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个服务员对水桶有好感,也许这个服务员天生是一个热心肠,他朝后面指了一下:“如果先生实在着急,穿过厨房,到院子后面也行,不过只能小便不能大便。”
水桶说:“我就是小便。”
服务员忽然乐不可支,笑弯了腰,水桶还在纳闷,自己好像并没有说什么值得笑的话,旁边一个食客经过,瞥了水桶一眼,撂下一句:“小便应该待在里边,怎么跑外面来了。”说完,咯咯笑着走了。
水桶方才醒悟,自己把小便当做动词,别人却听成了名词,也是,自己不应该说自己是小便。水桶内急,顾不上解释,也没必要解释,急匆匆跑进厨房找到后门穿了出去。
水桶非常失望,后院才巴掌大一块,角落有一蓬茂盛的三角梅,三角梅后面倒可以勉强放下一泡小便。然而,三角梅后面的墙上,写着一行黑夜也掩盖不住的大白字:此处严禁小便,抓住就阉。而且,小院落里有人,两个人黑黢黢地站在三角梅的旁边,堵住了水桶走向排泄处的通道,水桶犹豫不决,该不该当着这两个人的面撒尿。
那两个人正在争执什么,声音不大,情绪却很激烈,一声声的“干你老”不绝于耳。水桶瞩目细看,这才发现,其中一人身边放着几个半人高的塑料桶,边说还边弯腰拍打着身边的桶,就像是给自己说话配节奏:“洪老板,你要这么说就没啥好谈,干你老,你还嫌涨价,现在什么东西没涨价?”
被称作洪老板的人反驳:“你以为你这是超市里的桶装油啊?不就是地沟油么,地沟油也好意思涨价,干你老,你吃人肉喝人血啊。”
卖地沟油的人说:“嫌涨价好办得很,把账结清,今后不用我的油就行了啊,谁也没逼着你买,干你老,你自己打听一下,就这个美食街,哪一家不抢着要。”
洪老板还要讨价还价:“买卖不成仁义在么,有事情好商量,别动不动就断货,你也打听打听,到这条街上倒卖地沟油的也不是你一家,你不卖我买别人的。”
卖地沟油的嘿嘿冷笑:“你试着买啊,干你老,你知道为啥要涨价?现在抓得紧,一个礼拜就四五家被抓了,全鹭门有多少人能做地沟油?做的人少了,供货少了,自然要涨价。”
洪老板还想还价:“太贵了,一下涨了五六块,我还不如去买正装行货呢。”
卖地沟油的把塑料桶一个个隔墙扔到外面,外面传来轰隆隆的装车声:“算了,不跟你讲了,清账吧,今后你就去买超市的桶装油。”
洪老板彻底软了:“算了算了,给你结账,涨就涨,水涨船高,你涨我也涨,涨到最后没人来吃了,我们一起彻底完蛋。”
那人接过洪老板递过去的钱,数着钱嘴里还唠叨着:“洪老板这才叫明事理,我涨你也涨不就完了,你放心,中国人贱得很,你再涨也别怕没人来吃。”
水桶见他们没完没了,实在憋不住了,蹿过去站到三角梅身后就尿,身后洪老板喊起来:“干你老,谁啊,在这里尿尿。”
水桶说:“干你老,谁尿尿了?老子给你生产地沟油呢。”
洪老板听到他这么说,推了那个卖地沟油的一巴掌,两个人顿时消失了。
水桶憋得尿脬都疼了,这一泡尿撒得痛快淋漓,眼前晃着白花花的大字:此处严禁小便,抓住就阉。水桶扬起角度,想用尿把那几个字浇湿,可惜,字刷得有一人高,水桶的压力不够,射程有限,不但没浇到字,从墙面上溅回来的尿滴滴反而迸到了他脸上身上,活像遭遇了毛毛雨。
38
想办厂和真办厂的距离非常遥远,想发财和真发财的距离更加遥远,水桶很快就明白了这个简单的真理。他决定先干一家专门提炼地沟油的工厂,之所以决定先干这个工厂,关键的启示来自于风满楼后院的那一泡尿。
水桶无意中探听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市场信息、商业秘密:地沟油销路极好,绝对是卖方市场,不然卖家不会有那么充足的底气提价。尿完尿,水桶脑子一直在地沟油三个字上纠缠不清,他得到的那几份材料里,其中一份就是“简易精炼地沟油工艺”,现在他更加明确了,那其实就是教人怎么样加工地沟油的。如果自己能开一家专门“精炼”地沟油的工厂,市场需求这么大,不发财都对不起祖宗。
水桶的思绪离不开地沟油,憧憬着靠地沟油发财的灿烂前景,以至于韭菜跟他说话他都心不在焉、答非所问。
韭菜问他:“你还在快递公司呢?”
水桶说:“哦,再加一个什么菜都行。”
韭菜生气,就把服务员叫来又加了一份白灼虾。
韭菜说:“鹭门的房价又涨了。”
水桶说:“哦,就是又涨了。”
韭菜说:“林鹭生说他要买房子。”
水桶似听非听地随口问了一句:“林鹭生是谁?”
