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扬叔跟着也笑了出来,大口喝了口茶,盯着重仁是看了又看,然后蹦出一句抱怨的话:“唉,阿宽跟着你什么都好,独独这点我是一千个一万个不顺意,都是大老爷们了都不知道女人的温柔,我说阿仁,你也太苛己律人了吧……”
低头正自品茶,闻言,一口茶呛哽于喉,连连干咳,直咳得那清逸的脸膀通红一片。
一旁,始作甬者好整以暇,一脸玩味,还连连取笑:“哈,想不到,真是想不到你也有脸红害臊的时候!”
活脱脱便是老顽童的样子!
他听得直白眼,再一次肯定阿宽会那么顽劣,绝对得传于乃父!
“害臊?啧,以为我还是十六七岁的黄毛小子么?血气方刚的,让人逗一下就脸红害臊!我都二十八了,什么事没见识过……”
“对,这些年,你走了那么多地儿,自然是见多识广了,只不过再见多识广也没用,都不知女人香!如今好不容易娶了媳妇,居然还孤枕独眠,我说,你这和尚打算当到什么时候?……得,你也甭冲着我笑得这么无辜,说来说去都是你把阿宽、阿意他们‘带坏的’。”
“咳,真是奇怪,我何时逼他们不沾女色来了……”
“有你这个活生生的榜样在跟前摆着,长年耳熏目染的,他们有那份心思才怪!”扬叔笑哼了一下。
总而言之,这个责任他是背定了,原来洁身自好也有不好的时候,他泣笑皆非,说:“我有劝过阿意他们别跟着我了,寻个地儿成家立业,都不肯,我也没辙……也是,黄山白石道人的座下弟子,本都是将帅之才,即便甘愿意淹没于泥尘里,也该寻个知心的人实实在在过日子,算来真是我耽误了他们!”
“啧,你都飘泊无依着,他们如何肯安定下来,一旦拖家带口,难免会分神!这三兄弟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着!!”
他听得这话,淡眸缓缓一转,懒懒接道:“也未必,或许,他们心里还另怀着自己的打算!”
扬叔本笑得闲适着,一听,目光一灼,“嗖“看了回去:“你想说什么?”
他淡笑,回首:“很多年前我就跟扬叔说过,这三兄弟跟我跟得奇怪,当初没曾细想,如今我是越来越发觉得其中别有玄机!嗯,那种感觉很微妙,已经困扰我有一段日子了!”
月上中天,夜如漆盘,星似银钻,湖泊中月光粼粼,偶有淘气的白光窜出氲氤暗浮的水面,清凉的夜气中便荡开那一声脆生生的欢快……
他们相携坐于河梯上,静看月夜风情。
“扬叔,该说正事了吧!这么刻意的回来一趟,为着什么?”
他适时的转了话题。
扬叔是忙人,一直待在郡城打理着四方楼,平常难得回来一次,今日却是他这个月第二次回来了,他估摸着外头有事发生,但问题应该不大,要不然,他不会一身不正经的和他磨嘴皮子。
此刻,皎玉似的月儿底下,扬叔因为刚才的话犹在沉思,闻言笑咧着嘴,开口又说起话来:“听阿宽说,这回出去,碰到罗家那个小丫头了?”
“嗯,是碰到了!扬叔干嘛突然提起她?”
拣了一枚小石头,扬手一掷,镜子似的河面便泛起层层叠叠的波粼,而后,那一圈圈的粼漪里浮出那个一身着焰火红裳的罗氏女――
十二年前是倔丫头,十二年后是女诸葛,锋芒毕露,千里擒夫,却是为情所困!
可怜,也可叹!
“她可认得你?”
“认得又如何,不认得又如何?总之我与她在孟津已见过了面,之后我又跟朱祈珏碰了头,且动了官府里的人马,虽有让祈珏瞒着不要泄露了我的底,但那妮子聪明的厉害,瞧瞧那几天闹腾的光景,多半就能悟到我的来历……怎么,她在外头寻我根底了么?”
扬叔摇头而笑:“怕早晚会闹到村上来!知道么,那丫头的嫂子藤井美雪在不久以前已经恢复了记忆……
他听了心头微微一震:藤井美雪――多少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怎么,美雪子记起旧事了?”他低低的问。
“对,并且和罗磊闹得不可开交,现在罗家的人以及藤井家的东瀛忍者都在四处打探你的踪迹……”
避了十年,这段莫名其妙的“风流债”莫非还要卷土重来,他在心底连连苦笑:“都过这么些年,美雪子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任性妄为……”
“话说你也的确是欠了她一个解释,是你将她变得‘六亲不认’,糊里糊涂就跟了罗磊!”
