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传来玻璃的破碎声,人的惊叫声和詈骂声,水桶置之不理,倒在床上想重新入睡补觉,这么一折腾,脑细胞却更加活跃,一丝睡意也找不回来。躺了一会儿,楼下没了动静,估计那人挨了一瓶子,找不到杀手,已经无奈离去,水桶索性不再赖床,起来洗漱,套上衣服,然后下楼去找饭吃。
楼下到处都是卖吃食的,可能整整睡了一天,肠胃窝住还没有舒开,早就应该吃饭了却一点儿也没有胃口。百无聊赖瞎溜了半会儿,却又想起来,韭菜现在又有了男朋友,而且是一个竞争力绝对优于自己的政府官员,想到这心里不由得灰灰的、酸酸的,有心撤退,却又不甘,心想,反正要吃饭,还不如到巴星克去吃,自己贵宾卡上的钱还没有花完,大不了再喝一杯咖啡,顺便了解一下韭菜到底是不是又有了人。
于是,水桶挤上公交车,朝巴星克咖啡馆赶去。
36
水桶一走进巴星克咖啡馆,韭菜马上迎了上来,这让水桶有点儿受宠若惊,以往,都是他坐下来之后,韭菜假作不睬,非得等到他主动招呼,韭菜才会过来照应。
“来了?是吃饭还是喝咖啡?你怎么了?脸臭臭的。”
“我的电动车丢了。”水桶这话出口,马上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说出了这么没有地位、没有质量的话来。
果然,韭菜不屑地哧了一声:“不就一台电动车么?你以为是宝马啊?丢就丢了呗,至于像爹死娘嫁人一样吗。”
韭菜的高品位,立刻将水桶打蔫了,那模样就像一个被孙猴子打回原形的小妖怪,耷头缩脑,委靡不振了。
“那边有人找你,光喝水连一杯咖啡都舍不得要,你过去看看,帮他买杯咖啡,省得让人家笑话。”韭菜极为轻蔑地朝窗户根那张桌子指了指,转身离去。
什么人会跑到这里找自己?水桶忐忑不安,躲到暗处朝韭菜指的方向窥测,如果是那个找事的东北人,或者是警察,他打算一溜了之。还好,看清楚了,来找他的是他在快递点任命的助理,助理呆坐在桌前,守着一杯免费的白水,浑身上下一股寒酸气。
水桶趋过去拍了助理一巴掌,助理浑身一颤,扭头看见水桶,长吁一口气:“干你老,吓我一跳。”
水桶坐到对面,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会到这来?”
助理说:“你不是在这泡小姐吗?送快递的都知道。”
水桶问:“找我干啥?”
助理不吱声,端起白水杯啜了一口。水桶明白,连忙招呼韭菜:“服务员!”他知道,这里的服务员推销出去一杯咖啡,能提成百分之十,就专门对着韭菜吆喝。
韭菜姗姗地飘过来,装模作样:“先生,有什么需要?”
水桶先给自己提身份:“这是我的助理,过来给我汇报工作的。”然后吩咐:“来两杯卡布奇诺,签单。”自从他花了两千块在这里买了贵宾卡之后,就有了签单权,消费过后,签个名就行,今天水桶有了在外人面前长志气的机会,口气就带了一股牛气。不过,想在这里吃晚餐的打算不得不放弃,助理在一起,他总不好自己吃让人家看着,更不愿意费钱请客。
韭菜气恼他装牛,回到柜台后面做咖啡的时候,不但多加了起泡剂,还召集同伙们一起往咖啡里吐唾沫,然后端着两杯泡沫格外丰富的咖啡笑眯眯地送了过去。
助理看着咖啡发愣:“这是什么东西?要的咖啡怎么送的肥皂水?”
土气的助理当着韭菜的面这么问,让水桶窘得脸膛发热,冒充内行忽悠:“这是咖啡名品卡布奇诺泡沫咖啡,是他们店新开发的,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助理轻啜一口,连连赞赏:“好得很,味道好得很。”
韭菜连忙撤退,跑到柜台里面笑得肝疼。
水桶知道助理到这里找他,肯定有重要事情,急着听那桩血案的后续情节,所以才忍着心疼给助理要了一杯咖啡,助理喝上了,他便开始问话:“你找到这来,有急事吗?”
助理东张西望,所问非所答:“哪一个呢?到底是哪一个呢?”
“干你老,问你话呢,什么哪一个哪一个的。”水桶莫名其妙,忍不住骂他。
“都说你泡上了这里的小姐,哪一个呢?”
水桶不敢把韭菜亮出来,怕韭菜当面让他在外人面前下不来台,就打哈哈:“哪里有,没有啦。”紧接着追问他关心的问题,“你追到这里找我,有啥事么?”
