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静语从失神中抬头,拿起桌上垫的餐巾拭了拭唇边的污渍道,“伯母,我和子玉是在常阳认识的,那里我有一间药行,受常军赏识给予研发新伤药的特权,因而与子玉相熟。”她不敢说是在泉州与子玉认识是唯恐步老太太追查她从前在贺家为婢的身份,似她这种古老的思想一定不能接受自己卖身贺家为婢的事情,加上与惊云的那段过往,令她不愿跟任何人提起在泉州的一切。
“哦,做生意的,难怪了。”步老太太轻哼一声,接着问,“那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呀?”
“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也是开药行的,前不久已经意外身亡。”提起父亲,宋静语黯然的垂下头。
“原来是个从小就没有母亲教导的苦命孩子呀,”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这么说,宋静语总觉得她这句话有些讽刺的意味,可她抬头看时,步老太太的表情依然淡淡,看不出喜恶。
那一刻,宋静语觉得步楚华像极了他的母亲,不爱将情绪写在脸上,令人望之便有种猜不透的惶然感。
接下来,步老太太没再追问什么,只是擦了擦嘴角唤上岑秀茜一起出门去购置衣食住行的所需物品了。
本来宋静语也想上街添置一些东西,可一走路大脚趾就生疼的事实令她只能放弃,找女佣要了些紫药水回到房间小心擦药时,千行突然推门而入,一看见她裸露在外的小腿时脸色一红急忙后退,却听房内传来她的声音,“千副官,可是找我有事?”
他只好走了进来,目光却一直看着地面道,“督军让我来请宋小姐,说是让我带你去街上添置些衣食用品,中午陪他一起共进午餐。”
宋静语愣了愣问,“他不回家吃饭吗?”
“督军说怕你不习惯和老太太一起吃饭,所以特地接你出去吃。”
步楚华的体贴让宋静语心中微暖,早餐时被恶整的沮丧一扫而空,将药水再涂上一遍,用白纱布将大脚趾包好穿上鞋袜道,“好,我们走。”
千行这才感觉她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待回想她刚才擦药的动作时恍然问,“宋小姐,你受伤了吗?”
“没有,脚趾头撞到门上而已,”宋静语从他身旁走过时回答。
千行虽有些不信,却还是没有追问的紧随而上。
保安是河南目前最大的都市,繁华并不亚于常阳,宋静语在千行的陪伴下购置了所需的物品后,坚持要去新店铺参观,千行无奈,只好开车载她过去。
望着着眼前占地足有八间的大药行,宋静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工人正忙着施工,“安心药行-保安分店”几个烫金大字已在阳光下散发着灼灼光辉。
宋静语没想到步楚华给了她如此之大的惊喜,心中感慨万分。
“宋小姐,督军对药行的事十分重视,城内许多的豪门贵户几乎都知道这间药行对于督军的重要性,所以生意一定会很兴隆,你无需太担心。”见她陷入沉思中,千行以为她担心药行重新开始不知会不会影响生意所以开口劝道。
“我知道,麻烦你们了。”压下心头的感动,宋静语温文一笑,目光不经意掠过前方转角处一条闪过的人影,心中微惊。
虽然只一眼,她却看清楚那人的容貌,郭业南,他怎么会在这里?
压下心中的狐疑,她问道,“我能不能进去看看?”
“当然可以,我在外面等你。”
宋静语点点头,慢慢踏进了仍在装修中的药行。
和常阳的建筑结构基本相同,这间药行穿过大堂后就是一条幽深的巷道,踏过去是个四合院,却比常阳的宽敞许多,药堂楼上也有三层,既可以做办公室也可以做研究室,她一边幻想着将来的布置,一边思虑着郭业南的事。
从常阳离开的时候,她确实中断了长期供往萦川的药材,就算郭业南察觉了不对劲,应该也不知道她来了河南吧?正在疑惑时,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静语姐,好久不见!”
她心中一跳,急忙回头。
站在她身后的女子赫然就是剪着齐肩短发,大眼闪闪,穿着一袭宽大毛衣的贺流萤,宋静语愣住。
“静语姐,真没想到会在保安遇见你,业南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他看错人了呢,可当我看到安心药行几个字时,就知道他没有骗我。”贺流萤虽然盈盈含笑,目光里的疏离却让她有些陌生,犹豫半晌才开口,“你们是想问我为什么停止药材供应吗?”
