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尹寞有随遇而安的特质,纵是记忆全失,仍是一味的淡定自若。
有时候,连他也奇怪,自己怎么能如此的沉着稳健,一言一行皆临驾于理智之上――
或许,他本就是这样非常懂得克制的人,所以才能在僻静幽淡的庄园中生活的如鱼得水。
穿雁山庄以山为障,深居幽林,几乎与世隔绝,自成一体。
醒过来不足七天,他的身子在杨鼎的帮助下,神奇的恢复如初,然后便适应了山庄的一切。
在这群山环绕的山里,有山泉叮叮咚咚,林木郁郁葱葱,临高登望,云气翻腾,如登仙阁,实乃避世隐居的妙境!
他喜欢这样的幽境,喜欢一个人独自走在山间的小径上,在浓郁的树荫下一步步登上山顶,找一处空旷的石地坐着,赏旭日东升时的雄壮,品晚霞敛尽时的苍凉,在幽静的云气中体味高处不胜寒的意境,在深沉的思量中推敲自己的过往――
他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清醒之后,只看到身上伤痕累累,也许是太久没见阳光的缘故,全身的皮肤病白的一如幽灵,而一条条又粗又长的伤痕纵横交错――
他们说他是因为坠崖才落得一身伤痕,连圆润的的宽额上也横陈着两道的刮痕――让人的感觉好像真是落崖造成的伤。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那不是刮伤!
他一直在想,要是自己既失忆又毁容的话,又会是怎么一种局面?
单单是失忆,或许机缘巧合之下,还会有人认出他是谁;如果是毁容加失忆,穷其一辈子恐怕是再也无缘见昔日熟人了吧!
到那时他定不能像现在这般冷静自持,即非神仙,怎么能做到事事无动于衷,他对于自己的脸就相当的在意。
自打行动自如以来,附陈在额头的刮痕一日淡于一日,直到消失不见,这事被庄内的人一直引为奇事。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并不是神灵保佑之故,而是他用穿雁山上的草药暗自医疗的结果。
他懂医理,识百草山药,看见自己面有瑕疵,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哪几味药可以退斑去痕,这不是单纯的人心爱美之故,而是他得靠这张脸去证实自己的来历!
就算他成了尹寞!
但他不能做一辈子尹寞!
他毕竟不是尹寞!
据说,他是方重仁!
“方重仁”三字,是杨鼎写给他看的!
杨鼎不是哑巴,他是叫人喂了哑药,伤了喉咙。
尹寞曾问过明绢:“你们与哑巴大夫有仇吗?为什么要毒哑了他,又为什么链锁了他!”
明绢迷茫的摇头:“这大夫是姥姥带来,我们并不知他的底细!”
尹寞没见过明绢嘴里的姥姥,只知道在人迹帘至的回雁峰上住着一个脾性古怪的老太婆,却没有真正见过这个人,朴家人瞒了他很多事,而真正知道他来历的,恐怕也只有那位老太君。
那天明绢无意间说漏了嘴,他才知他是被那位老太君带来了!
所以,面对朴家上下的躲躲闪闪,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回避他的过去,他总是淡笑带过,不再追根究底,因为朴家对他并无恶意,他们待他亲切而友善。
庄主是一个博学多才的长者,正直且淳良,朴家的少主人朴明雷明快爽朗,与他挺投缘,终日缠着他玩耍。
在这个如世外桃园的山庄里,他过得很惬意:每日闲暇际,清风池亭枕书眠,晚暮苍苍时,半崖临风数倦鸟,皓皓朗月下,花影婆娑弄清笛。
只有偶尔才会涌现一丝丝的怅惘,特别是看到“妻子”两字时,他的心里总会翻起一丝丝的异样!
明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娴淑女子,但是他淡漠着她,从来没办法把她当作是未婚妻!
偶尔,他是会凝望她,那份专注会令旁人都耳热脸红!
但旁人所不知道的是,他刹那的凝望,狂热的专注,并不是因为她,他似乎总在她的身影里寻找自己心里的悸动……
这份悸动不是来自明娟,而是来自记忆……
记忆之中,似乎曾有一张令他疼到骨子里的身影,在他熟睡的时候,潜到梦境中和他软言细语,那个人是谁呢?
他的身子好了以后,杨鼎就被人关锁了起来,与他彻底断了联系!
七天时间,尹寞把整个穿雁山庄的里里外外全部摸透,然后,趁着夜深人静,如入无人之境的在地牢的密室里寻到了垂头丧气的杨鼎。
杨鼎瞧见他,豁然站起,忿忿的对着吱吱唔唔起来,似乎在骂他不够朋友!
等话出了口,才发现说的根本就不是人话,立即垂头丧气起来!
尹寞微笑的看着,将负手而拎的一个包袱递给他,里面有文房四宝。
杨鼎执起笔落下一句话:“方重仁,你这该死的家伙,我为你出生入死,你居然慢腾腾的到现在才来找我!”
他笑,淡淡若茶,目光闪动中,念了一句:“方重仁!原来我叫方重仁!”
闭了眼,重复的念,能感觉到一种醉人的温柔,是谁曾重仁重仁的唤他?
“我有妻子吗?”
睁开时,他静静的问!
招来杨鼎一瞪而笑,摇头直叹,在白纸上落下一字:“有!”
扬起唇,好像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不曾惊讶,只是深笑:“叫什么!”
“叶依灵!”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