助理从挎包里掏出一封邮件递给他:“你看看这东西。”
水桶接过来一看“受理人”签名那一行,就想起了,这正是到处找不到的那封东北人的邮件,签的名字是他的化名“庄嘉仁”,其实就是“庄稼人”的谐音。
“怎么在你手里?干你老,惹那么大的麻烦。”
助理反过来问他:“我还要问你呢,这封邮件是谁的?你怎么放到我的挎包里了?”
“这封邮件就是那个东北人的,干你老,怎么跑到你的挎包里去了?”
助理苦笑:“我咋知道?要知道就不会压这么多天没发过去了。今天你没来上班,那个东北人又来闹了一场,我报110人家也不管了。”
水桶连忙问:“那个东北猴子的脑袋没事吧?警察怎么说?”
助理说:“脑袋倒没啥,破了,包了,没球事情。”
水桶夯实了一句:“他没告我们?”
助理说:“告了,说是我把他的脑袋用门给磕破了,让我赔医药费、误工费还有狗屁精神损失费,干他娘,他那种人有啥精神?还精神损失费呢。”
水桶有点儿紧张,这件事情如果认真追究起来,他担心又得被讹上:“警察怎么说?”
“警察说没有证据,让他有了证据到法院去告我,法院怎么判就怎么办,警察不管民事。”
水桶啜了一嘴咖啡,含在嘴里没咽下去,品味,思考:“这件事情没完呢,你等着吧,人家肯定要到法院告你,那天你怎么把他脑袋搞破的?”
水桶思考成熟了,那天他往下拉卷闸门的时候,助理和东北人正扭作一团,弯腰曲背地往车库里挤,所以,肯定谁也没看到是他拉的卷闸门,否则,东北人不会揪住助理不放,助理也不会不把他供出去让东北人找他要赔偿,于是水桶就势把血案的责任推给了助理。
助理也纳闷:“干你老的,我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卷闸门到底是怎么掉下来砸了那个王八蛋的脑壳。”
水桶给了助理一丝希望:“也可能是卷闸门自己落下来的,过去卷闸门不是就自己落下来过吗?”
助理恍然:“对,你说得对,肯定是我们俩争斗的时候,不知道谁碰了卷闸门哪里,卷闸门就掉下来砸了他的脑袋。”
水桶心里有点儿可怜助理,这家伙虽然傻乎乎的,总体上说还算个好人,便想为他做点儿好事:“这样吧,我最近又有了新的工作,那个快递点也没心思做了,我给上面说说,让你接手吧,你就当经理,每个月赚几千块没问题。”
助理愣住了:“经理,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水桶说:“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就给总部打电话,不过抵押金你得给我。”
帮这种快递公司开连锁,要给总部压几千块的抵押金,还要登记身份证,身份证是假的,抵押金却是真的,伪钞瞒不过人家的验钞机。
助理自然也清楚,如果能接手这个快递点,每个月的收入肯定比当助理拿那几个死工资要强得多,况且,多多少少还算个管理层,手底下还管那么一帮快递员,无论是物质上还是心理上,都是人生的一次小小跨越。
“那没问题,抵押金当然应该我付。”助理的表情显出了迫不及待。
水桶忍不住想骂他,今天才知道,这家伙一直在觊觎那个快递点经理的破差事呢:“先拿钱,抵押金四千五,然后我就交手续。”
助理为难:“谁身上能带那么多现金啊?明天行不?”
水桶朝门口指指:“那有柜员机,取去吧,我这就打电话。”
助理出去到柜员机上取钱,水桶就给总部挂电话,总部说要退加盟可以,加盟抵押金不能退。水桶说他不是退加盟,继续加盟,就是换个人,自己不干了,换成助理接手。总部说不管谁都成,只要不退加盟就行,换谁就让谁带着身份证到总部办一下登记手续,让水桶把接任人的姓名报过去,水桶就报了助理的名字。
这边说好了,那边助理也把钱取了出来,给了水桶:“一共四千四百九十五块。”
水桶诧异:“干你老,不是说好四千五百块吗?怎么一转身就少了五块钱?”
助理说:“现金提款扣了五块钱的手续费,我是给你提款,手续费理应你付么。”
水桶也懒得跟他计较五块钱,生怕出了变数,告诉他已经给总部说好,把他的名字报过去了,回头他带着身份证去一趟,把登记手续变更一下就好了:“你放心,从明天开始,你就接手了,手续变不变都没关系,只要我不跟你计较,那个快递点就是你的了。”
助理连连点头,水桶说的是实话,谁加盟快递点就归谁,私下把快递点转给旁人做的大有人在,上面根本不管,这种松散型的加盟连锁认的就是加盟费。
“这封邮件怎么办?”助理确实是个老实人,换个人,这封邮件悄没声地扔了,或者烧了就算了,哪会专门为了这封邮件追到咖啡店找水桶。
水桶把邮件塞进自己包里:“干你老,可能你的包跟我的一个样子,那天装错了,算了,这件事情你别管了,是你接手前发生的,算我的。”
“那个东北人再过来追怎么办?”
