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早问红颜泛情波
后厅太过寂静,今日展翘寿辰,想来玄鹰堡众人都该去道贺了才对。
柳冠绝站在厅前,时不时地探头张望,焦急地等待展玄鹰带来的消息。
“冰儿,是说在这里等吗?”
冰儿点点头。
既然是,那怎么会还没有来呢?他不是会爽约的人哪。
那——脑中隐约有什么闪现,可惜消失太快,她还来不及抓住。停下来回的踱步,柳冠绝唤过冰儿,低声对她说道:“你立即去找水门主,或者,看到一个头戴蒙纱斗笠之人,都如实告诉他们我现在的处境——一定记住,除了他们,其他人,你千万不要开口半句。”
“我不走。”冰儿不傻,她握住柳冠绝的手,语音颤抖,“你有危险,是不是?”
“既然知道,你还不去搬救兵?”柳冠绝推冰儿,情知她忠心护主,只要说得危险,她定会照办,“半分延迟,说不定,我便性命不保。”
此招果然有用,冰儿短暂犹豫后,果真一路向花弄影暂居的别院跑去,片刻不敢迟疑。
“但愿,我的担忧是假。”望着冰儿离去,柳冠绝倚在门柱上,这才发现,冷汗湿透了后背。
不对劲,真的有点不对劲。
“错儿!”
一声尖叫,令柳冠绝神经更加紧绷,她猛地转头,见斜前方,一抹黄色身影闯入眼帘——
“错儿?”
不仅是段云错,她还看见紧追段云错身后的水君柔。
只在电光火石的那一刹那,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她整个人密实地捆入其中,而后吊起来,悬挂在半空中。
赫然明白了几分,她以指抠住网眼,拼了全身气力,大声冲段云错他们叫出来:“快走!”
水君柔似反应过来,猛跑一步,狠命向前一扑,将前方横冲直撞的段云错扑倒在地。
见状,被困在网中的柳冠绝刚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只见段云错身下的石板突然裂开,水君柔和段云错,就这么在她眼前,毫无防备地,齐齐陷落下去!
“不!”
柳冠绝惊叫,抠住网眼的手用力再用力,任由剑刃的编藤磨破了手掌也浑然不觉。
是她太冲动,听信了片面之词,早该料到,依展玄鹰的性子,怎会轻易妥协?
还是个陷阱,她还是诱饵,只不过,这一次,还牵连了水君柔和段云错。
好累好累啊……
眼前晃动的,一会儿,是爹的身影;一会儿,是花弄影温和的笑脸;一会儿,是展玄鹰似笑非笑的眼睛……
“冠绝,你太令爹失望了。”爹痛心的模样犹在眼前,对她毁婚,颇为苛责。
……
“只是,将来你莫要后悔。”花弄影眼露黯然,对她如此言说。
……
“若是可以,我希望,第一个遇上你的,是我展玄鹰。”若非亲耳听见,她定不会相信这话,是出自展玄鹰口中。
……
三个人的面容交替在她眼前出现,折磨着她已脆弱的神经。
“对不起,花大哥,我喜欢的,是展玄鹰。”
当年,京城东郊隐林,她怀抱生死一线的展玄鹰,面对花弄影,做出了选择。
她喜欢展玄鹰,喜欢了十年,等了十年,即便亲人不解,世人诽谤,也从未后悔,一念执着啊……
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泪水渐渐清涌,润湿了眼眶,再也盛不下,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低落。
眼睫动了动,柳冠绝缓缓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漆黑的夜幕以及躲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的月亮。
月亮?
柳冠绝试着动了动,却感觉浑身酸软,手脚无法动弹,低头望下去,见自己是平躺在地上,全身被绑了个严严实实。
“放心,绑得很结实。”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柳冠绝吓了一跳,费力地仰起脖子抬头望去,见立在身后不远处的人,竟是展翘。
柳冠绝蹙眉,回想事发前后,连出了因果,“是你故意派人说是展玄鹰找我?”
展翘不紧不慢地上前,走到柳冠绝的侧面,拍了拍手,口气很是赞赏:“若非事关展玄鹰,你怎会如此轻易上当?”
