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想着,却在走到乌军军营不到百米处被人拦住了去路,靳鹏阴沉着脸,目光中跳跃着熊熊的火焰,“告诉我,昨晚陪你出席舞会的人是不是步楚华?”
宋静语怔了怔,心底突然窜起一丝灵光,他既然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子玉,是不是代表乌军根本没有抓到人?想到这儿,她心下的焦虑渐渐冷却,抬起头淡淡道,“昨晚你不是见过了么?那是我一个朋友而已!”
“不用再瞒我了,”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靳鹏话语中带着一丝威胁道,“我记得你的家人都在天津经商是吗?舅舅早已得到消息他在天津,这几天全城戒严务必要将他找出来,我不想他们为难你,所以希望你可以跟我提供消息,不然我根本无法保你知道吗?”
宋静语吸了口气,讽刺的一笑,“是吗?靳鹏,你们乌军是打算诬告良民吗?宋家可是正经的商人,你们有什么理由对我们动手?”
“正经的商人?静语,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的弟弟宋静沐早就有前科,当初若不是步楚华威逼舅舅,我们根本不会放人!还有,那个林木轩,他的背景可不简单,坑蒙拐骗十足一个拆白党,你妹妹和他在交往,谁能保证她是清白的?”
“放开我!”怒火急涌,宋静语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反正这个世界是你们军阀说了算,我们平民百姓何来安逸?要杀要剐悉随尊便。”说完,她毅然转身一路小跑,身后,传来靳鹏的声音,“你明知道我不会这么对你,可家国大事比儿女私情重要,舅舅不会听我的!”
拐过转角,他的声音被风声淹没,宋静语停下脚步,无力的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不得不承认,靳鹏的话非常有道理,她对弟妹的行为实在无能为力,可眼下这种情况,在子玉和家人之中作选择,她该如何是好?
是夜,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安心药行,一家人因为天津突然吃紧的局势都没有外出,加上她一天一夜未回,宋承业担心的在后院走来走去,乍见到她,喜不自胜的迎上来。
“爸,你赶紧把药铺的生意点算一下,我们……可能需要立刻离开天津!”顾不得解释,宋静语抓住他枯瘦的手说。
宋承业一怔,从她凝重的神色看出事情的紧急性,只是……他犹豫片刻道,“这样吧,你先带弟妹离开,这么大间药行,即使将药材全部贱卖到黑市也需要一两天的时间,我一个老头子不怕什么,只要你们平安我就安心了!”
“不行,要走一起走!”
“静儿,听我的话,带静萱和静沐先离开,我不会有事的。”
宋静语看着父亲,他额头上布满了皱纹,两鬓的头发早已花白,可是目光中的坚决又令人不敢轻视,沉默一会儿,她摇摇头,“那我留下来陪你,静萱和静沐必须先离开!”
然后,不待父亲拒绝她快步奔进屋中,直接对弟妹下令,“你们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天津,趁现在风声还不太紧,再不走可就晚了。”
静萱愣愣的看着她,静沐则意识到出了问题,站起身直直的盯着她。
“为什么要走啊?”静萱问。
“来不及解释了,趁林木轩还没有将你拉下水之前立刻走!”宋静语这声沉怒几乎带着一股爆发的力量,令静萱瞠目结舌,却不敢反驳,只得悻悻的往楼上走去。
而宋静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又扫了一眼站在门边一脸颓然的父亲,终是咬唇道,“我带静萱走,你们可是一起走?”
“你们先走陆路去河南保安,我和爸处理了药行的事就来跟你们会合!”宋静语的话毫不迟疑,甚至带着股命令的味道,宋静沐从没有看见长姐如此凶狠严厉的神情,竟是咽下了后面的疑问,默然点头。
等弟妹带上足够的钱乔装匆匆出门后,宋静语才借口出去有事赶到篷阳院,可是很显然,这里被搜捕的一片狼藉,问过隔壁的商家才知道今天早上有官兵过来扫荡,将里面的职员全部带走,不过幸好,老板叶靖一今天没有过来,所以暂时是安全的。
宋静语略略放下心,只要靖一没事,想必子玉也没事,他们大概是隐匿到了哪个地方,暂时不方便见她而已。
回到药行后,她听见父亲在后院和梅姨说话的声音,“这些钱是你这几年跟着我们药行吃苦受累的报酬,我可能再也不能照顾你了,找个人嫁了吧,无论环境如何,只要他待你好!”
