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柳树倒垂莫入河面,已经无法分清那里是河岸那里是杨柳。岸边的长椅上,一个老人小心翼翼的从兜里掏出前一餐吃剩下的面包屑,手指揉着面包屑细细丢下,就像沙漏之中的流沙,四五只灰白色的鸽子满意的挨在老人的脚边,往他鞋上靠着。在他的背后,是整齐的一排兵,每个人脸上都沉淀着多年在战场磨砺出来的杀气,鸟越过,寂静无声,所以鸽子只敢挨着老人。
在那一排兵的背后是2辆黑色昂贵轿车静静的停在那里,优雅的线条如同童话里沉睡美人光洁的身躯。可是在旁边居然停着一辆拉风到爆的——自行车,纯净的黑色散发着寒气。自行车手对着那一排兵打了一个口哨,然后不在意的回过头,看向大厦外一座石英大钟,时针指向了7点,他丢掉了自己的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背心,和手臂上狰狞的画。他信步迈进这座堡垒,头发飘飘,潇洒之极。
703室,门上的挂牌雕刻着神秘的花纹,鎏金反射着迫人的光辉。那是一扇门,中空的大门,以石柱为支撑,但是门檐却是碎裂的,一丝丝的蓝气在那里涌动着。自行车手大开大合的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是5个加起来比3个世纪还要漫长的老人,他们安详的就像是牧师。
“你怎么又迟到了。”那是一个灰色西装的老人,唯一的灰色西装,纽扣扣了三粒,银发下是淡黄的衬衫领,略微的翻起了一点,如同死去的手捏着一张表格,目光穿过茶色的眼镜,略微带着些不满。
可是他依然毫不在意,随手拉开了一张椅子,自顾坐下,端起面前骨色的茶杯,一饮而尽,咂巴了嘴,“最强的人永远最后才到。”
“最强的人永远是最早交卷。”
“哦!”他仿佛想起了些什么,满意的握着手,“当初大学的时候很讨厌和那些人呆在一个考场考试,所有就很早交卷了,真感动你还记得赵力。”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他的确是老了,可是还是那么骄傲到让人无法反驳,仿佛骄傲就是他骨子里的东西,一种特性,令人无法生出半点讨厌,甚至认为理所当然。自行车手乐意清闲,摸出一块油布,从怀里掏出烟卷纸,认真的裹着烟丝,完全不在意周围厌恶的眼光,随手点燃土烟,满意的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口浊气。
“真高兴你的肺还能承受你这种劣质土烟,谢东。”一个老人声音像是想要嚼碎什么东西。
谢东两支夹着烟,悠悠道,“赵力你放心,我绝对是第一个参加你的葬礼的人。”谢东连目光也未曾留给旁边那个黑色西服的老人,那个老人脸上有着四道惊心动魄的刀疤,虫似乎都能从那里蠕动而过,他愤怒的表情如此便显得丑陋至极。
灰色老人巡视着所有人,稀薄的眉毛微微抖动,“静一静,开会。”灰色老人不满的低喝。轻轻的拍了一下桌子,把表格轻放在桌子中央。
“这么年以来,那些畜生一直在暗中积累着力量,而如今古妖已经浮出了水面,某些老家伙也在安静的躲在黑暗面,目的却只有一个——证实某些猜测,一个可以改变现有格局的猜测,可是主角却停演,错手不及,所有人都失去了对棋子的掌控力,那棵棋子燃烧了起来。但是我们历史以来最优秀的人却给我们带来了最小的损失!他用雷霆的风范斩杀掉那只妖,我们要敬以我们最热烈的掌声。”灰色西装老人的手开始鼓动,细雨无声,就他一个人这么拍着,谢东依然专注于自己的烟圈,逐渐地,其余四个人缓缓起身,枯瘦的老手有节奏的拍着,唯有谢东依然坐在原位,抽着土烟,老人们的掌声竟如此响,类似于春雨前的雷。
灰色西装老人笑看着谢东,接着说道:上世纪过后,世界已经悄然改变,那些古妖也开始浮现在我们的面前,所以——灰色西装老人把手放在桌上,面朝北方,其余4个人也做着相同的动作,除了谢东依然低沉在吸烟,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神色悠闲。
会议室里庄重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房间内,让人不觉明厉和伟大,“先辈的使命,就让我们来践行。”
灰色西装老人环视众人,“这是我们的使命,永远也卸不掉。”
一直没发声的谢东咳嗽了一下,“我不想打扰如此伟大的时刻,但是我得回家睡觉了!”谢东打了一个哈欠,手臂上的画狰狞的像活了过来。那是一幅精美的画,那是刺青,黑色的龙在荆棘上沉睡。很难想象,这样的东西会出现在谢东身上。赵力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灰色西装老人不悦的皱了下眉头,“赵力!”