柳冠绝瞪他,一脸愤然。
无视她眼中的怒火,展翘蹲下身来,“话说回来,花弄影的眼光果真不错。”说到此,他的脸上,尽是得意的笑容,“只可惜,你不要他。”
话说到这分上,柳冠绝倒平静下来。一直好奇展翘为何敌视花弄影,如今,这可是个大好机会。思及此,柳冠绝凝神,缓缓开口:“你为何,要针对花弄影,即使过了十年,也不放弃?”
“你知道什么叫报复吗?”展翘笑起来,鬼魅的笑容出现在老者的颜面上,看上去,令人有些胆寒。
“你跟他,有过节?”
展翘冷哼一声:“毛头小子,我跟他,倒没什么过节。”捋了捋下巴的长须,“我只是想让他知道,失去心爱之人,是什么滋味。”
见柳冠绝眼神茫然,显然对他的话莫名其妙,展翘也不介意,重又站起身来,对着已从云层中探头的月亮,似乎陷入往事沉湎,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柳冠绝发问:“你可知,花弄影的母亲,是当年江湖的第一美人?但凡见过她的人,无不为那样的丽质容颜和脱俗气质而心折。如果当年她肯回眸顾盼眷顾,哪怕只是一笑——”说到此,他的目光阴沉下来,语音愤懑,“算了,提那无情的女人做什么,反正——哼!”
冷笑声渐起,好似千万条蚂蚁在肌肤上攀爬,令柳冠绝浑身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想拿我威胁花弄影?”柳冠绝扭动着身子,挣扎地半坐起来,望向展翘,想要提醒他一个可能被忽略的事实,“我与他早就解除了婚约,彼此之间,再无任何干系,他又怎么可能就范?我劝你别白费心机了。”
“那可不一定。”展翘盯着柳冠绝,高深莫测的样子,令她心里有些毛毛的,“他虚晃一枪,便想叫老夫相信他的新欢是水君柔,也太自不量力。不过也好,两个我都擒住,再叫他选,万无一失。”言语到此,他蹲下身,口气很惋惜,“柳坊主,到时候他要是没选你,只能怪你命不好了呀……”
“有劳你费心了。”柳冠绝冷冷地开口,谁要他假惺惺的可怜?
展翘愣了一下,继而大笑,拍起巴掌,“柳坊主,生死关头,你还能沉得住气,老夫不得不佩服——”
话音未落,见他快速出手,在她肩侧猛拍了两掌。
水君柔只觉得身子一震,而后,浑身无力,整个人软绵绵地趴下地面。
想要张口说话,奈何没有声响。
“没办法……”展翘状似遗憾地耸耸肩,“老夫专门为你准备了盛宴,可不希望,酒席未开,便少了主菜——来人啊!”
一声令下,身后即刻有了黑鹰堡的人,架了她左右,抬起来,径直走到不远处的水边。
一条小舟水面载沉载浮,借由淡淡的月光,能看清舟底有几个酒盏搬大小的洞,正汩汩朝船底涌入水波。
一眼即刻看出,是被人为打凿。
“还不请柳坊主上船?”展翘呵斥,待随从将柳冠绝架上了小舟,平卧其上,他才攀住船檐,低声对她开口,“忘了告诉你,这是藏龙潭,据说很多人下去,尸骨都没找到。呵呵,柳坊主,估计支持不了多久的——不过你放心,很快,花弄影也会下去跟你做伴了。”
背后的衣衫逐渐被浸湿,肌肤感觉到了寒意,柳冠绝死死地瞪着展翘,想骂他卑鄙无耻,奈何自己被他点住了哑穴,只能怒视,不能言语。
“哦,对了。”展翘沉吟,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笑得好生奸诈,“当年玄鹰回来后,曾企图脱离玄鹰堡,我想,这件事,大概跟你有关。”
心房一震,柳冠绝屏住了呼吸。
“别紧张哪。”见她的反应,完全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展翘在心底冷笑,“我当然不会乐见他为了一个女人背叛我,但有时候,这是控制他的最好砝码。”
水漫了上来,柳冠绝浑然未觉,只是一直盯着展翘,嘴角动了动。
“啊?”展翘作附耳状,“你问我对他怎么样了?自然是好好的。我告诉他,只要他不走,我会让你好好地活着。”
原来如此,他交换了他的自由,是为了她的安危……十年的等待,并不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哪……
“只是没想到,你对玄鹰的左右,实在太可怕。”展翘脸色一变,笑容深冷起来,“所以,我现在后悔了。”
言罢,展翘站起身来,接过旁人递来的斧头,高举过头,“柳坊主,祝你好运!”
