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满园秋意渐浓,枫叶如火在凉风中翩若秋蛾,空气中散着淡淡的幽香,却不是秋菊淡雅的芬芳,而是蔓陀罗魅异的花香。
木制的轮椅在青石砖面上滴溜溜的打着滑,一双素手正在盘动着木轮,这轮椅上此刻正坐着一个罗裙玉钗的妙龄少女。
少女,半面娇美如花,半面却狰狞胜妖。
娇美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面如凝脂,足能吸引陌上少年的频频惊睇。
狰狞处疤结满颊,眉焦若炭,黑紫斑驳,观望之下毛骨悚然,午夜发魇。
少女自然知道自己貌狰骇人,却心态平和:十几年来,也已习惯了自己的尊容,此刻,正面色极沉静的瞅着眼前那个半头花白,却满面丰润雅致的紫衣老妇,听得她说的话,露出诧然的神色。
“姥姥在开什么玩笑!”
紫衣老妇一身雍容,淡淡而笑,那烟色的眸里尽是深邃之色,背了身去,望着那火红的秋色,低柔的嗓音带着苍桑之色,道:“姥姥从来不会玩笑。既然今日里我这么说了,他日便有那样一个男子来做你夫君。姥姥会以他的血来做药引,为你解了这半身不遂,半面尽毁的毒疾,会瞧你欢天喜地的嫁作人妇,然后生儿育女,尽享你豆蔻年华的无边春色!”
豆蔻年华最殷殷期盼的莫过于嫁一个如意郎君,不管是貌若嫣花,还是丑比无盐,人心皆一般。
但那少女听得老妇的话却是摇头,婉然一笑,淡淡回绝道:“不必了!”
紫衣老妇回眸相看,少女依旧一笑,静静的道:“明娟知道姥姥疼我,可姥姥若真疼我,便不要为我择什么夫,嫁什么人?”
这世间男子又有几个会有真情实意呢!
一叹,方轻启朱唇反问道:“姥姥,明娟且问您,比起大姐,我的才艺如何?”
“****聪颖,诗书琴画皆比你了得!”
“那,比起二姐,我的心思如何?”
“明娴柔性,善解人意,悟性也比你更胜一筹!”
“那姥姥以为我今日容貌如何?”
紫衣老妇又睇之,淡烟色的眸子里浮着微笑:“只要解了身上之毒,你之容貌便是三姝中最出众的一个!”
“可惜,如今,我却是最丑的一个!”
少女平静的道:“姥姥,大姐才气慧心,却依旧套不住男儿志在四方的雄心大志,终年孤床独枕于深闺而生怨,惟见夫婿于千里之外,姬妾于怀,乐不思归;二姐善解人意,进退有度,一朝为嫁,却终日以泪洗面,末了,一句无所出被遣送回家,一根白绫香消而去。姥姥,世间男儿皆是重色薄情之人,明娟一副陋容,身附残疾,从不奢望嫁出闺门,污了女儿身,浊了心伤了神,只盼能在父母弟兄的诚待之下了此残生……”
紫衣老妇摇了摇头,傲然一叹,道:“唉,真是傻孩子,姥姥看中的男儿岂会是人世间的残次品?三女且放心吧,那男人心清气静,足能福佑你一身。”
少女挑眉,男儿再怎么清高专情,也皆是花心风流之人。就如家中老父,早年虽怜惜母亲,却也免不了拈花惹草,招来母亲暗自神伤。就如跟前小弟,年方十七,房内早纳数名丫头。
她不信这世间真有奇男子淡看一切,痴执守心!
结果,她当真遇上了那么一个,淡淡若茶、,飘渺若风,叫人迷醉!
直到遇上了他,她才知道,什么是万劫不复,什么又是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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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这一年秋,雁门关外无端兴起了烽火,明廷属国瓦剌国国主也先借口明廷侮辱贡使、削减马价、拒绝联姻,率四路大军南下,前锋直指大同。
年仅21岁英宗皇帝朱祁镇听信宦官王振之言,妄想学成先祖之伟业,青史垂名,不顾群臣劝谏,于七月十六日率领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冒险亲征。
大军才行至大同,传报各路军马接连惨败,英宗不曾下令与也先军队正面交锋,便匆忙决定退兵,回师至土木堡,没想却被也先带骑兵追截围,五十万人马于一夜间死伤过半,英宗被俘。也先挟以英宗长驱直入,侵入关内,烧杀抢虐,一时间神洲满目涂炭,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百姓仓惶而逃,无处归依。
土木堡惨败的消息传到京城,举朝震动,群臣于惶惶之中无所对策,甚至有大臣上表谏迁都以避祸。
就在百官张惶失措中,闻名天下的皇朝第一公子宇文棠风,突然如天神般现身于人心惶惶的繁华京都之内。
宇文棠风,乃是中原首富宇文世家的嫡系长公子,是宇文家当今还在掌权的老太爷宇文辰最引以为傲的孙儿,也是最令他头痛又无可奈何的不孝子孙。
宇文家与朱姓皇朝有着解不开的关系。宇文辰的父亲当年为太祖爷开创大明基业鞠躬尽瘁,年纪轻轻就为国捐了躯。
得父荫,宇文辰自小被封为定原侯,其后世嫡嗣可世袭封荫。而成年之后,他便以满腹的智谋,绝顶的理财手段受信于皇家,更与皇家绝色的沉颜公主成就一段绝世的美谈佳话。
宇文辰与沉颜公主生得一个绝项聪明的公子:宇文遥。
爱乌及乌,此子也因为母亲尊荣的出身而深受宇文辰的喜爱,哪料这宇文遥成年之后却迷上了一个江湖妖精,为其而叛离了家族,还跟那个妖精生养出了一个绝世奇才:宇文棠风!