赵力抽了一下嘴巴,“大先生,我真的无法忍受,他可以没礼貌,因为他没读过书,我们可以纵容他无理的一切。但是作为渊楼的领导者,他是英雄,是后人的榜样,而非一个黑社会的烂人,人渣。如今综合楼的学生都形成了刺刺青这股烂俗风气,难道这就是我们的伟人吗?一个混混?洪兴十三堂口的打手?”所有人再度沉默……谢东可以说是最混蛋的领导者,无理,因为他坚信拳头大便是硬道理,无视他人,因为他是一个无比骄横的男人,所有的行事风格跟地痞流氓无异,真是不知道老夫子怎么交出这样的学生。
不安蔓延着,会议室里升起白色的一圈,然后听到了某人“啪”的一口,那是在盛赞烟草的美味,在如此正规的场合,如此诡异的氛围下,前不搭调,却又合情合理,因为那个升高超过1。8米的男人站了起来,身着黑色背心,他叫谢东。谢东走到赵力的跟前,俯下身,把烟圈吐到赵力的脸上,赵力的脸扭曲着,却无法扭动一下,强大的气锁住了他,那是压迫,谢东的压迫。谢东把脸贴到赵力的耳根旁。“三先生,你知道我是什么?英雄?”声音带着讥笑。
“在你的眼里我应该由着一股正义之光飘扬在红旗下?像一个改变历史的伟人一样?的确,进步是伟人的工作,他们都是超越一切的英雄,因为他们体现了人类最高的精神,他们占据的水准是如此之高,落脚处是如此伟岸,普通人是很难看到这么高得地方发生的事情。可是我看到了!”
“我体内流荡着一股不安的血液,我们斩妖杀鬼。我们是一群亡命之徒,懂吗?我更喜欢别人叫我流氓,而非是英雄,因为死的人才叫英雄,当然。”
谢东整理了一下赵力因为汗流弄得变形的衣领。就像在伺弄尸体,谢东再度把烟圈吐到他的脸上,脸上和谐的笑容让赵力的汗变成了冷冰。
“我也不是什么像你这样的政治家,喜欢先礼后兵。”谢东把烟灰弹到赵力的肩上,“再见了,先生们,你们的象牙杯我拿走了,不过里面的红茶难喝死了,我更喜欢用这象牙杯泡我家乡的苦丁茶,两块前一两的那种。”
所有人目送着那个男人离去,他的手里拿着那只骨色的杯子,价值连城的象牙杯。
谢东带着笑意,用巡视的眼光看着那一排兵,看着后辈,却是嘲笑,谢东直愣愣的从那一排兵的中间穿过,雄赳赳的像一只公鸡,所有人的目光目送那道铁塔般的身形骑着车离开,带着敬畏,他嚣张的一如既往。
大先生拄着一根拐杖,透过光滑的窗面看着下方那个黑色背心男人的车尾喷出滚滚的黑烟,手加紧的握住拐杖,然后猛地转过身,手挥下。
“他真的是一个混蛋。”赵立用手帕擦掉脸上的汗,恶狠狠的说道。
“他应该是个混蛋。”大先生面无表情,“他的老师仙逝了,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师兄,师妹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他们的血泼散在他的脸上,他痛苦的吼叫,饱受着鲜血的味道,来自于心中一群最爱之人的味道。可是世上无人聆听,简直难以想象他是靠什么活到了现在,那些人尸体的孤独穿越了一个世纪,他就这么独自承受着。但是我知道一点,他既然能活下来,必然有目的,也许他的怒火会烧掉这个世界。”
所有的先生都安静的听闻大先生讲述着,他们知道那段故事,血淋淋的故事,就像是被拉扯而出的肠子的血液在泼散,他活了下来,不知为何活下来,变成了另一个人,或者说是怪物,他的锋利和骄傲震惊了整个大域,甚至令那些人古妖颤抖,这就是谢东。
……
屋子内所有的阴暗面的空间扭动,波纹如水般散开,从那里走出来一个个身体欣长的黑影,重重围住大先生,整齐的蹲下。
“叫邵会的人动手。”10个人消散在了空气里,不留痕迹,就像他们的出现。
大先生怔怔地看着茶椅上的一盘棋,棋子随意落散,“王”的五步远处,一颗红色的小兵刚刚过河道,灰色西装老人的眼里红色的火焰燃烧。“谢东居然被救了,看来下棋的人越来越多了。”
