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心随马车来到静心居,下车后,车夫便把着车走远了,此时这里一片静悄悄,秋韵提着引灯,肩膀上下起伏着,隐约还有啜泣的声音传来,见到瑾心,再也忍俊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秋韵,你这是怎么了?”瑾心对着手呵了口气,搓了搓手道,雪,似乎越下越大了,寒风萧瑟,一阵风急,冷入骨髓。
“七小姐,你可回来了。夏红,她,她……”秋韵话没说完,又哭了起来。
瑾心心中一紧,不安的感觉从心底袭来,她颤抖着声道:“秋韵,你到是说啊!”
“小姐,今日里你随大夫人进了宫,夏红一整天都痴痴呆呆的,时而大哭,时而大笑,只道苍天不公,我们只道她是前日里受了四夫人的刺激,谁知一个没注意,她竟自个儿上吊了!等发现时,人早已没了气儿。”
“什么?!怎么会出这样的事,现在人呢?”
“四夫人道晦气,早早命人掩埋了。”
“……”西风急,吹在本已心冷的瑾心心中,更是感觉透心凉。早上走时,人还好好的,晚上回来,便是连最后一眼都见不上了。这样想着,脚已迈入静心居,仆婢们都没有睡,在院落里点满蜡烛,以托哀思。为朱满面憔悴,一向和蔼的脸上,此时则满面严肃,见瑾心进来,道:“七小姐,咱这静心居的人,大多从小在府内长大,有些还是从牙婆手中买来的,如果被撵出府,眼下又快过年的光景,实在是没地可去呀。”
“是啊,七小姐。”许多人附和着,目光里,闪着希冀的光,此时竟都将希望寄托在了一个六岁的孩子身上。
“你们可愿跟着我?”瑾心软软糯糯的童音响起,语气里,竟是与年龄不相趁的早熟。
“愿意,奴才(奴婢)愿跟着七小姐。”众人围了过来,对着瑾心道。
“好,只要我在兰府有一日的光景,便有你们一日的光景。”瑾心说着,又搓了搓手,秋韵进了里院,不多会拿出一件松鼠毛的披风,给她披上。
“好。”众人听得这话,似乎吃了一颗定心丸,暂时安下心来。瑾心披上披风,又对着仆婢们道:“今日里,皇上已封我为五品女官,有俸银,明日个会另安他处,到时候,我自会带着你们一起过去。”
“太好了,七小姐。”仆婢们兴奋起来,烛光映着他们冻得红红的脸,瑾心又道:“时候不早了,都先下去歇着,明日里,还有得忙活呢。”
“是,七小姐。”
等仆婢们散去后,秋韵搀扶着瑾心来到二院,瑾心这才觉得鼻子发酸,强忍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回头对着秋韵道:“陪我到七娘住处看看。”
“这么晚了,小姐。”
“走吧。”
“是。”
刘氏的厢房,已经被打扫干净了,刘氏用过的物什已经被撤下,暖炕上的一角,还留有一个妆盒,那是唐贵妃赏赐给瑾心,瑾心又转赠给刘氏的首饰,多少次刘氏带上首饰,穿上牡丹绸袄,就是为了能在无意间,遇见兰若源,然而,这个愿望,穷尽她一生,都未能实现。
“妆盒怎么没人动?”
“回七小姐,桂嬷嬷听得这是唐贵妃赏赐的不敢乱动,道还给七小姐留着。”
“量她也不敢动。秋韵你收好妆盒。”
“是,小姐。”
“夏红,你可了解?”
“夏姐姐娘家在城外,据说家里有一个母亲和弟弟,父亲早年外出与人跑镖,后来就没见回来,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她娘才把她卖给兰家为婢,如今,哎……”秋韵说着,眼睛发红,眼见着,又要落下泪来,瑾心道:“这首饰,你找个机会,给夏红娘家送去,便说是夏姐姐的。”
“这,七小姐。”
“就这么办吧。”
“是,小姐。”
回到二院,秋韵暖好手炉递给瑾心,黄铜的雕花暖炉,包在锦缎绸套里,抱在手里既舒适又暖和。秋韵又打来热水,替她净了手、脸,伺候她在绣榻上睡下,又暖了一个脚炉挨在她脚边,转身要走时,瑾心道:“秋韵,今日个咱一起睡吧。”
“是,小姐。”秋韵拾掇好,过来瑾心身边躺下。
“秋韵,你怕吗?”瑾心背对着秋韵道。
“小姐,说实话,奴婢一点也不怕,不知怎么的,奴婢跟在七小姐身边,就觉得很安心。”秋韵也背对着瑾心道。
“嗯。”一时无言,半晌,秋韵又道:“对了,小姐,奴婢觉得冬梅有些奇怪。”
“哦,怎么?”