“反正他们命里便是夫妻,我做的仅是成全而矣!”
当年,年少轻狂,为图清静,做事过于偏激,不过,效果还是不错的!
他笑着这么想罢,又道:“美雪子要来找我麻烦是么?放心吧,罗芷竹便是知道我是谁也无碍,她不会笨到往她兄长跟前说出我的落脚处,人家跟罗磊亲,总会想帮衬着兄嫂夫妻和睦,倒是有可能暗地里跑来跟我讨说法!至于罗磊,单凭他自个儿的能耐,不可能一下子寻到这儿来,毕竟我在中原已销声匿迹十年,加上这番回来,那边的人怕我再拍拍屁股走的无影无踪,很识趣的将我的行踪封的严严实实,恁谁也查不出半点事来!即便在孟津因为救依灵叫我闹腾了几天,那些人远在海宁,一时之间也不可能知道是我!”
“呵,倒是全叫你算了去,不过,这也是我接下来我要跟你讲的!”
“哦,什么事?”
“刚得到消息那边那位老祖宗要做大寿了,寿贴已在广发,我想我们这里他们迟早也会派人来请,到时候,你是去还是不去?你若不去,定会生一番是非,露显出身份,无疑就会招来麻烦;若是去,你想将那灵丫头如何安置?”
扬叔目光深深静望于他,徐徐的说道:“阿仁,你离京十年了,十年的光阴可以令一个不解人世的小娃娃长成绝色娇娃,你那位御定的新妇,今年也有十八,待到中秋时,一道圣旨逼你完婚,那边势必得交人,当然了,那个老祖宗也肯定是不会承认灵丫头的身份的,到那时,他们若再以村相逼,你该何去何从?而且他们已经开始有所行动,这段日子新郡城里出现了很多新面孔,应是那边的人布的棋子,看来你若想再不告而别,肯定要闹出轩然大波!”
他静静听着,不曾接话,扬叔顿了一顿后,又往下说道:“再有,我听说,灵丫头到现在为止,对你没一个底,全蒙在鼓里,要是有朝一日,所有的事一并发生,她势必措手不及。我瞧你护她的样子,应该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吧!”
捡起几颗圆滑的石头置于掌中随意的把玩着,心思转得飞快,那些事虽不是他在乎的,但对于依灵或许是一记极大的冲击,而只要他一日留于中原,那些麻烦事保不准就会一并扑来!
“同样的事,我怎能让它在村里发生第二次!”他淡淡的说。
十八年前,他们以村子为要胁,掳了母亲的遗体逼父亲带他回去认祖归宗,因为年幼,只能听由他们摆布,如今可不一样,若还敢行威迫之计,他自会扰得他们鸡犬不宁。
那一年,他能手执墨笛狠下心连伤百名精武侍卫、丢下满堂宾客,冷笑拂袖而去,便是对他们八年囚困于他的小小回敬。
聪明的话,就不要再来逼迫于人――
但,望着眼前这宁静清幽的山水,却清楚的知道这里住不长了,吁了一口气,他瞅向扬叔,低沉道:“扬叔,麻烦您再帮我挡上几个月……我本还想在这里待上一年,但现在看来有些难!就三个月吧,最迟中秋之前,我定避离这是非之地,或远走塞外,或另择居地;至于村子的安危,他们若真得故伎重施,我会吩咐乡亲们,以炸药碎山埋路,以毒雾永锁水道,让石头村真正成为世外桃源地……”
当然,不到万不得以,是绝不能走这步棋的。
扬叔见他早有布署,不再有异疑,沉默了一下,看向睡得正香的依灵,侧望而问:“你会带这丫头一起离开么?成亲这长久了,你迟迟不肯要了她,是因为她身上的血蛊当真不得医,还是你存了心要打算放开她?”
“无关血蛊……”
月光皎皎如玉,他的脸上满是微笑,恍惚中,低低一叹,答道:“扬叔,这不是我带不带的问题,而是她愿不愿意跟的问题,我不想逼她,更不作任何勉强!”
“哦!那么,京城你打算还去么?”
“去,临走前,我自然要去祭拜一下父母,但那边我没打算去理会,也从来不曾希望过他们去承认依灵,她嫁的只是石头村的方重仁而矣……”
话音飘落,他一纵而起,弹却沾衣的灰尘,迈步走向醉眠于花簇丛中的她。
虽是娶了她,便孰去熟留,他会由她自选――
做妻子,他与她交心、连袂逍遥世外。
若真是有缘无份,做不得夫妻,也绝不强求,他会一纸休书还她自由,留下阿意三兄弟护她一世,因为他从不是个多情之人,从来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