扑腾声吓醒了躺在椅子上睡觉的老唐,老唐扭了扭自己的腰,咒骂了一声,“滚犊子,你能不能别吓这些小东西。”谢东惬意的坐在了老唐的身边,一只手搭在老唐的肩膀上,望着天空的寂渺的星星,只有几颗没有节奏感的闪着。谢东眼眨了眨,“老唐,我开始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会离开渊楼。”
老唐呼了一口气:“我也明白为什么你会讨女人喜欢,你不会逃避,你就是1900,和你的船一切沉下去。那些老家伙开始透露出野心了吗?”
“不仅仅是他们,所有的人的獠牙都露出了来,他们今天试探我,想看看我是不是和以前一样不好啃,他们变得最快而已,快的我想抹掉他们的脖子。“
老唐连忙蹲下身子,“嘿,嘿,混蛋,你现在可是在人家敌营,就算你是关二哥,你在曹营也得帮人做事对吧。”
谢东的手磨着光滑的椅子面,椅子面上是谢东苍老的面容,枯燥不堪,额头的皱纹可以夹下一支烟,原来这个令渊楼“先生”都胆颤的男人是如此的苍老,行僵就木。
椅子面上苍老的面容慢慢模糊,就像石子丢尽了平静的湖面,所有的一切尽数散去。老唐只是把手放在谢东的肩上,把嘴巴抿着。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知道。一个人究竟能承受痛苦与仇恨多少年?一个人能孤独而又骄傲的活多少年?也许是半个世纪,也许会更久,老唐从自己心里相信,只要谢东心中那份火还在燃烧,即使像风中飘曳的火苗一样渺小,谢东也会拼力去爬,爬到生命熄灭。
谢东抖着手放进口袋,拿出烟卷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我最近会去东方区,你去肆层楼叫那个小伙子出动,就是那个叫涂余的小混混。”
“什么小混混,那可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之一。“老唐眉峰一震,自豪。能被谢东称之为小混混,就能证明出去不会被欺负,小混混嘛,总是欺负人长大的。
谢东一瞥眼,“我忘了还有一个关在了公安局,原因是因为********偷偷上网被警察逮到,什么玩意儿?”
老唐老脸一红,“青春期嘛,总的让他遵法守律,不然大了得了。”谢东拍拍老唐的肩膀,消失在街道的拐弯处。
“他走了吗?”声音有些虚弱,一个浑身包得严严实实的人坐在了老唐的身边,显得有点严谨。
“还不错哦,他还和以前一样,倒是你,身体的恢复能力果然好。”答非所问,却又合情合理。
他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那是因为我是小说里的男主角啊,总得有点牛逼的天赋技能对吧。”
“想好了吗?”老唐偏过头,难以言表的严肃。
“我做了这么多,难道会在这最后一刻放弃。”
“现在的放弃就意味着你将放弃一切,没了就是没了,你还可以退出。”
“退出就意味着我将在下一刻死去,我了解你,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老唐不可置否的点点头。
他继续说话,话语每一字是遗言,“我们活着就是为了赎罪,我已经卑贱的活了20年,不如予以超脱,让应该活着的人活着。“
老唐起身,“明白就好。”向黑色更深处走去。。
“其实你才是最卑鄙的人,你藏得比每个人都深,深不见底。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唐的身形停下,无所谓的耸耸肩,“卑鄙有什么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