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犯了什么事吗?”她笑着问,声若银铃,清脆悦耳。
“他借了我们的钱说摆摊赚钱,结果三个月没还一分,你说该不该打?”吊角眼说时又踹了那人一脚,他仍蜷缩在地上,一声不吭。
“多少钱?”
“也不多,二十块,不过利滚利,如今变成二百块了。”
“什么?”静语蹙眉,二百块委实有些多,她自然是拿不出的,可如今闲事管了,却又掉头而去,未免不人道了些,想了一会儿,她从包里拿出所有的钱递过去,“要不然我先帮他还些利息吧,你们再打他他也拿不出钱不是?”
吊角眼瞟了一眼她手中的三十元票子,思虑半晌,终是觉得有比没有好,所以抢过钱,带着那帮人一边走一边喊,“你小子给我抓紧赚钱了,下次再来没钱可就要拿命换。”
见他们骂骂咧咧的走远了,静语才敢上前扶他起来,却见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他居然样貌不错,很清秀斯文的一个人,只是皮肤黑了点,墨一般的眼眸闪着坚定不肯屈服的光芒,令人有股错觉,他定是个不俗的人物。
“你没事吧?”静语在看见他的双眸时莫名有些震憾,他的瞳孔真是很黑,黑的有些深不可测,仿佛井底的漩涡,要将落井的人全部吸进去。
“没事,谢谢你。”他淡淡开口,一边瘸着腿去收拾那被砸拦的小摊。
静语有些于心不忍,便帮着他收拾,等断桌椅腿全部收在一起后,她才问,“你可是本地人?”
他摇摇头,“不是,我老家是山东清源的。”
静语点点头,正要告辞离开时,他忽然问,“能不能给你算个命,就当是答谢你的恩情?”
愕然回头,静语想了想,反正也有时间,不妨听他说些什么,权当一解他欠下的恩义吧。于是,她就势坐在花坛边,笑说,“好啊。”
报上生辰八字后,静语看着他闭目思索了一番,睁眼时双眸如星,闪亮夺目,“依书来看,小姐的命格可用四句话来概括:春风一笑家业化,少时篱下思桃花,寒北霜来建泥瓦,晚风凄雨红尘塌。”
静语本是随意一听,待他全部念完时,整个人如被震了一般怔坐无言,前两句春风一笑家业化,少时篱下思桃花真真说出了她家败不得不寄人篱下的处境,可最后两句又是什么意思呢?她本想问,却见那人将砸烂的摊子和招牌全都收到藏在花坛后的破板车上,头也不回便扬长而去。
她坐在那里,望着前方空寂的马路发呆,夜幕几时铺开她并未觉察,直至冷风灌入全身时才悠然醒转,四下打量,见自己还坐在那里,慌忙起身往贺家奔去。
所幸大太太应邀去其他夫人那里打座将了,主将不在,两位姨娘自然是将饭菜送到房里享用,她得以没有被责,便回到静宛匆匆睡下了。
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那四句话,她隐约觉得自己的前途堪忧,却又参不透个中玄机,便在这番思量中睡去了。
三日后,贺家父子终于回来了,看他们意气风发的样子,静语知道那件麻烦事终于是解决了,心下也宽怀许多。
可是,没过两日,贺家便又出了事,贺三小姐流萤居然离家出走,不知去向,贺府人人震惊,贺守诚更是大发雷霆,将三姨太怒骂了一顿,静语即便是在自己的静宛小院里,都能听见前厅传来的咆哮之声。
门外,传来春怜的低唤声,“少爷!”她慌忙起身迎出去,便见贺惊云一脸沮丧的走进来,身后的门被他用力带的关上,静语心里一跳,下意识的退了两步。
“静语,流萤走了,她居然和那个男人私奔了,父亲很生气,说要登报和她脱离父女关系!”贺惊云的声音有些嘶哑,透着些血丝的眼中,居然有些受伤。
静语默了片刻,终是说,“流萤真好,你若真的疼她,应该让她自由,让她去追寻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不,她不会幸福的,”贺惊云摇了摇头,“她从小就在贺家的衣食无忧中长大,她什么都不会做,就连做饭都不会,你说,跟着那样一个穷戏子,她能受得了那种苦吗?”
“我不这么认为,爱情是可以让人改变的。”
静语一句无心的话,却换来贺惊云良久的注视,她几乎被看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他往前挪了两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喃喃的说,“我已经失去了妹妹,如果再失去你,我真不知道这个家还有什么可让我留恋的,静语,你不要再离开我好吗?”