柳冠绝闭眼,偏过头去,眼前逐渐朦胧,是泪,模糊了视线。
斧头劈斩下来,砍断了拴绳,小舟随波逐流,载着柳冠绝缓缓朝藏龙潭漂泊而去……
夜幕降临,展玄鹰站在栖凤楼前,右眼突然跳了一下,他皱眉,伸手揉了揉,谁知,是比方才更猛的一阵狂跳。
有不好的预感,却又不知,究竟会发生什么。
回头瞧了瞧紧锁的楼门,他安慰自己——里面关着水君柔,那才是用来要挟花弄影你的筹码。
至少——柳冠绝,应该是安全的。
“玄鹰?”
“是。”从自己的缅想中挣脱出来,展玄鹰上前一步,靠近前方背对自己而立的展翘。
“所有的义子中,我最看重的,是你。”展翘回头,目光扫过身后徒众,最终,落在展玄鹰身上,“你当年虽完成得不够圆满,倒也令花弄影颜面扫地。”
“是义父神机妙算?熏了解花弄影的弱点。”展玄鹰低头,视线有些飘忽,手不由自主在身侧紧握成拳。
“不愧是花千华的儿子啊……”展翘叹了一口气,语调逐渐冷了下去,“既然在乎情意,我倒要看看,今日他一己之身,如何同时救两个女人!”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令展玄鹰愕然不已。手心微有汗意,他勉强笑出声来,艰难地开口:“义父真是说笑,栖凤楼内,只有水君柔,何来两个女人?”
展翘睨了展玄鹰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古怪地笑了笑,“为什么非要把两个人都藏在栖凤楼呢?狡兔三窟,玄鹰,义父教你的,莫非都忘记了?”
展玄鹰只觉脑中轰然一片,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把冠绝她——”
“她很好。”
展玄鹰长吁了一口气。
注意他的失态,展翘眼中精光一现,慢慢开口:“不过,待会儿就不一定了。”
因为展翘的这句话,展玄鹰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摸不准他究竟什么心思,展玄鹰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勉强挤出笑容,艰难地开口:“义父,柳冠绝与花弄影已无瓜葛,我们手上有水君柔,为什么还要——”
展翘冷哼一声,打断展玄鹰的话,盯着他的眼睛,“你说这话的意思,可是指我老糊涂了?”
“玄鹰不敢。”展玄鹰低头,硬生生地逼下已到嘴边的言词。
见展玄鹰不再开口,展翘唇角露出狡黠的笑容,故意向他发问:“一个新欢,一个旧爱,你说,花弄影究竟会选谁呢?”
“玄鹰不知。”展玄鹰木然地开口,慢慢后退,盯着展翘的背影,赫然发觉自己口中有血腥的味道。
水君柔在栖凤楼内,那,柳冠绝呢?还有花弄影,新欢旧爱,他究竟会选择救谁?
越是想,越是心神不宁,伸手抹上嘴角,指间的殷红令他更加心浮气躁。
一片树叶,自眼前轻飘飘地缓缓落在展翘的鞋面上。
“来了!”
只听展翘低语一句,月光下,几道人影掠过护墙,眨眼之间,已站定在距他一丈开外的地方。
失神中的展玄鹰抬头看去,是花弄影率了万花阁众人前来。
“展堡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来,是要人的。”花弄影冷冷开口,表情不怎么好看。
“老夫这里人倒是不少。”展翘皱眉,状似不解地以指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就不知,花阁主看上了哪个?”
“冠云坊坊主柳冠绝,以及,我的侍婢水君柔。”哪会不知展翘装傻,花弄影加重语气,沉声说道。
“哎呀!”展翘恍然大悟,笑容别有深意,“两位都是花阁主的红颜之己呢。”
“那就请展堡主放人!”花弄影上前一步,显然已没有兴趣再说笑下去。
“花阁主真是说笑,柳坊主是我请来的客人,水姑娘是万花阁的人,老夫怎敢怠慢?”见引得花弄影动怒,展翘向后退了一步,侧身,示意身后的人让开通道,“水姑娘就在里面,阁主随时都可以进去找她。”
花弄影扫了一眼展翘身后神色异样的展玄鹰,再望向展翘,“柳坊主呢?”
