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半个时辰后,重仁与依灵便把中午没吃的饭菜热了热全移上了饭桌,依灵还试着着给钟炎熬了一些清莲雪蓉羹。
可重仁没有吃上一口热饭以就走了,阿意行色匆匆的走进来在他耳边低私语了一句就将人请了去。
她没有追问,只是给他取了两个蒸热的馒头带上,心头则暗暗记下回头定要问他山坳那边又发生了什么惊天大事,以至于再次劳驾阿意来请!
轻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阿克跟着悄悄退了出去,同时将跑进来欲发牢骚不平气的叶云天一并揪出了厢房,留给他们一个单独的空间。
净雅的房舍恢复了宁静,只偶尔传来风铃的叮咚声,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这对年轻男女的心房!
钟炎,的确比之前越发的清减了,那本干净若梨花的气息里也渗进了淡淡的酒气,隐隐的便改变了整个人的精神气:有些儿颓废,有些有强自振作,一袭雪袍,弱不胜衣,坐在藤椅上,显得那么的无力可依,胸前的那团诡红色映得他异样的虚弱苍白。
屋子里很安静,静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静到能听见厢房外火炉上熬药的冒泡声――是莲婶刚从外头回来,正在炉子上熬着重仁交代的药草。
“这雪蓉羹挺清淡的,先少许吃一些,尝尝味道怎么样?你知道我不会煮东西,不管好不好吃,将就着先用一些吧!清波不在,要不然就叫她给你做一点你喜欢吃的!”
依灵给他盛了一小碗浓羹,自己也吃了一些,然后静静的看着他,眼里浮现的全是担忧之色。
他尝了几口,发觉味道很独特,甜而不腻,很清爽,很开胃,不由赞了一声道:“很好喝!”
然后睇着她,摇头发出感慨道:“以前你最不喜欢进厨房,总说那里油浊重,想不到如今居然会洗手做羹汤。”
是的,这世上想不到的事就是这么这么的多!
“若喜欢就多吃一些……”
比起重仁的烹调手艺,她做的真算不上是美味。
钟炎也是吃过天下山珍海味的人,能这般称啧,定是对她突然会下厨而满怀的惊奇之心在作怪,又或是肚子太饿的缘故,饥不择食时,自然什么都是好吃的,于是不由感触的责了一声:“你好好瞧瞧你自己吧!都是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就这么不会照看自己!”
居然把自己饿的食不挑味了。
她心疼的看着他:脸孔清白的不见一丝血色,那是久病的征兆,而她居然没看出他的异样!
钟炎微然一笑,享受着这种以后恐怕再难听到的温柔轻责,贪婪的睇着她淡静雅致的容颜,道:“没事,我好的很!你没听他说我只要好好休养就能好痊的么!放心,以后,我会好好养护自己的!”
“我怎么能放心,阿炎,自己的身子只有自己知道,既然喝不来酒,就不要沾酒水,怎么还由着性子酗酒成性了呢!”
依灵轻轻责备着,见他吃的差不多,便又取了平素莲婶熬着让她净手去毒的药汁洗了洗手,给他重新奉了一杯新茶,等坐下重新吃了几口饭后,她又微皱起眉,困惑的抬眼问:“还有,那个内伤是怎么得来了?”
“叫家奴打的!”
钟炎捂着微微发疼的胸腹。
即便叫她责了,他依旧眉眼弯弯,那一脸温雅的笑,让人觉得好像说的事与他毫不相关一般。
“怎会受了打?”
她不由得盯着那一朵艳红的血花深深的瞅着,越看越触目心惊,一下子全失了胃口。
他素来是爱干净的人儿,见不得一点点脏,衣白似雪,不染风尘,如今,他却对身上的妖红不以为然,似习以为常了般,并不介意,于是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声:“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吐血!”
“也不是经常,只不过有时喝多了就会吐,已经习惯了……”
清醒的时候不会吐,因为清醒的时候总能压抑住自己,唯有喝醉了酒,才会呕出血来。
喝醉了,就会心痛若绞,曾经的良辰美景就会浮在眼际,然后一幕幕刺痛了心肠。
“他们为什么要把你打伤!”
