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香看阻拦不得,只得对陆百亭道:“不知可否请公子差人往寒府给我相公送个信?”
陆百亭皱了皱眉头:“你相公在寒府?”
识香应道:“寒府的门房容小毛是我相公。”
陆百亭先前听识香说她嫁到了小容村,便只以为识香的相公也是个花农。此时忽然听说是个门房,心中惊讶是如风卷过。
忽然觉得自己身为庶子,至少家中还算是兴盛,也许该庆幸一二。传世几百年的世家,一夕败落,虽说是旁支,但竟然将女儿嫁给了身为仆役的门房。
陆百亭一时觉得花家真是能屈能伸,一时又有些惋惜。
这么几个念头转过,陆百亭竟是半晌没说话。最后,才挥了挥手,让青印去送信了。
碧水茶楼离古家并不远,识香上了马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车便经由侧门进了一个大院。隔了片刻,便听车外的青墨请她下车。
识香从马车上下来,便听青墨道:“少爷进去见外祖老爷了,一会儿应该会请您进去,还请您稍候。”
青墨很是熟稔的引她在树下的一个石桌旁坐了,人离开了一小会,便端回来一壶热茶。虽然简单,倒也不显得怠慢。
热茶下了半杯,陆百亭从院落旁的一条小径转出来,在石桌前站定,微微一笑道:“外祖现在正好就在牡丹园里,听说我请了娘子过来,让我带娘子直接进去。”
识香看陆百亭的做派,暂时是不打算放她走了。只盼见过古老之后,能快些与云艳等人联系一二。识香叹口气,果然是祸兮福所倚,且不说以前都不知道寒岭城还有个古老,即便是知道,以她一个小丫头的身份,别人也是不会见她的。
如今,却是苗记布庄的一句话,引出这么多事情来。
识香跟在陆百亭身后,往古家的牡丹园走去。从侧院出来,跟在陆百亭身后转了两个弯,行了大约半里地。识香远远就感觉到一股勃勃生机往自己涌来,识香顺着自己的感觉看去,一道矮墙之后,一大片的牡丹已经抽出了新绿的枝叶,在早春傍晚的霞光中摇曳身姿。
而这一大片牡丹中,一个赭衣的老者站在一株牡丹前,愁眉不展。
一园子的牡丹都是正值开花龄的牡丹,老者面前那株牡丹与园中的其它牡丹比起来,长势差了许多。其它牡丹枝叶蓬勃,老者面前的那株牡丹却仅仅抽出了三五片小叶。
“外公。”陆百亭引着识香走进牡丹园,在离老者还有三尺之地的时候喊了一声。
老者回身,便看到了跟在陆百亭身后的识香。老者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你说的人就是她?”心内却有些不以为然,这样一个丫头,恐怕还没他这株牡丹年纪大。
识香屈膝福礼:“容花氏拜见古老。”
古老点头算是应了礼,接着便道:“你也无需多礼,且来帮我看看这株牡丹,今年是何缘由,竟是到今日都长不动?”
识香没想到,陆百亭把她带过来竟是真的有事。但事已至此,识香也推辞不得。只得往前走了两步,和古老一样站在了牡丹面前。
识香凝神往那株牡丹上看去,牡丹上的绿芒细弱且极其内敛,整株牡丹地上部分已经近三尺,地下的部分却只得一个拳头大小。识香转头往另外一株牡丹上望了望,凡是地上部分绿芒有三尺的,地下部分的绿芒也足有一尺多。
识香这样看着也看不出名堂,问道:“不知是否方便仔细看看?”
古老似乎本来也没准备让识香看出什么名堂,此时听识香提问,反而提起了兴致,问道:“怎么个仔细法?”
