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是半个小时之后,卫九成功从**里取出了孩子,第一个孩子取出时,情况还算可以,没几下就哭了出来。第二个孩子取出来的时,情况却有些不好,胎儿在体内被脐带缠绕,已经出现缺氧,身体有些泛着青紫。
但或许是遗传了卫九娘的坚韧,这个不屈的孩子仍旧活了下来,但极为虚弱,哭声就像小猫一般。
听见了孩子哭声,门外传来了小妇人欢喜的声音,“小姑娘,需要帮忙吗?”
对着一位昏迷不醒,有早产迹象的孕妇,又拿了刀,小妇人早就想到那位小姑娘要干什么。剖腹取子,这是舍母留子的法子,极为血腥,是极端之法,但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可这事官府要是追究起来,可就不简单了。
她以前就听说过外地哪个地方的一个丈夫在妻子难产时便将妻子剖了腹,虽取了孩子出来,妻子却死了,这丈夫被人给报了官,最后被判了个谋杀的罪名,流放到了苦寒之地。
女人产子那是在鬼门关走上一圈,生死各半,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是自古而来的道理,剖腹取子,毕竟有悖伦理。
而母亲愿意赴死救子,人情所在,官府断这一类案子便是两难,是以多是不报不究。
小妇人心里虽有千万的顾忌,但毕竟她也是做母亲的人,平时又是个心肠软的,倒是做不出将人赶走的事来。
而且瞧这小娘子的打扮,那衣裳虽然破了脏了,可一看衣料便不是出自寻常人家,且那小姑娘的打扮也甚为奇怪,她更是有所顾忌。
而且方才在那屋里,瞧见那小姑娘附耳过去,想必这取子的想法是来自于小娘子,这等法子想来也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能想出来的。
她本想是否要上去帮忙,可自个儿见血就有点犯虚,而且也觉得自己见不得那剖腹的场面,平时连杀猪都不敢看的她,一想互那是人腹啊,便就觉得有些心寒。再者这小姑娘倒也是个坚决的,不提半分要她进去帮忙,她也便歇了心思,提心吊胆地在外等着。
眼下见孩子都已经出来了,倒也定了些心,只是一想到这孩子一出生就要没了母亲,又想到了自已的丫头,同样都是苦命的,心里便是犯起了辛酸,又对这屋内的人起了几分怜惜,是以就问起了是否需要帮忙。
屋里半晌没有动静,只有微弱的孩啼声,过了小半晌,才听见一个疲惫沙哑的声音,“嫂子,麻烦你进来帮下忙。”
小妇人舒了口气,轻轻推开了门,屋里是浓浓的血腥味,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一对双生子放在坑上,身下垫着她给准备的自己丫头用过的、虽然看起来旧但质地却软的麻布。
炕上那位小娘子眯着眼睛,面色更为苍白,嘴角有一些腥红,额间都是汗,两只手却是死死抓着身下的凉席,竟将席子抓破了,她的头边放着一块麻布,估计是用来咬牙的,布上还有牙齿咬出来的洞及血迹,想那嘴角腥红怕就是牙齿过于用力而挤出来的。
她本以为会看见极为血腥的场面,比如肚子翻开、肠子外冒,流血如流水般的场景,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炕上的小娘子完整得很,那肚子已用棉布盖着,布上有小片的血迹。
“嫂子,麻烦你给孩子洗一洗。”听到了声音,小妇人才回过神来。
卫九此刻已经精疲力尽,她握着卫九娘的手,感受着她的脉搏越来越弱,她的生命正在渐渐流逝。
先头那一丝怪异的感觉在面对死别的时候都消失了,只剩下一股悲伤在卫九的心头压着她喘不过气来,看着面色苍白的卫九娘,她仿佛看见了自己在死亡,心口如压着重物一般地难受。
“我要是有血亲的妹妹,便是你这般。”轻轻浅浅的声音忽然响起,卫九抬起头来,卫九娘的眼睛明亮像是星子,像是回光返照。
卫九在梦中做了那么多年的卫九娘,早明白卫九娘这么说是什么用意。
卫九娘这般说,便是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她自知自己只剩了一口气,唯一担心的便是两人的孩子。她遇人不少,聪颖的、奸诈的、心善的、歹毒的……看人十个有八个准的,这小姑娘,虽是年纪轻轻,眼里却有历经人世的沧桑,想必不简单。