她心里酸酸的疼着,因为他一句“习惯”,眼里似有热气要翻出来,忙低头吃了几口饭,等压下了那九曲回肠里的阵阵难受,方抬头不大明白的问。
“别院起火第三天,我也醒了过来,念想着要见你,却叫芷竹拦了去,养了三天,等奴才们说漏嘴才知道你差点****的事,本想马上来找你的,可是身体不争气动弹不了,又叫家奴看管着,根本出不来,再后来……又发生了一些意外!”
他声音异样的一句带过那个叫他痛恨的意外,便是那个意外令他糊里糊涂的与罗芷竹有了夫妻之实。
那日自恍惚中惊醒来后,他痛不欲生,气急败坏之下,哪听得进芷竹的辩解,满心认定是她下的计谋,一番怒斥将她骂哭,结果鬼医告诉他:错不在于芷竹,全是他体内的残毒在作怪!
便是他懵得找不到方向的时候,忽又传来了方重仁便是宇文棠风的骇谈,并且听说他已然带着依灵回去石头村。
这个不可思议的消息令他呆若木鸡,天地万物一时间全颠倒了过来!
他实在想不通,十年前宇文棠风为拒婚而闹的天下皆知,十年后怎会不声不响娶了依灵?
先不去考虑他为了什么娶的依灵,单单想到他在宇文府里有名正眼顺娶的偏妻,就足叫人抓狂。
要知道宇文棠风乃是一代朝野奇公子!
如此人儿怎会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并且还在她身上行起欲擒故纵的伎俩?
那个人到底意欲何为?
钟炎百思难解其惑。
于是,他顾不了一切的想去将人追回来,生怕那豪门公子三心两意便玩弄了依灵。
“我想追来的,是云不意拦住了我,然后告诉我说你身中血蛊,只有宇文棠风曾行经西域,或可助你消得此灾。之后,我父亲也赶来了孟津,见我精神不济,余毒又未全尽清,便想让我回杭州。我不想回去,和家奴起了争执,他们无心打我,我却有意受掌,想要用伤逼迫父亲不再为难我的去留,便故意在家奴掌底下伤了内腑。爹见我如此固执,也就没再强逼,带了芷竹回去。我则在孟津又留了几天,去了京城!”
他极平静的道出了这一段日子的境况。
她知道平静的底下是不平静的心情,皆叫他轻描淡写的掩了去,不想扯出了其中的愁怅,强自一笑,便转了话往下另接了一句,问:“听说你如今在于大人手下办事?”
“嗯,那些年在京城游历,既没考功名,也没怎么交友,独独识得于大人,他也一直想拉我做事,可我不喜欢为烦事所扰,一直没应。这番去本是有求于大人,想摸一摸宇文棠风为人为事的真底子,更是因为不想再依靠家里,便想寻个事来做做!你也知道的官场上免不得有一些应酬,本不大爱喝酒的,也是从那时里被逼着喝上了,等吃着吃着,倒也喜欢上了,才觉得自己的酒量其实也不错的,而且一醉可以解千愁……”
一醉可以解千愁,这才是他想喝酒的真正原因!
因为,于谦大人说宇文棠风虽冷清孤傲,却真真正正是个性情中人,能得识其性情,绝不枉此一生,直道灵丫头能得其为夫,乃是绝世姻缘!
既然,人家成就的是绝世姻缘,那么,他还能去争什么?
论身份,人家是依灵的夫君,而他什么也不是;论能耐,人家有本事保了依灵的命,而他什么也做不了,而且他也没有资格再去拥有她,因为他是有妇之夫!
在孟津与芷竹分开时,看着那个叫他伤得遍体鳞伤的少女黯然离开时,来自良心上的遣责曾淹没了他,既要不了自己所要的,又亏欠了别人满腔深情,他觉自己掉入了无底的深渊,无力争得出头!
尤其是在得知生芷竹怀了孩子之后,他更是恨不得将自己杀了以谢其罪。
一朝错事,毁尽今生,他无处弥补自己做过的荒唐事,唯有借酒浇愁!
可怜一身内伤就这样再也没有痊愈过!
或许,他也不曾想要痊愈,糊里糊涂过着便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