宋静语的脚步停在前厅大门后,心下一阵酸楚。
“不,宋老板,若没有你这几年的照顾,我早就不知道饿死在哪条街上,我家乡的孩儿也是靠着你们的救济才能生存,你是我的再造恩人,我怎么能抛下你们,即便要死我也不会离开你们的!”梅姨的坚决出乎意料,宋静语倒没想过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女人,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门外,一个小孩跑了进来,宋静语以为他要买药急步走向柜台,却见那小孩将一张纸条塞给她说,“姐姐,这是一个叔叔让我给你的,他说让你给我一包药带出去,别被外面监视的人发现了。”
宋静语愣了愣,将纸条放在鼻间一闻,果然有股淡淡的杜若花香,心下一喜,从药柜里拿出一点补血益气的药用纸袋包好递给他,还不忘赏给他两枚铜钱,望着小男孩蹦蹦跳跳的离开,她赶紧坐进柜台里拉开卷在一起的纸。
泛黄的纸页上,落着一行娟秀却有力的字迹:明晚六点,东郊码头出天津!
心里一跳,意识到子玉是让她安排全家离开天津的事后,匆匆赶到后院,父亲和梅姨正拥在一起,一见到他赶紧分开,梅姨面红耳赤的闪进了厨房,父亲则尴尬的望着她问,“怎么?出事了吗?”
“爸,药行已经被监视了,你赶紧去联系一下同行,看能不能将一些珍贵药材转让出去,其他的普通药材只能放弃,明晚我们必须离开天津!”
宋承业深知事情到了多严重的地步,所以点点头走了出去。
趁他去联系同行的时间,宋静语将铺子里的珍贵药材进行了整理,再点算了店里的流动资金和银票之外,将存款比较大额的几张银票交给梅姨,交待她第二天去买菜时躲开监视的人去取出来。
见大小姐对自己毫无二心,甚至将取出宋家大半数财力的重要事情交给自己,感动的无以复加。
一切安排妥当后,宋静语开始担心弟妹是否能顺利出天津,这一夜是在忐忑不安中度过,她几乎一夜都没合眼,到天亮的时候她将送来的报纸仔细翻阅一遍,幸好也没有什么不利的消息传出,心下稍安。
宋承业奔波了一夜,总算将大部分珍稀药材转给了相熟的同行朋友,对于这些举动,乌军出乎意料的没有阻止,甚至一直没有露过面,宋静语觉得这拖延的时间定是靳鹏帮自己争取来的,但能不能熬过今天实是未知之数。
快到正午时,梅姨终于回来了,菜篮子里掩藏着几根金条,当下军阀的政局混乱,纸币根本不能长久,只有金银才永不贬值,这个道理她也是明白的。
“只取出了这些吗?”将金条收进箱底,宋承业问。
“是啊,突然要取这么多,洋行说没有准备,还让我们明天再去取剩下的一半。”
宋承业看向宋静语,她没有说话,却从父亲的箱底抽出一根金条递给梅姨,“你先回老家避一避,等我们安顿好了一定去接你过来!”
“这怎么行,我……,”梅姨刚要拒绝就被她强行将金条塞入了手心,望着他们父女善意却坚决的目光,终是黯然点头。
送梅姨走时,宋承业的目光那般依依不舍,宋静语心中微酸却只能忍住,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梅姨刚走不久就折了回来,扑进店中时胸口中了一枪,如注的血自血洞和唇角四溢而出,她却强撑着一口气倒进了铺子里。
“英妹,怎么会这样?”扑通的声响惊动了在后院做饭的宋承业父女,急奔过来扶住她奄奄一息的身躯,宋承业老泪纵横。
“承业哥,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受他们的威胁在这儿监视你们,我……,”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梅姨艰难的说下去,“其实自从上次大小姐回天津,他们就……就用我儿女的命威胁我替他们监视你们,我……没有办法拒绝,可是我也不能……没有良心,所以才……!”
“不要再说了,我不怪你,别再说了!”宋承业伸手想捂住她的嘴,却捂不住她汹涌吐出的鲜血,眼看她的瞳孔愈渐焕散,身子痉挛的更加厉害,他仰天发出一声凄惶的呐喊。
蹲在一旁的宋静语泪花翻滚,却强自压抑哭声不流泻而出,最后的时光她必须留给他们,不忍打扰!
终于,梅姨的颤抖停止了,倒在宋承业怀中的那一刻,她的唇角居然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而宋承业只是紧搂着她,低泣如苍老的雄狮在追忆不幸中弹离去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