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她正在从亲人身边渐渐远离,这种偷袭的离别亲人们麻木得或许无从知晓,但那已是必然的事实,对于母亲来说,她已经走入自己的人生尽头,她的时间已是寥寥无几了,当一个人踏入两世的绝境之间,她最痛苦悲哀的是什么?愿望是什么?这可使人有着太多的遗憾,母亲的一生是从痛苦的遗憾中走来的,在她的尾声里又将如何呢?难以想象而知,客车不能直接将母亲带到家门,那是交通不便的多种因素,母亲只好留在那一个停车站口,在大姐开店的房屋里临时住下,可面临一位即将垂死的人谁不畏惧,母亲只好被迫送回老家,那或许正是她最后的心愿得到满足,可在诸多的情况下都是那么的不尽人意,但又有何办法呢,那是一位可怜人的必然归属吧。小弟只好一边忙碌着学历的进取,一边回家照顾着即将离世的母亲,在两难的境地之中,他感到自己的不足之处,恐怕将于事无补了,在母亲的最后一程里,他好想好想陪着母亲,那是作为儿女的心愿厚道。就在那短暂的日子里,母亲拥有最后的欣慰,当得知小弟被考上研究生时,即将垂死的母亲焕发出她最后的光彩,总算在她人生最后的沦陷中,还有一盏能为她心灵送行的明灯照亮她的去路。她在百般的遗憾中将带着这个欣慰离去,还有什么比这个心愿有更好的祝愿呀。母亲的人生是否意味着有了一个满意的结局,在她的心里或许如此,春蚕般的母亲正是如此呀。
丝已放尽,母亲走得更远了,得知母亲更不幸的消息,夏雪恐慌着买上点食品连忙赶回家里,一进家门,那凄苦的气息扑面而来,母亲已完全失去了人形,浮肿膨胀的全身使得她完全动弹不得。天呀,怎么都成这样了?难道上帝真的那么绝情吗?不将一位苦难的人折磨到极限就不甘心吗?夏雪好想好想抱着母亲失声痛哭,但理智让她强制住了自己,她急忙拿出一个果冻剥开递给母亲,“妈,你吃吃吧,看你喜不喜欢。”母亲吃力般地将果冻含在嘴里费力吞咽,吞咽,吞咽。那一霎那,母亲变形的形态已给人十分恐惧的感受,人到死时,竟是那样的惨不忍睹,生命的脆弱简直不堪一击,好好来,凄凄去,人生的生死浮沉有何意义?人们说,人生就像一次旅行,可母亲的旅程里总是苦难不堪,就连在她最后的旅程中,也得承受着最痛苦最痛苦的苦难,那难道不是上帝最无情的举止吗?好人有好报,难道母亲就不该拥有一点好的结局吗?真是是非不分,是非不分呀,上帝,你的善意去了哪里?可怜可怜我那一生苦难的母亲吧,让她一路走好行吗?
