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有一卖肉的,他家肉便宜。”
“不,卖肉的字没那么好。”客人的语气没有丝毫赞扬的意思,他只是按照逻辑的合理性在平铺直叙。
“你瞧不起卖猪肉的?”他横摆一肉排,刀狠狠的插进案板里,说不出的霸气。
“不,我是瞧不起写字的来卖猪肉,还偏偏长的那么书生。”客人慢条斯理的回答,完全不惧怕屠夫的恶气。
“哼,我又不是南边镇关西那泼猴;虽然后面那句话听起来很舒坦,但总感觉你是在骂我。”
“不,我只是在嘲讽你。”客人的耿直令他一惊,他终于开始细细打量这个中年客人。他连说了三个“不”字,这是一种嚣张的不礼貌,可他的表情没有那种优越的得胜之意,连骨子里也没有,那应该是一种骄傲,久居的骄傲。他绷着自己的嘴,似乎在思考问题,他有一种毫无道理的随意,真把这儿而当自己地盘?
“古风城先生。”客人这么说道,抬起头与他对视,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在来之前,便清空了这个小镇集市的场子,菜场里只有他一卖猪肉的和他以看卖猪肉的,卖猪肉的闲的站着写字,看卖猪肉的则坐在一张顺手拉来的破旧椅子上。
“我能厚颜无耻的应一声吗?”屠夫似乎很满意这个称谓。
屠夫家坐落在水乡的小镇上,每天早晨闻着水香起床,挑着猪肉的担子,迈着小碎步,吹着小曲作为一个屠夫去卖猪肉。他是当代很有名气的人,他一直自诩自家的猪都是听着音乐被宰的,所以肉味很鲜美,虽然有不少当地人说他家猪肉有水分,他生意的红火只不过是因为长得像个书生,这算好听的,难听点的直接说他长得根娘们似的清秀;这话无半分假,他孤高清瘦,脸上的孤独的韵味如同诗人一般,他完全没有屠夫那般的膘肥体重,深邃的目光好似枯井,而他偏偏又写的一手好字。他这样的单身汉子随即在当地传开,虽大部分时候他都会很羞涩的拒绝,但是看他的表情总是在得瑟,他说:“像我这样的男人,每天来这人买猪肉的小姑娘能排到彩虹桥。”他和街坊吹嘘的时候脸上似乎有着种马的愉悦感或者介乎于都市小说男主人公脸上写着女人什么的就这么麻烦,心里却是大呼来者不拒的骄傲情绪。他想自己有一朝一日死了,那些女人兴许会想念他的吧,每天堵在他摊口的人弄得这儿鸡飞蛋打的,弄的他都想当一个隐士,可是他还蛮喜欢隔壁王大婶家的小女儿呢,今天还念着她的名字,可是那个客人……
一个中年男子很早便来到这儿,比其他客人来的都早,偌大的集市只有他一人,他坐在那破烂椅子上,目光散漫无礼,没有抽烟,他应该是不会抽,他就这么看着屠夫打开摊子,摆好弄具,就像是透过水晶球看世界。他予人的感觉,果断刚强,他应该是属于那种极度认真的人,甚至是过于偏执。屠夫等了很久,然后怒了,他兀地明白这个场子被他清了,要不是这个家伙的长相,他会怀疑这厮是来砸场子的。他怒气冲冲道:“南边那家猪肉便宜些。”
……
“古风城先生。”客人散漫无礼的目光聚在了一出,他抬头看着屠夫。
屠夫抽出案板上的刀,拖出一块排骨。世人果然很愚蠢,南域有个墨家,他们说他很骄傲。他连说了三个“不”字,全盘否定了他人,他的目光散漫无礼,似乎骄傲得不想看任何人,可是他现在知道那个家伙只是一种骨子里的随意,他不骄傲,因为他没有骄傲这种概念,他做他所做,他行他所行,他是--墨之后。世界只有一个墨之后,也只能承受一个墨之后,屠夫突然觉得今天的刀有些钝了。
排骨能炖汤,熬得越久,骨髓的味道便越能和汤汁融在一起,营养便越高,味道随之也更鲜美。屠夫抽出剔骨刀,又拿出一把刀,横切而过。客人站起身,拿起屠夫搁置在一边的毛笔,随意的蘸了些墨水,执笔悬于屠夫摊柱的上空,左手单负立,他欲起笔。
屠夫的手腕只是在微微抖动,握刀的手从未松滑,他一直握得很紧,他顺着骨头的空穴而出,没有任何的撞击声,哗啦一声,肉如同泥块般分开。他刀插入排骨里,手换了个方向,直拉而出,就像抚摸情人的背沟。屠夫微微呼气,左手毫不在乎的拿起茶杯,猛饮一口,他抄起铁尖,狠狠的插进排骨里,把排骨固定在案板上,他的刀贴着骨头边行走,随意至极,他似乎把这当作了作画的艺术。他的手越发而开,动作幅度疯狂的抽搐,如同癫痫病人的手。
客人执悬笔而起手,他握着笔的气质却仿佛握着一把云端坠下的剑。那个中年男子依旧保持着年轻之时的锐利,岁月只是掩盖了他的锋芒。他落笔的速度很快,一笔而起,毫不迟疑,他字写得很松散,有着王氏遗风,却饱蘸了自己的意,突然之间,他遇到了柱子之上一个突起的疙瘩,那只笔的速度依旧很快,没有一丝停顿,那只笔一撇落下,锋利割掉了疙瘩,没有任何的侵墨,他落笔落得完美。客人收起笔,缓缓搁回笔,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排骨之上时,手顿了……