识香应道:“我想扒开看看底下的根。”
古老没说话,转身走了几步,拿回来一把铲子。
识香接过铲子,蹲下身,顺着牡丹的根系,小心又快速的扒开了一层泥土,却半点儿都没有伤到根系。
古老看到她的手法,眼里的质疑不知不觉便少了几分,看根系慢慢从土中显出形色,也不自觉蹲下了身。
识香到底是自小就跟牡丹打交道的,小时候跟着花浩然,松土施肥这种事情也是常做。识香把一条侧根一整个扒出来之后,松了口气,还好有些东西学会了就不会忘记。
识香看着掌心这条牡丹根,顺着根尖往上捏了捏,靠近根尖的部分都已经枯硬。轻轻一掐,便脆生生断做了两节。因为小容村种的是牡丹皮,识香在读《花经》的时候,对根的部分了解也要相对仔细些。
识香顺着根部一路往上掐上去,直到她能看见绿芒的那一部分,根系才捏起来有了些水分。
见状,识香心中也有了数,对古老道:“古老,这株牡丹的根部基本都是这个情况了,所以才长不动。”
根都枯成这样了,牡丹不死就是大幸,自然不可能长得旺盛。古老这些日子对这株牡丹又是浇水,又是施肥,其它法子也不知用了多少,却没想到要将根扒出来看看。
大约从三十多年前起,通渠花氏每年在花会上展出的异种牡丹,便已经没了多少变化。
异种牡丹之所以能够在大崇国受人追捧,让千千万万人魂牵梦萦,便是因为一个“异”字。每年的花会,人们都需要能够见到更多的“异”种牡丹。
因此,花家虽然依然年年名列前茅,却让大崇国许多行内人士认为,不过是家族底蕴,仅此而已。
数十年前一场水患,花家从此一蹶不振。更是让大崇国多少花艺中人,将此结论给坐实了。许许多多人,包括古品策,对花氏的认知里便多了许多的不以为然。
苗记布庄的那株牡丹的事情,古品策一早也听说了,但心中觉得是巧合的几率比较大。
直到此时,古品策对花家的看法才多了些改变。
其实,真要换一个花氏的人来,也不见得能向识香这样,一下子就看穿问题所在。
古品策自然不会知道,识香是掌握了《花经》后四卷中的望气之术。但是望气之术也确实是花家技艺。
只说此时,识香下了结论之后,因为忽然意识到花家传世数百年,必有其可贵之处,古品策反而心平气了。遂语气平和的问道:“小友觉得,这是病?”
识香仔细看了看手中枯掉的牡丹根,并没用灰雾在根系上缭绕,遂摇了摇头道:“不是,就是枯死了。”
古老问道:“可还有救?”
识香想了想,法子倒是有,但是这一部分却已经是属于培植异种牡丹才会用到的一些技艺,与她教给小容村人的办法重要程度并不相同。
识香便有些踌躇,一来,并不一定能救活;二来,这法子也不好教给别人。
古老打量识香的神色,也知道并不是一定能救活,便道:“若有法子,便是有一二希望也是好的。”
识香一面归心似箭,一面又纠结到底要不要说,心中忽然灵光一闪,道:“族中秘技并不适合外传,古老若是信得过,不如将这株牡丹予我带回小容村,这样一来,活得可能性倒是能大上几分。”且她还可以一边研究《花经》一边施救,也不算骗人。
这次却轮到古品策半天不说话了。
许多异种牡丹不到开花的时候,也不太能看得出来牡丹的价值。但从古老犹豫的程度看来,这株牡丹只怕身价不低。物以稀为贵,异种牡丹培植出来,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轻易托与他人照管的。
识香方才只想到了自己的技艺不外传,却将这一点遗忘了。此时看古老犹豫,才觉得自己刚刚突兀了,又感念陆百亭对自己到底有相救之恩,踌躇片刻又道:“若是古老不放心,且容我回乡禀过家人……”
陆百亭这时却开口道:“容家娘子今天刚刚出了这样事情,回乡之后,容家娘子还能这样自由出来么?”
古品策并不知晓之前的事由,问道:“出了怎样事情?”
陆百亭便将识香因为苗记布庄的牡丹而被人盯上的事情说了。
古品策也是有子女的人,若是自己的女儿或孙女出了这样事情,他肯定是不放心她们再出门的。倘若如此,怕是这株牡丹就没有活头了。他自问,并没有多少把握,能将这样一株都快没根的牡丹养过来。
思量一番,古品策心中便有了决断,对识香道:“与花氏的牡丹比起来,也许算不得珍贵,但是即便如此,这样儿牡丹如今世上也仅此一株,与其消失,倒不如多出几株来也是好的。”
言下之意,便是识香真的另外留种,也是默许了。
身为花氏子弟,识香离开通渠时,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在族中花学上学之前,首先要背的,其实并不是牡丹的种植,反而是行内约定俗成的行规。
识香闻言,并没有高兴的神色,反而正了脸色道:“古老,即便多出几株来,我也保证多出来也一定是在您的家里。”
言罢,识香又强调了一句:“花家族规,我虽是外嫁女,技艺在身,也是不得违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