听花弄影问柳冠绝的行踪,展玄鹰屏息,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难为花阁主还记得故人。”仿佛等得就是这句话,展翘挥手,“今日月色不错,我请柳坊主去了藏龙潭。”
四周忽然涌出许多人,围成圆形,将花弄影他们统统包围起来。
藏龙潭?总算得知了柳冠绝的下落,展玄鹰的拳头握紧了又放开,为她的安危担心不已。
见花弄影开始迟疑起来,展翘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栖凤楼,藏龙潭,阁主,你要先选哪一个?”
见花弄影沉默不语,展翘接过旁边一人的火把,转身向后走,掀开原本铺在地面的黑布,赫然露出硝石和火险。他回望了花弄影一眼,很满意瞅见他脸色突变,稍微将手中火把倾斜了一些,“这么多火把,要是谁不小心——”
“展翘你——”花弄影刻意压制的话语中,是掩饰不住的愤怒。
“还有——”展翘重将火把递给旁人,口气悠闲地像是在聊家常,“我为柳坊主准备的那条船,好像被凿了几个洞。柳坊主又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藏龙潭的水很深,花阁主预计柳坊主大概能够支撑多久?”
展玄鹰听得自己心跳越来越快,几乎快要从口中蹦出来——栖凤楼在南,藏龙潭在北,黑影堡南北两侧相隔极远,即便轻功来去自如,往返也得一炷香的时间。
而眼前的形势,无论那个女人,都不可能支撑太久。花弄影要救一人,就必须舍弃一人!
这个答案,令展玄鹰的胸膛,火烧火燎。
旧爱新欢——想起展翘的话,他的心,莫名揪紧得生疼。
眼前有些迷糊,慢慢浮现的,是当年的那张羞赧的笑脸——
“还能再见吗?”淡淡的殷红芙蓉面,好生动人,情不自禁,他便陷入她的笑颜中。
柳冠绝,冠绝天下,若是没有他的介入,她现在,或许会生活得很好……
回想当日差点命丧在花弄影手中,她不顾一切地阻止,泪眼婆娑,一向若有似无的笑容,尽是苦涩,温柔地拥紧他,给他选择
——“就等你想好了,再决定吧……”
他选了,直到将自己的自由作为筹码,与义父交换,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那个叫柳冠绝的女子,在他心目中所占的分量——宁愿失去一生的自由,换她平安无事。
只是,明白得太晚……
“花阁主,水深火热,你可要想清楚啊。”
展翘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展玄鹰蓦然回神,死命地瞪花弄影,气恼他为何到此时还在犹豫。
花弄影居然也在回望他,目光中,有他看不明白的东西。
——你到底在等什么,救柳冠绝,柳冠绝呀……
展玄鹰无声地呐喊着,对这样折磨的对峙,几乎快要坚持不住。
突然见花弄影凌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个身,就要向栖凤楼相反的方向奔去。
他的选择已经很明显,面对展翘的背影,展玄鹰紧绷的肌肉逐渐松弛下来,嘴角竟有几分笑意浮现。
看清了花弄影的去向,展翘冷冷笑了一声,沉声叫道:“玄鹰!”
展玄鹰得令,双足猛地顿地,跃上近旁的树干,紧追几步,挡在花弄影身前。
隔着几丈的距离,展玄鹰望着花弄影,将还有些发颤的手背到身后,打定主意,一旦他出手,自己便佯装受伤失手让他过关。
他要花弄影救柳冠绝!
他还在想,对面的花弄影却诡异地一笑,他禁不住愣了一下,花弄影突然向他飞来。
心下明白是对他进攻,展玄鹰也当即跃起,向花弄影劈掌,却没用丝毫内力,铁了心要任花弄影将自己打下树去。
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眨眼间,花弄影已绕过他,轻轻松松停留站定在栖凤楼之上。
“你!”展玄鹰愕然,踩着树枝,回身看花弄影。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去藏龙潭,他之所以要大家误解,目的就是要引出他!
