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
荣子欲言的话吞回了口中,只是默默的看着座椅上的老人,为他沏上一本热茶。他在雾气之中看着对方,让他越发看不清对方的脸,他的思维更何况猜透?老爷肯定明白他的心思,所以他欲言又止,他只需要静静等待对方,那个令投资界高山仰止的男人。荣子不是先生,但是他却是老爷身边唯一的仆从,这份荣誉让他如履薄冰,同时又让他灵魂颤栗。
一名世界著名理工大学的学生,教授要求他测量灯泡的体积之时,却毫无办法,名牌大学的荣誉和知识的折磨让他无地自容,而教授只是轻巧的把灯泡放进了水中。荣子深谙此道,最好的学习是跟着大师一同实践,而非在大学这所停尸房里,所以他放下身段,以最恭敬的态度侍奉着老爷。他一直称呼对方为老爷,那个老人不以自己是一个先生而自豪着,而是自诩自己只是个投资者,而这个投资者可能是在东域拥有最大财富的投资者。
东域1789年,老爷投资了刚刚建立政府的渊党的石油,这是一个疯狂的行为,刚刚经历战争东域对于投资者只是一片废墟,机会只在它的未来,而且西域是垄断了石油,这是一个疯狂的行为。老爷大把大把的放贷,成为了东域石油最大的投资者,而东域的政府却只用了短短20年证明了老爷的高瞻远瞩,他的远见证明了他依旧年轻,从未老去,也非老眼昏花。荣子在课堂之上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他毅然决然的从学院退学,在雪中跪拜了三天三夜。
老爷姓程,程门立雪。
荣子终于在他快死的时候,那个老人为他披上了一件薄外套。
……
老爷是他见过最为睿智的人,他的决断有时毫无根据和道理,结果却大为惊人。
老爷只是用舌尖触动了一下茶,也许是有些烫,他并未喝,双眼微闭,手指敲在古色的木桌之上。荣子握紧了手中的手,不经意的擦着裤子,让汗从手心流逝。他有些紧张,对于老爷的态度他闻到一丝气味,那介乎于紧张和愉悦之间。
“老……”
老爷摆摆手,苍老的声音仿佛魔音:“荣子,你认为这是赌博吗?”
……
荣子的手指悄悄卷着衣袖,粘着衣角微微揉搓:
“这是豪赌,所以才变的有趣,赌,不是必赢的,我们用疯狂倾泄在虚渺的一半之中。”
老爷很满意荣子的回答,睁开眼,昏昏的目光里没有一丝光亮:
“但是你得知道,一百个人的金融圈,就能造就一个千万富翁,那个人只需要吃掉其余99个人就可以了,我大半生都在这个行业漂泊,这不是赌博,而是一场屠杀,你所做的需要比其他人更狠,这是生存的规则,我以此践行,心却慢慢麻木,因为我赢得太多,失去的太少。岁月让我苍老,我顽固的没有服老,可是心跳的减慢随时都在提醒着我——程一天,你老了,你老了,你老的走不动了,你老的感受不了心跳声了。”
久久的沉默,荣子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他甚至认为在这个时候老爷说这种话是很荒唐的,因为,时间来不及了!可是他的心跳声逐渐的加大,而非紧张,而是他听到了战鼓的声音,有一种沉默的呐喊在原野上,有一种滚动如同天雷在击打原野。他又给老爷沏满茶,头依旧低着,手颤抖了起来。
那双没有光的双眼凭空生出迫人的目光,如同尖刀割着他的脸,那个老人用一头雄狮的目光审视着他,他全身发麻,如被针扎,他无法控制自己,那种感觉几乎令他失声大吼,直到老爷的声音把他拉回世界。
“你敢吗?”
不是你能,而是你敢。老爷赋予了他权利,问的只是他的勇气,他年轻的心是否加快了血液循环。
荣子细细思索着,把课堂之上的知识丢掉,所谓的信息对称扔进了茅厕,因为老爷只是问他敢不敢,敢不敢呢?敢……不敢。
“不敢。”荣子松气说道。
老爷没有生气,并未未得到心中的答案而失望,因为那个年轻人做了他这个年龄,作为他所做的判断,只是不要后悔即可。
“我敢!”