“今日第一个发现夏红上吊的是她,可是再之后,便没见她了。”
“是有些奇怪,以后见到她,小心防备些。”
“是,小姐。”
次日。天刚亮,茜纱窗还没开,便觉得外面光辉夺目,瑾心知那是大雪的光芒,秋韵不知何时已起身,这会儿打了热水过来,先给瑾心净好手脸,又递了暖手炉,刚忙完,外头便热闹起来,是许四夫人来了。
四夫人身穿漂亮的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高高挽起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支珠钗,脑后的金步摇轻轻摇晃,衬托出了她的华贵,此时她一脸的疲惫,微拧着眉,进了二院,裹进来一身风雪。桂嬷嬷与几个许氏的贴身丫头在正厅侯着。
“瑾心见过四娘。”瑾心对着许氏行了个万福礼,许氏点头,侧身坐到瑾心的秀塌上,道:“心儿,四娘先要恭喜你,受了皇上的敕封。”
“谢过四娘,只是要等心儿十岁以后,才能入宫受职。”瑾心低眉,一脸谦恭,许氏点点头,心中对她的态度很是欣赏,但也只限于心中,表面仍是带些严厉,道:“这静心居如今是住不得了,按大夫人的意思,仆婢们也要遣散了去。”
“心儿且失礼一回,还请四娘开恩,昨日君父道要给瑾心重新安排住处,心儿想带着静心居的仆婢们一同住过去,况且换了人,心儿又要重新适应,四娘就宠了心儿的私心,省了这样的麻烦。”瑾心抬头,一脸认真,眉间淡淡的美人痣,此时显得格外娇俏动人,面对这样水灵的瓷娃娃,许氏也忍不住心软,况且,瑾心这样说,也正中她下怀,如果重新再买仆婢们,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还做了个顺水人情,但面上,依然装作为难的样子。
瑾心见许氏半天没回应,心中忐忑,察言观色,她以为许氏为难,于是又道:“不知四娘有何为难之处?”
“为难之处不是没有,如今静心居出了这晦气事,自然是住不得人,往日那听香居,按说是心儿最想回去住的地方,但前头大夫人有交待,已经将听香居重新整修翻新,将来自有他用,况且心儿如今是有官品的人,住处总要安排的像样些。”许氏说到这里,顿了顿,想试探下瑾心的反应,见她一脸恬淡,便又道:“眼瞅着,便是新年,思来想去,如今最适合的地方,也只有水兰汀了。”
水兰汀,那不是五夫人吴氏的住处?思及此,瑾心道:“四娘,这是安排心儿与五娘住一起了?”
“到也不全是。”许氏道:“五娘以前最得你君父的宠,水兰汀也是除凤凰居之外,最惬意的住处,到也配了心儿的身份,况且你五娘现在心志有些失常,四娘是想着,让她住静心居来,心儿则住水兰汀,心儿,你觉得四娘的安排如何?”
“心儿不同意!”瑾心抬头,眼神坚定,许氏一窒,正想说什么,瑾心又道:“心儿愿与五娘同住,往后也好照料着五娘,心儿以前总听说五娘一人,孤零零的在水兰汀里住着,眼下若心儿与静心居的仆婢们一起过去,又正逢过年,也好让五娘过得团圆热闹的年。”
听瑾心这么一说,许氏刚提起来的心,放了下来,心中一宽,道:“如此甚好,水兰汀我这就派人去收拾下,你们这里也安排人手收拾收拾,到了晚间,便可住过去。”
“是,心儿谢过四娘。”
许氏点头,心中暗想,若心儿是自己的亲闺女该有多好,她虽有三个闺女,但在府内既不受大人的宠爱,在府外,也不是能攀上皇亲的料,思及此,不禁叹了口气,起身欲走,桂嬷嬷便从正厅迎了过来,许氏将手搭在她手背上,离开了二院。
许氏走后,瑾心便安排秋韵通知其他人收拾下,一起移去水兰汀,紧张了几日的仆婢们知道自己还能留在兰府,都高兴起来,干劲十足的忙活着,准备搬去水兰汀。
秋韵给瑾心披上一条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的斗篷,二人出得院来,下了一夜的大雪,外面积雪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棉扯絮一般,纷纷扬扬,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院落的一角,种着青松翠竹,此时上面被一层白雪覆盖,看着这样的景色,瑾心就觉得内心很安静,世界是纯白的,仿佛人也是纯洁的,可瑾心内心也知道不是,这皑皑白雪,只能将丑恶暂时掩盖,总有一天,白雪掩盖下的最初,最终还是会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