韭菜说出来的话终于让水桶把注意力从未来撤回到现实:“林鹭生就是林处长啊。”
“这个处长就是泡你的那个处长吗?”
韭菜有些恼:“什么叫泡我?你有本事也泡啊。”
水桶暗想我正在泡,嘴上却说:“你信他呢,政府官员那几个死工资,能买得起房?”
韭菜嘟囔了一句:“现在除了政府官员还有谁能买得起房,你能?”
韭菜正在啜一只青蛙腿,小嘴让油腻浸得通红,看得水桶心猿意马,内心里蠢蠢欲动,憧憬如果能把那张小嘴含在自己的大嘴里啜个够,这一辈子也就没白活。然而,韭菜嘴部做出的一个动作,却又让水桶凉水浇头:韭菜的嘴角很明显地撇了一下,把嘴拉成了一道弯弯的下弦月,然后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地吐出了几个字:“男人满街跑,房子买不到。”
水桶问她:“要是我买了房子,你就嫁我?”
韭菜这次回答得非常明确:“三室一厅,带户口,你能做到,我就嫁你。”
水桶大言不惭:“那算什么,我要买就买别墅,上接天光下接地气,什么三室一厅跟我的别墅比,也就是个狗窝。”
韭菜松开了嘴里的田鸡腿,又开始咀嚼一只大白虾,水桶发现,她吃虾很不讲究,整只扔进嘴里连皮带瓤嚼,然后把剩下的渣滓吐到桌上,嚼完一只虾,吐出了嘴里的虾皮,韭菜抽出工夫又一次把嘴变成下弦月:“吹吧,趁现在吹牛不上税赶紧吹,等到哪天国家开始收吹牛税了,就没有吹的机会了。”
水桶受刚才得到的市场信息鼓舞,说出话来也格外自信:“你以为我是吹牛?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请你过来吃饭?”
“为什么?”韭菜很能吃,半斤白灼虾水桶吃了两只,剩下的几乎全叫她一个人吃了,此刻,她拿起了最后一只虾,却没有整只扔进嘴里咀嚼,而是细心地剥着,剥得整整齐齐,完整的虾壳摆回盘子里,猛然一看,会以为是一只还没吃的虾。
“我已经不干快递了,我正在按照发财秘籍的材料筹办工厂,接下来我会很忙,办工厂么,肯定不像过去那么有时间经常过去泡……咖啡馆了。”他险些说出“泡你”两个字,话到嘴边及时拐弯,把“泡你”变成了“泡咖啡馆”。
“我的工厂开了,挣来的钱先买一套别墅放在那儿让你看,也让那个林鹭蛋看看。”
韭菜问他:“林鹭蛋是什么?”
“就你那个林处长啊。”
“人家叫林鹭生,什么林鹭蛋。”
“鹭生的不就是蛋么。”
韭菜嘿嘿笑了一气,又端起酒杯:“行了,不管你能不能发财,我先祝你一下,祝你的工厂早日办起来。一起干还是我先干?”
水桶坏坏地笑着说:“一起干,一起干。”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并不顺利,水桶有文化,那份邮件里的材料都能看懂,可是,看懂了也没用,工厂不是说你能看懂工艺说明就能干起来的。真要把工艺技术资料上的那些字和图变成实实在在的工厂,水桶的感觉就是老虎吃天无处下口,饿狗啃乌龟无从下嘴。
最需要办的事情水桶都不知道该从哪着手。开工厂要租厂房,水桶不知道该租什么样的厂房合适。要进设备,水桶也不知道设备该从什么地方买,怎么买,设备买了以后找谁安装。招人帮忙,水桶又怕走漏消息,他明白这种生意不是正道生意,虽然不会像贩毒那样抓住就枪毙,却也会被工商没收、罚款。即便是招帮手,水桶也拿不准应该招哪方面的人。有资料,有本钱,就是没能力,水桶陷入了不大不小的困境之中,就如看到房梁上挂着咸鱼却吃不到嘴里的馋猫。
水桶想到了网络,据说网络无事不通无事不晓,上网对于水桶这样有文化的进城农民来说,已经成了业余休闲的重要内容,或打游戏,或找个莫名其妙的人聊天,或搜搜有没有漏网的黄色,却从来没有用网络干过正事。现在,水桶要利用网络干正事了,他渴望网络能给他提供一条成功办厂成功发财的捷径。
水桶经常去的网吧在他租住房的楼下不远处,这种网吧满大街都是,他之所以经常去这家,唯一的原因就是一个字:近。今天来到这家网吧,往常从不太注意的名称对水桶也有了象征意义,这家网吧叫“成功网吧”。
按照公安的规矩,水桶提供了身份证,当然是假身份证,一般情况下,除非必要,水桶从来不用真身份证,这是他闯荡社会的经验。网吧也从来不管你的身份证是真是假,他们也没有验证身份证真假的功能。交了押金,水桶坐到了角落的座位上,然后谷歌了一下“办工厂”,一下子就冒出来三十九万多条信息,水桶认真地一条一条地往下看,一上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虽然没有找到非常适合自己参照的干货,由于是头一次利用网络干点儿正经事,所以水桶仍然享受到了寻找宝藏的那种期待、希望、探索的愉悦感。
网吧优惠,连续上网四个小时,免费提供一盒方便面。水桶午饭吃了一碗网吧提供的方便面,根本不够,又派网吧小弟到外面买了两根火腿肠、两个茶叶蛋、两个肉粽外加一个大杯奶茶,网吧小弟看着水桶狼吞虎咽,感慨万分:“先生,你多久没吃饭了?”