排骨的肉哗啦啦的落在另一边,这块骨头没有被切碎,没有任何一丝血肉沾在骨头上,甚至连血丝都没有,难以置信,那是刚刚剔出的排骨。
屠夫满意的起身,绕柱而走,对着字儿啧啧出声,他走到了客人的背后,轻声道:“你凭什么要我出仕。”
“应该是你要侍奉我为主公。”客人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句话,屠夫一怔,他见过无耻的,没想到这厮竟如此无耻,他还偏偏平淡的说出这句话,仿佛本该如此,他只得扶额。他无比自信,还弄的不声不响,脸色没有任何不变,他这样子不得不让屠夫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观。
“说说?”
“谈谈。”
一阵无言。
屠夫细细的品味那字儿,走到了客人的右边,然后按住客人的双肩,“我一直听说墨家是一个很骄傲的家族,而族长墨之后更是如此。今天见面之后我发现世人都很愚蠢,因为你是接近于一种本性的执拗,你一人前来,清了场子,摆明了自己的态度,甚至是蛮横,可是你丝毫不在意,这就是你,他们的愚蠢把这解释为骄傲,但在我看来你只不过是你的小孩子脾气不愿意改而已,果真臭屁。”
“你走吧,我已经背负了太多了,我不想后半辈子都被那些死人惦记着。每天晚上我都能听见那些人的灵魂在我耳边哭泣,他们指着自己的喉咙说自己好渴,我走进看之时,发现他们的喉咙都被稻草填满了。”屠夫指着自己的喉咙,悲怆的说道,脸上的皱纹能夹下一只烟。客人盯着屠夫,他的额头很脏,乱哄哄的头发被破烂的灰蓝色方巾包裹着,袖间露出的衬衫还有黑色的污垢,他的手上沾染着鲜血。
客人说:
“你本该可以作为一个卖字先生。”
“这时候的夸奖我可高兴不起来。”屠夫的声音透露着忧伤。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
“不,可是你却是一个屠夫,你的手上还沾染着鲜血。”
屠夫在客人的背面,他的影子弯曲了一下,他想着那个家伙应该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他细思惊恐,一种情绪仿佛电流趟过他的全身,他欲说话,可是客人的气势瞬间压住了他,他蛮横的抢断:
“我们生来就是背负罪名的,我从不希望我能名垂千古,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毫不犹豫的背负这些东西……我即是……罪人!”他说的很慢,也没有伴着手势,他就这么平淡的说出,白的如同开水。
屠夫无言以对,那股电流已经击碎了他的全身,他突然对面前这个普通的中年男子生出了畏惧,他想要逃离,迈出脚步的时候却突然看见了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那些人又找到了他。他们的灵魂在哽咽,他们指着自己填满了稻草的喉咙,那里已经烧冒了烟,他昏昏欲睡……
他猛地惊醒。
“行了!”屠夫怒气冲冲,他伸出手指:“我当了这么多年的隐士,无数的人想着让我出仕,可我还是拒绝!”
“但是你没选择自尽!”客人稳坐在那张破椅子上,刚强果断。
“那是因为你还心存着点贪念,你还是无法直视以前的所行,无法原谅自己,无法睡醒;既然你没死,为什么不用你那条烂命去做点什么!”
屠夫松开了按住客人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害怕脏了他的衣裳。他等待着身体里那股电流消失,然后绕了回来,他撑着案板,注视着客人,缓缓地说:“我们是……罪人?”
“生来就是。”客人很笃定。
屠夫的手砸向了案板,震飞了刀,他哈哈大笑:“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当了这么多年君子,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是罪人。罪人……遗臭万年啊!”
古风城学富五车,天下策论第一,算无遗漏,曾出仕于东域,一举平顶战争,后三年,离奇失踪。
南域1838年7月,古风城于水乡小镇侍奉墨之后为主公,出仕南域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