“我们都明白,常军因为孙先生笔伐北洋伪政府的事非常恼火,下令大力清理常军范围之内的所有革命党,我们很多兄弟都被抓了,你一时担心停止供货并不奇怪,可我们奇怪的是,你为什么要放弃在常阳的一切包括新伤药的研究跑到河南来从零开始呢?”
贺流萤犀利的目光令宋静语不得不苦笑一声,“流萤,你们果然知道我为常军研发新伤药的事,如今研发已至尾声,新伤药马上可以问世,可关键的是,你知道我们安心药行负责研发的西医是什么身份吗?”
贺流萤眨了眨眼睛道,“不就是常军伪总统明严山的私生子嘛。”
“你们居然知道?”这下,宋静语彻底惊讶了,这些革命党居然连这些都知道,看来实力着实不俗。
贺流萤这才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静语姐,这些新伤药我们志在必得,你一定要想想办法,不然我真担心在常阳的兄弟姐妹会不顾一切得到它!”
宋静语目光一紧,冷声问,“你是在威胁我?”
“当然不是,只是战争即将爆发,各路大军都在未雨绸缪,我们身为南方革命党的讨阀先锋,如何能不孤注一掷呢?”
从贺流萤眼中,宋静语看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冷漠,她的确变了,再也不是那个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她贺流萤已经不打折扣的成为革命份子,亡命之徒!
宋静语闭了闭眼,努力平息心头的怒气道,“我为革命党做的已经够多了,以我目前的身份,我觉得不太适合继续和你们有任何牵扯,你们还是找别人吧?可是如果你们要将我长年为革命党提供援助的事传扬出去,大概以后再也没有人敢为你们革命党冒险卖命了吧?”
“你……,”贺流萤显然没想到她毫无顾忌,且说出这样的狠话来,一时有些怔愣,正在她没反应过来时,郭业南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只是他已换上一身装修工人的服装,提着灰桶推了贺流萤一把说,“流萤同志,你怎么能这样威胁宋小姐?我事先已经跟你交待过,不许你擅自行动,你把组织的命令当耳旁风吗?”
“业南,她一直隐瞒研发新伤药的事,还停止为我们供应药材,摆明就是想跟我们撇清关系,你觉得她还会帮我们吗?”贺流萤对他的斥责很不服气,冷冷的反驳。
“不管怎样,宋小姐有选择的权利,她援助我们是出于爱国之心,就算她停止与我们联系也是正常反应,你出去!”郭业南的眼睛有些睁大,口气不自然的严厉起来。
贺流萤不甘心的瞪了宋静语一眼,一个闪身隐入廊下的黑暗之中。
宋静语因为贺流萤的话心中很是不悦,抬头看着郭业南问,“你还想说什么?”
“宋小姐,对不起,我为流萤方才的话向你道歉,”恭敬的向她鞠了一躬以示歉意,郭业南的态度令宋静语舒服了许多,却还是没有说话。
郭业南看了一眼门外的动静,确实没有人才压低声音道,“宋小姐,常阳发生工人暴乱,明严山不但不安抚工人,还下令暴力镇压,如此行径实令中国人寒心,这样不为百姓谋福祉的伪政府要来何用?孙中山先生已在南方通电全部,将联合各路正义势力组织讨阀队伍,可能不出三五月战争又要掀起。”
“那又如何?”宋静语挑了挑眉,压下心头的不耐。
“我们知道您现在的身份非常为难,可事已至此断无回头的道理啊,一旦让常军研发出治疗伤患的快速疗药,对孙先生的讨阀部队定会带来很大的冲击,您既已经为国家做出这么多的贡献,何妨继续下去呢?”
不得不说,郭业南略带磁性的声音非常有说服力,加上他诚挚的目光,恭谦的表情,一度让宋静语忍不住想要答应,可一想到如今和步楚华的关系,又令她犹豫不决。
“宋小姐,我知道你现在和步帅走得非常近,你不想背叛他,可这些和他毕竟没有太大的关系是不是?他并不是常军的统治者,他只是听命于明严山而已。再说,你只需将新伤药的配方提供给我们就好,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怎么样?”耐着性子,郭业南再一次诱导的话让宋静语下定决心问,“你们确定只需要配方?而且决不告诉任何人?”
“当然,我向你保证!”立刻站直身子,郭业南凝聚神色,郑重承诺。
“好吧,等年后我会回常阳亲自监督新伤药的最后研发过程,届时我会想办法跟你联络。”宋静语的心其实彷徨不决,可一想起最近看报纸都说明严山武力镇压工人暴乱的事心情便很沉重,无论如何她还是个中国人,理当再为国家、民族尽一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