老爷的声音变得低沉,拉长,就像是在战场之中面对战争。
这是一场豪赌,在荣子看来这就是,毫无疑问就是。平稳的格局总会被这些野心家所撕破,他们所做的第一笔投资就是站好队伍,所谓的金钱在武力面前都是废纸,老爷的财富可堆满一个帝国,他是东域最大的债主,这种东西只能走在和平的世界里,死人终究什么也不是。老爷的朋友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他唯一的筹码只是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人物,原因只是那个人的悲伤犹如铁灰色的大海死死压抑住的潮水。他把他的文艺修辞压在了这场战争之中,用小孩子气的思维想要劝说他的朋友。
这有意思吗?这难道不荒唐?青春期的孩子哪个不悲伤?哪个不孤单?这种病都快逆流成河了!
简直就是在搞笑!
他们没有任何的可能性选择他,所谓的朋友友谊更为廉价。
可是老爷说出他心中那个不敢去面对的答案,他说他敢!掷地有声,气势磅礴,毫不迟疑!他选择站在谢东那个老疯子边上,小孩子般的踢掉东域。如果这是梦,还真是一个该死的噩梦。
“是因为谢先生吗?”荣子提着胆,问了出来。
老爷摆摆手,摸向了自己的胸膛,这个时候荣子才注意到他的神情是如此苍老,额头间的皱纹如同枯树皮夹着的残叶,土黄色的皮肤上有些难看的斑点,他只不过是一个老人而已。他说:
“你听……”
“我的心已经没办法跳动了,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听见这个家伙在跳动了,仿佛他死了。他用他的死亡抗争我的顽固,我不得不承认我老了。老人总是稀里糊涂的,总是怕东怕西的,以前年轻在堂口闯荡的气质都丢在了烟灰里。我这么大把岁数,爱的女人都进了坟墓里,我他妈缅怀她们都得赶着清明节去!”老爷说到这儿,突然大骂出声,嘴皮开始抽动。
“老天爷就是变着法的说程一天你老了,老了就得进棺材,我他妈又不是不知道,果然西域那帮臭东西都说神很唠叨。我年轻时候期待有一个漂亮女儿,这样在我老的时候就可以牵着女儿上街,街坊都赞叹您女儿真漂亮,可是呢?我这么大半年纪却只收了一个蠢徒弟……”老爷愤愤的指着荣子。
“你偏偏学什么古书上的程门立雪,我年轻的时候为了读点书,就跑到堂口说老大我帮你砍人,老大给了我两把刀还有50块钱,我把刀卖了,得到38块8毛,加上50全部给老师买了水果,人就把我领到他们班第一排。”
荣子对上老爷那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的眼神,明智的选择闭嘴。
“我赚到了我烧一辈子也烧不完的钱,可是却发现……”
“我其实什么也没得到,爱我的人,我爱的都走了,心变的枯涸,一寸寸的冰冷,我再也感觉不到了跳动,连它的声音都听不到。我不知道我是否活着,每天起来,床边的东西和昨天一样,楼上的阶梯和昨天一样,那个东西还是摆放在昨天的位置,我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是没有时间的,流逝的都是我们,我只不过活了一万次。如果吧……”
老爷的神色黯淡下来,声音也低了下来,荣子不受力往后退着,因为他知道有一股东西将要喷发,那是一口火山,沉静了几百年的火山。
他的脸兴奋的鼓动起来,脸上的皱纹仿佛被熨斗熨平,年轻回到了他身上,他丢掉这些年养成的高贵和脾气,他变成以前那个不二兮兮的傻子,他哈哈大笑。
疯了!
“老大要是再给我刀,我就帮他去砍人,砍******。”
……
谢东望着老爷胆怯的眼神,“嘿,你难道不愿意把你的钱化作现金,然后我们两个把这些钱点燃全部扔进渊楼里,管它烧的怎么样,我们就只管烧,从车里抓出钱,一把把的点,就像是小时候放鞭炮嗡嗡往里面扔。”
老爷的眼明亮起来,他又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又重新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