“你就推到我身上,让他来找我,我怕个卵窖。”水桶做出很义气的样子,心里却暗笑:干你老,想找老子,到阴曹地府再找老子吧。他心里有数,对自己这样一个身份证都是假的人,别说东北人,就是警察要找都难。况且,东北人、助理都稀里糊涂把他庄水桶排除到了卷闸门砸破脑袋的血案之外,想到这点,他真想哈哈大笑。
助理感动坏了,端起泡沫卡布奇诺:“庄经理,你真讲义气够朋友,来,我借咖啡代酒,给你碰一下,改日我请你喝酒。”
水桶跟他碰了一碰,催促他:“你喝完了赶紧走吧,明天可是你当经理的第一天,早上别起晚了耽误事。”
助理咕嘟咕嘟喝凉白开一样把咖啡干掉,然后起身:“庄经理,你不走?”
水桶说:“我还要坐一会儿。”助理挤挤眼睛:“就说你在这泡小姐么,行啊,你慢慢泡,祝你成功,我就不打扰了。”
助理刚走,韭菜就凑了过来:“咖啡味道怎么样?”
水桶心情极爽,连连称赞:“好得很啊,好得很啊,来,坐一会儿。”
韭菜坐下,问他:“这几天忙啥呢?”
水桶大咧咧地吹牛:“事情太多了,赚钱不容易啊,不过也好,没白忙就是成绩。”反过来问韭菜,“你最近忙啥呢?”
韭菜含糊其辞:“我们能忙啥,上班呗。”
水桶故作轻松:“上班自然是忙的,下班也自然很忙喽,啥时候确定当处长夫人?”
韭菜做惊愕状:“你说谁呢?说我?”
水桶忍住心里的酸气苦味,轻描淡写:“自然不会说我自己,我也当不成夫人。”
韭菜咯咯笑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不管我给谁当夫人,跟你有关系吗?”
水桶只好涎皮赖脸:“怎么没有关系?我觉得我是你的男朋友啊。”
韭菜望着窗外,窗外的夜色灰蒙蒙、乱花花的,说不清是什么颜色,远处的航标灯一闪一闪就像鬼眨眼。韭菜回过头来,斜睨着水桶说:“你觉得你是我的男朋友,我怎么没有觉得?你就骑着一台破电动车来给我当男朋友啊?也不怕在我那些姐妹面前丢人。”
“那个处长骑着什么来给你当男朋友?”
“他是不是我的男朋友现在还不好说,不过人家来看我不是骑着来,而是坐着来,坐着小轿车来。”
水桶觉得自己立刻矮了半截,却强撑着:“不就一台破车么,算什么,我想买,明天就能买。”
韭菜呵呵一笑:“是啊,这我相信,可是房子你明天也能买吗?过去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现在是嫁汉嫁汉,住房家电,出门冒烟。”
水桶没了底气,说实话,如果光讲究车子,他好赖弄一台哪怕二手的也能糊弄过去,可是房子确实不敢吹那个牛,谁都知道,鹭门的房价高烧不退,一般人苦干一年不吃不喝能买一平米,水桶算过账,就凭他的本事和现有的能力,这辈子想在鹭门买一套老婆房,没什么希望。
“那你打算嫁给那个有房有车的处长了?”水桶问出这话,心里发虚,空落落的。
所幸,韭菜并没有把门封死:“谁说要嫁他了?他请我吃饭,凭啥不吃?吃顿饭就要嫁给他?那我要嫁的人太多了。”随即又补了一句,“不过,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女人么,这一辈子总要嫁人,起码得有房有车吧?哪个女人愿意嫁个穷酸陪着受苦?你说是不是?”
水桶只能连连点头:“是啊,是啊,男人么,赚钱就是给女人花么。”头点过了,底也摸透了,水桶明白了,能不能如愿,关键只有一个字:钱。
水桶往回走的路上,满脑子都是钱钱钱,搅得他脑仁发疼。脑子里想着钱,注意力不集中,胳膊肘擦上了两个挽着胳膊亲亲热热错身而过的男女,男人一把拽住水桶:“干什么你?长眼睛没有?”
水桶正要道歉,一转眼却觉得那个女子就是那个红毛女,虽然头发乌黑,水桶却肯定自己不会认错,就是她。
水桶挣开老者的手,揪住了红毛女的胳膊:“红毛女,偷我的车……”
伴着红毛女的男人是个老者,力气却很足,看到水桶揪红毛女,抢过来抡起老拳就打:“臭流氓,你干吗?”
水桶及时缩头,脑袋躲过了老拳,肩膀上却挨了一下,手也从红毛女胳膊上脱开了,红毛女也骂他:“臭流氓,谁认识你?谁是红毛女?臭流氓。”
水桶还想抓人家:“你以为你染了头发我就认不出你了?偷了我的电动车,我正想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