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赶路的劳累,步楚华在宋静语的安排下住进客房休息,等他醒来时窗外已是漆黑一片,想起他这次来武昌的目的,心中亦是无限凄凉,却终是无法选择,也许这就是天意,天意如此,他还能如何?
想起那个如今等在暗处的人,他的心一阵阵绞痛,只能用手狠狠按住胸部,感觉心口疼痛稍减后,他披衣起床走到窗边,望着武昌连绵不绝的房屋发起呆。
窗外微风轻拂,千行不知何时爬了上来,头一探出便对上步帅的脸,登时一惊险些摔了下去,所幸步楚华及时伸手拉住了他,才没有弄至太大的动静。
狼狈的从窗口爬了进来,千行理了理零乱的衣衫压低声音问,“步帅,见到宋小姐了?”
提起宋静语,步楚华的眉峰下意识一蹙,却很快若无其事道,“见了。”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步楚华犹豫半晌,终是说,“三天后。”
“步帅,乌皖两军的人可都盯紧了这里,为免夜长梦多,您还是早些跟宋小姐说清楚的好……。”千行担忧的话还没说完便换来了他一记凌厉似冰峰的眼神,吓得咽回了剩下的话,在心中无奈长叹。
思虑半晌,步楚华终是说,“明晚吧,你来接应我。”
“好,那贺司令那边……,”
“我会亲自跟他交待!”
意识到步楚华的态度不好,千行不敢再往下说,只好忧虑的瞟了他一眼,默默从窗口退了出去。
将窗户关上后,步楚华重新躺回床上,目光望着头顶悬挂的水晶灯发起呆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居然再次陷入沉睡,可这一次的睡眠质量没有那么好,他不断被梦魇纠缠,不是梦见自己战败而亡就是被无数人围在中间,他那样无奈的呼喊救命,一直往前走的宋静语却似没有听到一般头也不回,他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挽着那人的手臂越走越远,而他自己则被浓浓的白雾包围,再也看不清身边的人和事。
等他感觉到白雾浓密的令他有些窒息时,只能强迫自己从梦魇中惊醒,所幸窗外隐隐透出了鱼肚白色,方才的一切不过是梦而已,只是梦而已!他怔忡了半天才伸手拂去额头的冷汗,起身到浴室冲了个冷水澡,待焦燥的思绪和心情平息后才换上一套干净的长衫走出房间。
宋静语这一夜几乎没有入睡,激动使她一直辗转反侧,可步楚华的异常又令她十分不安,就这么又惊又喜的过了一夜,天还没亮便爬起来熬了瘦肉粥,又蒸了几个包子,待她端上热腾腾的包子到餐厅时,不经意撞见不时几时立在窗前发呆的步楚华,吃惊的险些将手中的托盘扔了出去,所幸及时稳住阵脚,才不至于糟蹋了一顿早餐。
“早,”宋静语的开场白拉回了步楚华飘远的思绪,他有些漠然的回头看她一眼,默默走到桌前坐下。
“你先用餐,我去看看海伦起床没有。”
待宋静语转身走开,步楚华的目光仍是盯着她的后背没有移动分毫,直到她转回餐厅,他才轻垂眼敛埋头喝粥。
“海伦还没醒,我给她留一些吧,”一边说一边挟了两个包子放在一旁的盘碟中,宋静语坐下吃早餐的时候,感觉如同嚼蜡一般无味。
不是早餐不好吃的问题,而是步楚华浑身散发的冰冷气息令她根本没有心情吃东西,却难得听到他说,“宏安一会儿过来接我们出去转转,武昌是个繁华的城市,想必你也没有出去逛过吧?”
宋静语怔了怔,很快露出个淡淡的笑容道,“好。”
伍宏安果然来得很早,宋静语刚收拾好碗筷他就开了车过来,小轿车的车窗都是墨色,不容易被人发现里面坐的人是谁,宋静语压下心头的不安坐进车里,虽然已经交待了海伦带好梦萤,却不知为何还是五心不定。
一路上,伍宏安只和步楚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间或也会问宋静语一些近来可好啊之类的寒喧问题,宋静语只淡淡的答了。
轿车终于停在武昌的市中心位置,望着广场上无数洁白的鸽子,宋静语烦乱的心情无端平静下来,却听步楚华在耳旁问,“想下去走走吗?”