在他怀里温顺的点头,静语其实什么也没有想,她只是暗暗佩服流萤的勇气,却不知道如果换作是自己,敢不敢为了爱情放弃如今的安逸生活。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如水,却快如闪电,不知不觉她便在贺氏工作了三四个月,眼看又快到新年了,街上所有店铺开始张灯结彩,挂起了各种灯笼和彩纸,刚去别的公司送完信回来的静语心情无端有些兴奋,路过一家精品店时,她从玻璃橱窗里看见一对心形的白瓷茶杯,杯上各画着一个少男一个少女,放在一起时,他们的目光刚好相对,微扬的唇角显示着他们心照不宣的快乐,她一眼看去便很喜欢,于是将它们买下来带回公司。
已经下了班的办公楼里非常安静,安静的只能听见自己轻微的脚步声,静语拆开那对茶杯的包装盒,拿起来走向茶水间,想用热水给这对茶杯消消毒,替还在加班的贺惊云冲杯热茶解乏。
推开虚掩的门时,她的目光定格在倚靠着沙发上的一对男女,女的脱去了棉袄,只穿了件极紧身的黑色金线毛衣,露出她婀娜苗条的身姿,她压在那个男人身上,长长的卷发垂在身前,挡住了那人的脸。
听见推门声,她愕然的回头,在看见宋静语时,先是错愕,而后露出得意的笑容,故意问,“你怎么还没走?不是下班了?”
静语愣了愣,回过神后急忙说,“不好意思,我走错门了!”她夺门欲逃,却听见身后传来那男子的声音,“让开,你干什么?”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令她的脚步如铅般沉重,竟再也挪不了半分,她回头看着被周芊芊八爪章鱼般贴在身上却强行坐起来的贺惊云,目瞪口呆。
贺惊云终于抬头看见了她惊讶又难以置信的脸,他亦是一阵错愕,等反应过来时,静语已经急步跑开了,将周芊芊一把推开,他怒道,“你再这样纠缠不清,可别怪本少爷将你扫地出门了。”
见他似要去追那女人,周芊芊杏眼圆睁,拉住他的手腕喊,“云少,你不能这样无情,我们在一起不是很快乐吗?为什么自从那女人进贺氏后你就不理我了?她究竟有什么好?不过就是你们贺家买的一个丫头而已嘛。”
见她拉着自己,贺惊云反手便甩了她一个耳光,听见啪的一声响,她完全怔住,待回过神时,贺惊云早已追了出去,她摸着滚烫的脸,愤然道,“贺惊云,你怎么敢玩弄我的感情?你以为我和梅岚一样会跟你好聚好散吗?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而另一方,静语跑得太急不觉摔进了花坛中,她一边去揉崴了的脚裸,一边对自己说,“宋静语,你生什么气,人家和谁好关你什么事啊?你应该把门关上悄悄走开才对啊,弄那么大的动静,岂不是自找难堪吗?”虽然这般说,眼泪却不自主的滚滚而落,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是觉得很委屈,很心酸,仿佛有什么心爱的东西被抢走的感觉。
远远地,传来贺惊云唤她的声音,她慌忙将自己藏进长得茂盛的几株青松后面,待他急步跑过去,才抹了把眼泪,一瘸一拐回到办公室。
已近黄昏的天色朝霞如火,她躲在卫生间里不敢出声,也许去送信给政府的时候就应该走慢点,她不应该急切的想回公司等贺惊云一起下班,结果就遇到这么尴尬的场面,她该怎么面对他呢?
想到这儿,她很懊恼,心里乱得跟麻花一样。
可终究她还是要回贺府的,感觉右脚裸处疼得钻心一般,静语只好在公司楼下叫了辆黄包车,她被送到贺府门口时,天色已是完全漆黑,沉重的黑漆铁门外,似乎有个人影在晃动,她诧异的走过去喊,“谁?”
“小姐,是我。”暗影处,走出个单薄的少年,灰裤青衫,却剑眉星目,静语一看见他如墨的眼睛便想起他是谁,步子玉,那个落魄被打的算命先生。
她有些奇怪,他如何知道她住在这里的?难不成他真是个神算子?
这样想着,却听他说,“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你住在这儿,我今天是特意来见你的。”
“你找我有事?”
“我就是来跟你告个别,”步子玉从怀里摸出一块血红如鸽子蛋的石头递给她说,“这是我们步家的传家之宝凤血玉,你收着吧,就当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静语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她不过是花了三十块钱而已,居然能换来这么一块价值连城的东西,凤血玉她曾听说过,极其罕见,他若有这么贵重的东西,为何还去借高利贷,又为何去摆摊算命?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步子玉自嘲的一笑,“我父亲也曾是大户之家的少爷,父亲去世之后我们才家道中落,母亲靠纺纱将我养大,可即便贫苦,母亲也要我好好念书,她说只有念书才能有出息。这玉,也许是价值连城,可我却不能变卖它,毕竟它是我步家唯一留下的证物,我只能送给我的救命恩人。”他说着,强行将石头塞进她手里,静语想后退,却被他拉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蓦然,身后传来雷霆怒吼,“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