宇文棠风只在宇文家待过八年,但便是这八年时间,这个来自民间的少年掀起的却是一个又一个惊涛骇浪。
传说,此子之聪颖天下无人能及。
传说,他有预示前程国运的异能。
传说,他朗朗之笑如东升之旭日,他之冷静若高山磐石。
传说,他认定的事,没人能左右得了他。
他是世人眼里的奇才,十多年前若飓风般在天子脚下掀起过一波波令人目瞪口呆的骚动,留下一个个令人神往的传说,十年之后再度归来,更是勾起无数惊奇,成为人们饭前茶后最推崇叫绝的话题。
而这一次,国难当头之时,他突然翩然归来,送来粮食与军响,以他被传的神乎奇神的“神力”轻易安抚住了数以万计军士百姓心中的焦虑。
是的,这个奇异的男子带着一支从天而降的铁骑,押着几十车金银珠宝飞入京都,然后,布衣素服出现在了慈宁宫,随兵部侍郎于谦一起进谏皇太后晓以迁都的利害,坚决反对南迁!
皇家自古重权欲。
当今太后本是先皇宣宗的贵妃,她以一个女子柔媚手腕,剔除宣宗原配皇后,而爬上正宫之位,其心计手段自有了得之处。宣宗驾崩后,年仅九岁的英宗继位,她晋为太后,更曾垂帘雍和殿听天下时政,肃朝纲而稳社稷,令“三杨”顾命大臣皆诚服于她,其能耐足见一斑!
如今适逢这番变故,心思深远的皇太后,当然是以大局为重,哪还去计较宇文棠风之前推拒皇家赐婚之嫌隙,不拘俗礼,知人善任,全力支持于谦与宇文棠风坚守京城的奏请,于谦当场被任命为兵部尚书,而宇文棠风以其异才能通古今之变而被任三军军师。
世人皆知宇文棠风厌官场,而好山河游行天地,可这一次他丝毫不曾谢拒,当殿布衣受命,但仍谦恭的甘下位于于谦座前,一同负责保卫京城。
形势危急,迫在眉睫。
兵部侍郎于谦运幄朝堂,凭着其几十年的机谋,配合着识尽天人之相的宇文棠风,尽施风行雷厉之策,短短数日间诛除宦党,平民愤,拥立景帝,稳定政局。
瓦剌首领也先挟英宗作为攻城略地的阴谋,在他们提出“社稷为重,君为轻”的口号中立即就失了效用。
十月初一,也先率一路兵马,经大同、阳和,占领紫荆关,长驱而入京畿重地,一路掳掠,罪恶涛天。
十月十一日,瓦剌军将军队布置在西直门以西。于谦派兵迎击瓦剌军于彰义门,打败也先部队先锋,夺回被俘者一千多人。同时宇文棠风派人另率奇兵夜袭,以疲惫敌军,大胜而归。
十月十四日,瓦剌军又改为进攻彰义门,宇文棠风就若神人,早有所预,命大将军石亨相候暗袭,打退了瓦剌军的反扑。
瓦剌军一路遭到大明军民的抵抗和不断袭击,各地的百姓自动组织起来,抗击瓦剌军的掠夺。北方边陲重镇的守兵,也抱着与城共存亡的决心,誓死保卫国土。
也先在进攻京城各门屡次遭到失败后,又听传闻中路军在居庸关的进攻也受挫,并获悉明朝各援军即将到达,唯恐后路被切断,便于十五日夜率一部人马,挟持英宗朱祁镇由良乡向紫荆关撤退。
这撤,京城之围即解,军民欢呼声中,却又传来前锋将常项私自带人围截,却中埋伏,数万人马被围溯延山谷。
十六日,宇文棠风得报,令将军石亨待京休整人马以防也先卷土重来,自己随右将军李环带兵去解困。
十八日晚上却传来噩耗,报上曰:溯延谷遇有奇兵,来者皆为精武死士,个个功夫了得,步步行杀招皆欲致主将李环及军师宇文棠风于死地。宇文棠风为护老将军李环,身中数刀,命丧乱军之中!
消息飞快的报回了京城,初冬细雪密撒的寒气里,宇文棠风的遗骸也随即被护送进了城,却没人敢将这噩耗回报座落于慈心街的清秋园。
清秋园,清雅闲逸,是宇文棠风在京城的暂居之地,据说他的爱妻叶氏便深居于这一座园子里!
待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