继续往前行驶着。
这段河域附近,全是暗礁,水君柔的小船此时也显得稍大,目标很明显。
而这些柳叶小舟,因为细长狭窄,倒是极为的灵活,在暗礁中钻来钻去,仿佛灵蛇。
这里的暗礁,不但对他们构成不了阻碍,还像是他们的天然屏障。
然而,就在这些小船绕过庞大的暗礁群,准备进一步接近水家小船的时候,小船的甲板上,却突然一震。
随后,两只巨大的箭矢,拖着熊熊烈焰缠绕的尾羽,如闪电划破夜空,当空落了下来。
“不好!”
络腮胡大汉脸色骤然变化,双脚猛地一踏舟身,随后抽起身旁跟丈二长矛,整个人便凌空而起。
轰隆隆!
箭矢如期掉在下方的柳叶舟上,爆发出一阵巨响,掀起一阵浪花,发出的火光在老远处都能看见。
络腮胡的几个心腹手下,居然就这么死了。
不过,这络腮胡大汉似乎不是不能阻挡,而是纯粹不想为了几个手下的小命而浪费真气。
轰!
与此同时,另一只箭矢也落入水中,恰好在两艘柳叶舟中间爆炸,在一阵惨叫中,两艘小船上的武者也纷纷掉落水中。
火石弩的威力,果然不同凡响。
“给老子冲!”
络腮胡大汉狂吼一声,整个人如流星划过夜空,带起一阵空气的摩擦声,炮弹一般朝小船飞去。
凌空而行,丹道境武者!
“吼!”
络腮胡大汉身后,一帮“暗夜”水寇也知道被对方耍了,怒吼连连,纷纷升起一面漆黑如墨的锦旗,一个个黑影,踏水而行,从四面八方向小船攻去。
“一个丹道境,二十多个合气境,暗夜?”
甲板上,水君柔大吃一惊,声音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什么,暗夜?”
水君柔身旁,卫铭几乎要吓得跳起来,魂不守舍。
他实在难以相信,自己一行人,才出狼群又入虎口,简直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暗夜,是这片水域的最大贼寇势力,而且是昨年才流窜到这里的,卫铭一行人对对方的资料掌握的很少。
暗夜本来一直在天京附近的黎江水域活动,从来不讲什么规矩,连五大学院、各大世家、超级宗派的来往的船只都照抢不误。暗夜做事猖狂无度,最终引来各大势力的联合追杀,在天京混不下去了,便顺着黎江一路流窜而下,最终到了这片三不管的水域。
据说,暗夜之所以如此猖狂,是因为对方拥有一座地阶上品的法器:暗夜楼船!甚至连暗夜这个组织,都是根据这个法器的名字来起的。
几大势力追杀暗夜至此,对方成心隐藏,又加上此地势力混乱,声势浩大的千里追杀,最后落得个虎头蛇尾。
卫铭此时此刻,几乎都要哭了。
帮助家族押运一点粮食,都能接二连三碰上这样的事情,真的不让人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