她慢慢点了点头,步楚华终于露出个淡淡的笑容从车后拿出个洋帽递给她,宋静语明白他的意思,压低帽沿下了车,而他也是戴了顶圆帽盖住了眼鼻,拉着她走向广场中央。
清晨的行人并不多,广场四周却有卖鸽粮的小贩,一见他们立刻迎上前兜售,步楚华从怀中掏出几张零钱买了些鸽粮递给她,望着她有些雀跃的走向那些白鸽,目光深隧而遥远。
这些白鸽并不害怕人的到来,宋静语洒下鸽粮的时候,它们一窝蜂的向它涌了过来,望着那些洁白的生灵抢食和发出咕咕的声音,她的心情平复了不少,回头看向立在不远处只望着她发呆的步楚华,温文一笑。
这样明媚的笑容步楚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不由愣了一愣,却听伍宏安在身旁低声问,“楚华,你确定要这样做吗?不觉得这样对她来说太过残忍?”
步楚华的瞳孔微微缩紧,却终是一言不发。
很多时候,人并不能选择,更何况他只是为了她好,让她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全当是报答她当年在泉州的恩情吧!他这般想着,心却还是很痛,不得不用手按住胸膛以平复绞痛的难受,脸色仍是苍白不已。看出他不适的伍宏安急忙扶住他问,“你怎么了?”
步楚华摇摇头表示无事,待宋静语喂完鸽子返回时才放开压在胸口的手,虚弱的一笑问,“我们去江边走走好吗?”
宋静语自然没有疑异的点头,轿车继续前行,停在长江畔时,正好吹来一阵清风,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和不远处点点的渔船,宋静语闭上眼睛呼吸着江边的新鲜空气,感觉压抑了好久的沉重终于消退不少。
而步楚华只是看着她,复杂而矛盾的目光不时交战,终是移开目光看向无边无际的江面。
长江,孕育着中华多少儿女,可谁又知道这样的平静还能持续多久呢?想起如今中国的局势,步楚华心中一片纷乱。
“如果有时间,我们坐船从长江出发一路行至九江去看芦山好吗?”宋静语的声音响起时,步楚华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她,只见她已摘下洋帽,目光晶亮的等着他的回答,不忍拂却她的心意,步楚华慢慢点头。
宋静语嫣然一笑,想了想才问,“伯母她去世了是吗?”
提起母亲,步楚华的目光微微一黯,沉重的点头。
“节哀顺变。”伸手握住他宽厚的手掌,宋静语低声安慰。
步楚华没有说话,却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她柔软的手掌,她的手不比其他女子,尽管她看起来外表刚强,却拥有一颗柔软的心,一如她的手掌,握在手中轻盈如棉絮,可这样温柔的手他还能握几次?想到这儿,他的心又是一阵抽痛,从没有过的痛令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只好假装津津有味的欣赏着长江之上的风景。
“岑小姐呢?她可还好?”
“她……还在河南。”
“哦,”宋静语虽然不想问这个问题,却总是忍不住想知道,毕竟他们行过订婚之礼,如果她还在他身边,自己能够容忍吗?可真的得到这个答案,她还是有些发酸的感觉。
步楚华显然没有安慰她的打算,拉着她的手沿着江畔一边走一边说,“中华大地,华夏神州,龙的子孙,终是逃不过自相残杀的命运,自古成王败寇,江山换代必经血的洗礼,可若战争真在这片土地上打响,你我谁能视若无睹?”
听他突然说起这些,宋静语愣了愣,还是慢慢随着他的脚步前行,安静的听他说下去。
“以前看过一部作品,记忆犹新,讲的就是昔日的楚国,如今的武昌地带,有位战功赫赫,深受楚国将士和百姓爱戴的将军遭受新皇排挤,被迫从边关回到京城过着被圈禁的日子,为了脱离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他忍辱负重,遭受着新皇一次又一次的试探,最后为了寻找一个契机,不得不将他最钟爱的妾侍送到宫中做人质,而他自己则逃离京城,和亲信属下里应外合到了一座新城从头开始,为了解救天下百姓于残暴君王实施****的水深火热之中,也为了救出他那位为了自己在宫中倍受凌辱的女子,他不得不揭竿而起,一路带领锐不可挡的军队杀入京城,狼烟四起中,新皇以那女子为人质逼迫他退兵,甚至不惜捉拿了全京城的百姓,说以一人之命相换。”宋静语正听得认真,步楚华却陡然停顿,目光幽深的转向她问,“静语,如果你是那位将军,会如何做?”
宋静语认真的想了想,慢慢回答,“一边是天下的百姓,一边是深爱的女人,的确左右为难,可我若是将军的红颜知己,则甘愿一死以全将军的忠义,为他谱写金戈铁马的传奇人生!”
步楚华猛然一震,似有些不敢相信她骨子里竟是这样的认为,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心房却久久震颤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