后来的日子,夏雪总是在母亲隔墙的屋里入睡,但时时恐惧的凄凉总会使人惊恐难安,总感到死神就在屋里旋转徘徊,那种感受使人畏惧让人担忧,一种道不清的失落感伤笼罩在整个家中。当夏雪忧虑着去母亲床前问问她想吃点什么,母亲总是回答上半句让她离开,当那天死神将她勒紧快捉拿归去时,母亲拼命反抗着求救,她呻吟着祈求道:“雪呀,你同姐姐快将我弄去医治,我好想活呀。”人到死时最害怕的就是死期来临,母亲正恐惧着死神的来临好想逃生,可她无路可逃了,只好叫上村里医生给她打上一针勉强怔住她的剧痛。当全家人在赶集的夜晚赶回家看望她时,她已经完全脱去了人形,全身肿裂着浸透出黄水,肿胀的眼睛几乎无法睁开,不过她仍在使劲地睁开眼望望,寻求着她能得到的心愿。突然,母亲呻吟着问道:“你们小弟呢?小弟还没回来吗?”“没有,他还没回来,这段时间他有些忙不过来,或许明天他就回来了。”大姐安慰着母亲答道。母亲听听仍就无力合上她的肿眼,微微说道:“你们去吧,去休息吧。”近段日子,母亲总想独自清静,或许,她烦透了这人世间的惊扰,在这即将离世时,她总想抓住最后的机会体验一下这人间的清闲。但这时候的清闲,对她是另一种苦涩的滋味,或许她人生中从未有过清闲自在的感受,这就是苦难一生不幸母亲的遭遇。人们说世上只有黄莲苦,可母亲比黄莲苦百倍,面临死她都得苦不甚苦,这正是母亲最凄惨的人生。母亲呀,你是世上最不幸的女人。
那个夜,夏雪久久不能入睡,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受总是使人难以安静,当第二天早上朦朦胧胧听见大姐在叫唤着“哟,你们这么迟还没起床弄早饭吃呀。”夏雪才恍然醒来,爬起身朝母亲的床边走去“妈,你想吃点什么?”“吃什么,我那里有煮好的稀粥端来给妈吃吧”大姐连忙说道。不一会儿,外侄女将稀粥端来放在母亲床前,夏雪接过倒去稀粥的一部分,放上几滴猪油端上递给母亲,“妈,你吃吧。”母亲好不容易将那一丁点稀饭吞咽吃去,微微动弹着浮肿的手指说道:“你出去,出去休息,我要清静清静。”母亲这时哪里来得及体验自己的人生,只有无尽的折磨痛苦让她尝尽。当夏雪烧好洗澡水去叫她洗洗澡时,母亲无比伤痛难受地摇摇头叹息道:“不,我不洗。”“要不我扶你起来靠在床边,用水轻轻淋淋好吗?”夏雪解释说道。“不,你快出去休息吧。”母亲说道。夏雪只好无比伤感地退出母亲那间房间,她非常明白母亲的感受,曾经非常爱洁净的母亲此时实在无能为力了,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有何尝不想要一个十分洁净的身躯呀,但她连这点心愿都无法支撑得到满足,上帝竟如此残忍无情地把她折磨到如此地步。夏雪伤痛着突然想道把买回来的人参果削干净划下一半给母亲拿去。“妈,吃吃这人参果吧。”母亲微微吞咽着人参果说道:“我幺儿有孝心,我该是心满意足了。”夏雪伤感着将母亲头上的丝帕摘下来洗净洗净,哪知那许多的头发丝总是脱落在丝帕里清洗不净,天呀,难道上帝总是要将人在死时折磨得不成人形才甘心,光光地来,空空地去,两手皆空到不足稀罕,干嘛要赶尽杀绝到如此地步,无痛不生,无痛不死,难道人生的旅途总得在痛苦不堪中结束,那岂不是再美的风景到最终都得一败涂地,人生为何不可一帆风顺,难道所有的不是都得以上帝的指定成必然归属吗?何不当初撤销那个约定,夏雪从母亲的身上痛悟人生,如母亲一般的人生旅途有何意义?她伤感着将母亲的丝帕洗好晾上,回原处的凉床上躺下伤心不已。