对方既然敢对她剖腹,她虽瞧不见那手法,但那时她却从痛苦中瞥见了这个眼中执着、认真的神情,还有很复杂的她来不及理清的情绪,却皆是没有恶意。
而且她心里头还有另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与对方长着一幅与自己颇为相似的面貌无关,仿佛是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她已落入绝境,无力反击,唯一的挂念便是孩子,这两孩子绝不能送回盛京,也不能被人找到。
“北方女真一族,带领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称为……领生人,由领生人给孩子取名,孩子会福康一生,我的孩子与你有缘,不知可否赐名?”这几句话,卫九娘却是费了很大的力气说完,说完之后,面色可是苍白了几分,似乎每说一个字便夺去了她的一丝生机。
若卫九给孩子取了名,自然是不一样的情分。卫九娘之意,虽有几分算计的味道,卫九明白,心内并无恼意,只觉得悲哀。便是这般时刻,她也满是忧愁,如果她遇上的是一位良人,便不会如此凄惨,而是应该享受为人母的喜悦。
卫九握住卫九娘的手,“不要说了,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你可能不相信,我一直都梦见你,梦里我就是你,我和你一样爱过、痛过、恨过,也一样深深期盼着孩子来到这个世界。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与你相见,但只要我存在一天,我就会照顾好孩子,那是你的孩子,我也把他们当作我的孩子。”
卫九娘的眼中满是惊愕,她忽然间想着自己十三岁时去了相国寺求福,在相国寺的后山遇见一位女尼,这位女尼莫名其妙地对她说了一句恶毒的话,她说女侯府有断后之劫。
东平侯卫氏乃先皇亲封,是大明唯一一个可传嫡子或嫡女的爵位。东平侯府子嗣单一,只剩她一脉,这等断后之言乃是诛心之语,卫九娘自然怒极,但见那女尼浑身脏兮兮,行为还有些怪异,且随行的僧人说她本是个得道的出家人,后来却莫名地疯了。见是疯子,卫九娘这才没有发作脾气。
只是那女尼被拉下去时,眼着她的眼神一瞬间清明,还说,“有缘人,唯一直陪伴着小姐的有缘人能化此劫。”
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虽是疯癫之语,卫九娘到底还是将话记在了心中。
如今,眼前人的这一翻话看似无稽,却莫名地将这段记忆给唤了出来。
也不知是那种熟悉感,还是这样一段带着佛门神秘气息、关于命运劫数论断的记忆,卫九娘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般紧紧抓着卫九的手,眼睛圆睁,透露着期盼。
“所以,我知道你是卫氏九娘,母亲还为你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昭然。”卫九的手也紧紧握着卫九娘,勉强扯了扯嘴角,想把温和的善意展现给对方,可感觉只剩下苦涩。
卫九娘的眼中的惊讶最后转变成欣慰,所有人都因为她是她父亲第九个孩子,自父亲叫她九娘起,所以都九娘九娘地叫,几乎是鲜少人知道她的母亲为她取了名,叫作昭然。
若不是因为嫁与瑞王,她便是东平女侯。可即便她嫁了瑞王,今上也保留了她的嫡亲血脉继承侯爵之权力,她是曾经的东平侯女世子卫昭然,将来的东平侯之母,而不仅仅是大理寺少卿杨贤杨氏一门里排行第九的小辈。
此刻,卫九娘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些混乱的画面,与自己长着同一幅面貌的年轻女子活了另外一个奇异的世界,她愕然瞪着卫九,“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