水桶骂他:“干你老,管老子多久没吃饭。”
吃饱喝足了,水桶继续上网查询,想一劳永逸地搞清楚工厂到底应该怎么开。然而,肚子不争气,中午吃得多吃得杂,也不知道哪一口吃坏了,肚子里就像连接了打气筒,一股股的气体搅和得肚子要爆裂般疼痛。水桶左右看看,两旁上网的人跟自己一样,耳朵上都扣着大耳机,一个个活像北方人冬天出门戴着棉耳套,估计就是在耳边放个鞭炮他们也听不到,于是水桶放心地抬起屁股, 接连排出了几股浊气。
浊气排掉了,片刻之后四周一阵骚动,耳朵堵住了,鼻窟窿却没有堵住,开始有人愤愤詈骂:“干你老,哪个大肠烂了,臭死人了……”“恐怖分子放毒气了,把恐怖分子抓出来……”
水桶窃笑,也跟着骂:“干你老,哪个是恐怖分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网吧小弟看到这边骚动,连忙过来维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好臭,谁放屁了?”
网吧放空调,环境密封,水桶排放的浊气在空间徘徊,网友中敏感娇气的开始坐不住,摘下耳机找网吧小弟闹事。
“干你老,什么网吧,屁吧。”
“不玩了不玩了,退钱退钱。”
“臭死了,网吧变成屁吧了。”
网吧小弟赶紧跑去搬过来一台风扇朝外鼓风,连连道歉加动员:“各位先生小姐,密闭环境,请爱护公共环境,有屁到外边放。”
臭味消散,网吧逐渐恢复了平静,水桶的腹内却又掀起了一波暴风骤雨,大风卷起巨浪,在腹内左冲右突,寻找出口。水桶暗叫不好,这一次靠放屁解决不了问题,必须如厕大蹲才行。这种低档网吧的厕所就是在水房一角封起一个两平米的小房子,里边装上马桶就算是厕所。每次进去一个人,男的进去锁上门就是男厕所,女的进去锁上门就是女厕所。
水桶急匆匆来到厕所,厕所的门却紧闭着。水桶转身跑去找网吧小弟开厕所门,小弟告诉他门开着,水桶说门明明锁着怎么说开着,小弟说如果门锁着,只有一种可能,里边已经有人了。
水桶跑回厕所,敲敲门,里边果然有了回应:“敲什么,我还没完呢,等着。”
水桶只好等着,等了一阵没动静,水桶又敲,里边不耐烦了:“敲什么敲,越敲我越不出来。”
水桶耐了性子哀求:“快点儿吧,我不行了。”
里边的人给他指路:“憋不住了到外边去,找公共厕所。”
水桶暗想,都到门口了,这会儿到外面找厕所,等找到肯定得拉裤裆里,只好继续催促:“来不及了,快点儿吧。”
里边的人提出了条件:“你给我手纸。”
水桶恍然大悟,原来里边这位没带手纸,就等着憋着别人给他送手纸呢。水桶兜里还真有手纸,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手纸,放在饭馆里叫做面巾纸的那种,是他从饭馆里顺来的,但是纸那东西,本质是一样的,放在饭馆的桌上就叫面巾纸,放在厕所里就叫手纸。
水桶抽出一张此刻身份由面巾纸变成手纸的纸从门缝往里递,无奈门缝太严,纸又太软,根本插不进去。
水桶说你把门开开,我递给你。
里边的人说我把门开了,你不给我纸怎么办?
水桶说我肯定给你纸。
里边的人说你拿什么肯定?
水桶说那我用人格肯定行不行?
里边的人说人格那东西更是骗人的,你先告诉我什么是人格?
水桶还真说不清什么是人格,而且内急得慌,也没心情作名词解释,就说你把门先开个缝,我给你看看手纸。
里边的人说我不傻,你就是想诓我开门,门一开你就进来了。
水桶此刻已经快崩溃了,肚子里的大江大河汹涌澎湃,并且找准了出口朝外面挤,如果再耗下去,收不住夹不紧,决堤势在难免。水桶把厕所门擂得震天响,里面的人可能受不了了,终于松了口:“那你把手纸给我。”
水桶无奈:“门不开怎么给你?”
门闩拉开了,门裂开一道小缝隙:“你先把纸递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