渐渐地,渐渐地,她被沉痛的睡意围绕,朦胧中听见母亲的叫唤:“夏雪,夏雪,快拿张毛巾来,我已经吐了。”夏雪赶紧翻起身,将父亲用过蜂桶的毛巾洗净给母亲拿去。母亲擦干净嘴角仍就说道:“好了,你出去休息吧。”夏雪仍就只好回到原有的凉床上躺下。炎炎烈日总是在沉痛中催人入睡,没一会儿,只听得母亲在叫:“老头,老头,我要上厕所。”听得父亲进入将母亲扶坐在粪桶上,“你抓紧床边上吧。”随后听得见父亲出去的脚步声。“老头,老头,你别走远呀。”母亲央求道。“没走,我就在门前看看蜂子进进出出怎么了?”听得父亲答道。再过一会儿,夏雪在似睡非睡中又听得母亲叫道:“老头,老头,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软了,软了。”听得父亲进屋将母亲扶进床里,“你就躺着,休息休息吧。”父亲又似乎走了出去。“老头,老头,你别走,你别走,就在门前别走呀。”母亲又在叫着父亲。“没走,我就在门前,没走。”听得父亲答道。母亲为什么总是不愿父亲离去?难道她在这个时刻还希望父亲给她一点点慰藉吗?难怪她总不愿儿女们占去她那最宝贵的时间。一阵沉静,死神将母亲的亲人挡离,迅速钻进屋里将母亲接离。朦胧中,夏雪仿佛听得母亲“咕咕”的声响,她误以为是母亲疼痛的哼叫声,沉重的身子仿佛被死神压制,推拉不得起身,直到孩子们路过叫喊:“去看高速路。”时,夏雪才勉强爬起身朝门外走去。
当夏雪刚迈出没几步,突然听得父亲急急的叫喊:“夏雪,夏雪,快,快,快回来。”夏雪腹底抽心的一下慌痛,她顿时意识到事情的不妙,立即转身朝屋里奔去,扑进母亲屋里,只见父亲抱动着母亲的背部急急叫道:“快,快,你妈已经断气了,快抬去堂屋将老衣给她穿上,否则等下就不好穿了。”这个晴天霹雳猛然将夏雪打击得“哇哇”直叫,“妈,妈,妈呀,你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呀?”“别哭,快,快将她抬去堂屋的门板上穿好衣服停下才是。”父亲急急吼道。夏雪惊慌失措地哭叫着抬起母亲的双脚朝堂屋奔去,放下母亲,夏雪疯狂似的朝门外奔去,“大姐,大姐,快来,快来呀,妈已经去世了。”夏雪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大姐。猛一转身飞奔向远去的孩子们喊叫:“幸怜,幸怜,你们快回来,快回来呀,外婆已经断气了,断气了呀。”随后急急转身扑进屋里,只见父亲正忙着拿上套好的老衣给母亲穿理,父亲穿动着母亲的手叫道:“雪,快,快从衣袖里伸手拉出你母亲的手指。”夏雪猛然惊恐着犹豫不定。父亲急急吼道:“怕,怕什么呀,快,快给你母亲衣裤穿好,要不然过一会儿,僵硬了就不好穿了。”夏雪横心正要将手伸进衣袖,忽然小弟闪进屋里说道:“我来,让我来。”小弟同父亲忙着给母亲穿理,夏雪赶紧奔出门反回给母亲洗晒好的丝巾拿来给母亲包扎头部,她慌痛的心情哪听使唤,怎么包也给母亲包扎不上,大姐哭叫着连忙上前说道:“让,让我来。”夏雪看着好痛好痛,全家人哭声不断,无比悲痛在母亲的逝世中。大姐仿佛仍就包扎不好母亲的头部问道:“雪呀,你不是在给母亲做老衣时买了块青布包头的吗?”夏雪猛然看着父亲哭道:“爸爸,把那块青布拿来给母亲抱上吧,到时女儿一定会知道该怎么做的。”此时,小弟痛哭着抱紧母亲哭泣。他的泪水在母亲的面容里流淌,将阴阳俩世汇成一条海洋。他们彼此也许都能明了彼此的心痛,但那隔世的高墙却永远蒋他们骨肉分离。世间的悲痛莫过于此呀。小弟抽泣着将自己的衬衫脱下给母亲脸上的泪水抹去,父亲急急找上那块青布给母亲头部抱上,整理停放好母亲,父亲将一叠厚厚的火纸放在母亲的脸上,这一刻,母亲已真正意味着走完了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