“花弄影,你要救的,不是柳冠绝?”他愤然质问,几乎是气急败坏,恼他妄顾柳冠绝的性命。
“我现在要救的,是水君柔。”花弄影摇头,冷冷地回应他。
“你忘记了吗?柳冠绝现在是生死一线间!”难以忍受他如此漠然的态度,他远远地冲花弄影咆哮,额头的青筋毕露。
“我知道。”花弄影对他的狂怒不以为意,倒是缓缓开口,“救与不救她,也只是在你的一念之间。”
他的话,令展玄鹰一时之间愣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一念之间,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花弄影只有一人,无暇顾及两名女子,既然冠绝早就选了你,她便不再是我的责任了。”这番话,说得没有半分犹豫,昭示自己救人的立场。
展玄鹰只觉自己呼吸困难,脚下不稳。
“十年时间,磨炼够久,你若是还没明白自己的心,冠绝一死,也算解脱。”自己才说完,便被展玄鹰狠狠地瞪了一眼,花弄影也不以为意,只是叹息一声,“展玄鹰,冠绝曾亲口告诉我,她来这里的初衷,只是为了再见你一面。”
展玄鹰的脸,开始痛苦地抽搐起来。
……为什么,你不来找我……
她在身后问自己,可他,却没有给她答案。
原以为没有他,她能过得很好。可笑他自认为的庸人自扰,原是庸人作茧自缚,扰乱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十年难以挣脱的绵绵情意。
是他困了心房,不肯去面对,以为只要逃避,她便不会受到伤害。
可是,现在呢,现在呢,他竟放任她再次涉足险地,还怯懦地妄图借助他人去救她的性命!
展玄鹰,着实可恨!
冠绝、冠绝、冠绝、冠绝……
他反复呢喃的低语忽然变为长啸,到最后,大吼一声,在树下展翘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整个人凌空翻了出去,直奔藏龙潭而去。
好冷好冷……
柳冠绝恍惚的意识中,勉强能够判断船在迅速下沉,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已浸入水中。
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唯有瞪大的眼睛,在一波一波冲击过来的潭水中,牢牢对准天上的银盘。
若是当初,那个月夜,她不曾与展玄鹰见面,不曾为他疗伤,会怎么样呢?
或许,她早顺了婚约,嫁入万花阁,与花弄影相敬如宾,膝下有了孩儿,安心相夫教子,在众人的尊崇中,安然度过一生。
若是没有展玄鹰的出现,她会安心接受这个结局,可是——
感觉嘴唇已浸入水中,想来舟身又是下沉了数寸,急速的水流涌动,断断续续地涌入鼻腔,有些难受。
只有水声,无人能发现她的处境。这一次,怕是真的要死了。
她闭气,缓缓敛合了眼睑,眼前一幕一幕,竟都是与展玄鹰相遇相知相识的情景……
娇颜没入水中,冰冷的寒意浸染了面庞,胸肺被挤压着,憋得她无法透气,像是要爆炸开来。
终是忍不住,呼吸散乱,张口一呼,四面八方的水灌入口鼻……一连串气泡从唇边汩汩而起,她睁眼,唯有望着上方水面一波一晃的月亮,离自己越来越远……
长发在水纹中晃动,来来回回在映入涟漪的花容飘拂,周身的衣裳逐波而舞,散开了裙边流苏,水流涌动,席卷着渐带向下沉……
突然,平静的水面动了起来,月亮的形状开始摇晃,正上方已是模糊的水域中,似有一道影像掠过,而后,是什么东西铿然落入水中,好生作响,吓得她快要迷离的神志,被这一刺激,生生转醒了几分。
模糊的视线中,有什么朝自己接近,打破了周遭水波的平静,一时暗潮汹涌,波澜不停。
随后,下颌被牢牢捏住,下一刻,不知为何,手脚忽然能动弹起来,还有气由口中渡过来。
窒息中的昏眩稍有好转,浑浑噩噩中,她依附着托住自己的力量,朦胧水流中,竟看到近在咫尺的熟悉的眼。
那双黑眸,在灰白的水中,显得如此突兀,即便想要忽视,也无法办到。
见她有了动静,那双眼,透出乍喜,而后,一双手抚触过来,贴上她的面庞,随着水流,在她颜面流连。
周遭的水色逐渐浅下去,上方的月亮由暗到亮,又能清晰看见,还有在上升的过程中,自唇畔受过的渡气,她能感觉化在她口中无声的呢喃——
冠绝、冠绝、冠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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