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辛未字字句句如重石落入刘卜玄的心海，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往对眼前人的推测如镜花水月，都是些幻影……而当她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用这样一张满是哀绝的情态斥责自己的时候，刘卜玄自己也承接不来。
他忽然感到，或许自己做错了？或许这一次的决定确实冒进了些，可是……
“可是你又有什么错？你又不认得我。”叶辛未歪了歪头，苦笑着低喃，她竭力平静下来，忽然觉得很累。
京城里满是高墙，贵人们多如牛毛，他们是故人，是友邻，他们相互照拂着，自己不过是个外人罢了……消失的十四年里，谁还在意一个旧公主的骨血有没有得到她应得的一切？
叶辛未站在那里，原本因愤怒而微微发烫的脸渐渐变凉，这一阵透骨的寒冷从心底蔓延，让她手脚冰凉，一阵困倦袭来。
“叶——”
“辛未告辞。”她打断了刘卜玄的话，退后了两步，便要离开。
刘卜玄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柏松子连忙递上锦帕，刘卜玄剧烈地咳起来，他的身体向一旁倒去，柏松子慌忙起身，却无力搀扶。
“辛未姐姐！快来帮帮我！”
听见柏松子的疾呼，叶辛未皱起了眉，她回望一眼，还是上前扶住了刘卜玄的肩膀，将他平放在床榻上。
刘卜玄随即便握紧了叶辛未将要抽开的右手。
“你……听我说……”
叶辛未先是一怔——刘卜玄和顾涯一样，身体的温度比常人要低，甚至于说此刻他的手冷得像一潭清水——下一刻，叶辛未带着几分怒意要甩开刘卜玄的手，对方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他望着叶辛未的眼神带着几分认真。
“公子自重！松手，不然我——”
刘卜玄轻叹，低声道，“我们之间早有婚约的，辛未。”
叶辛未的动作僵下来。
“……什么？”
“公主还在世的时候，我们两家……就定了约，若是女孩，便许我为妻。”
整个房间忽然陷入沉寂。
刘卜玄的脸色变得比先前更苍白，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只觉得一阵眩晕袭来，有几分难受地闭上了眼睛，握着叶辛未的手也随之松开。
刘卜玄的长发散落在床榻上，像个病娇的美人，他的脸满是痛苦的神情，却依然抬眼向辛未看去，声音极轻极柔，“……倒不是要强迫你现在就嫁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于你而言，我不是……什么坏人。”
“……”
“今晚之事，我冒进了……”
辛未冷笑一声，一点儿也不想听刘卜玄的致歉，她转身大步离开，走到门口时她止了脚步，倏然回望，低声道，“不许再提你我之间的什么婚约……我的意中人，比你强上千万倍！”
随后便是吱呀一声门响，叶辛未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床榻边，柏松子轻轻叹了口气，他伸出小手，揉了揉刘卜玄的头发，轻声道，“公子，辛未姐姐看起来好伤心的样子……”
刘卜玄咳了两声，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来日方长……”
出了刘卜玄的房门，叶辛未疾疾行了好几步，才突然反应过来，偌大一个刘府，她无处可去。深夜，刘府地处偏僻，她一个人回不去，且即便能回去，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与李致中解释今晚的事情。
而且……刘卜玄的担心也没有错，若不是柏松子及时到来，恐怕在母亲的画像前，她就已经把一切说出了口。
辛未放缓了步子，只觉一切麻烦难当……现如今，也只有挨到日出时候，再作打算了吧。
“哎哟。”
不知从哪里投出一个小石子，正正好砸在叶辛未的脑袋上，她警惕地转过身去，却见不远处树下的阴翳里站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
“多日不见，小友像是瘦了。”
这声音叶辛未熟得很，叶辛未一怔，便看着那人带着笑意从阴影里走出，依然是一身黑色的长衣——乔既之颀长的身影缓缓靠近，走到辛未跟前便半蹲下来，揉了揉叶辛未的脑袋，笑道，“眼睛怎么红了？”
叶辛未嫌弃地甩开他的手，然后岔开了话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等一个人。”
听着乔既之轻描淡写的语气，叶辛未多少有些吃惊，“谁？”
“你不认得，那人明天才到。”
“嗯……”
叶辛未的目光微垂，见乔既之并不多言，忽而灵光一闪，想起从前在扬州时被三个黑衣人堵截的事情，那时乔既之说过他要取某人性命——今番他要等得，莫不就是那个叫岱川的男人？
乔既之一笑，“你来刘府干什么？找顾涯？”
叶辛未一怔，“顾涯……也在刘府？”
“也是今日到的，今天早上。”乔既之轻声道，“要不要我带你去找他？”
辛未的目光变得有些耐人寻味起来——顾涯在与自己告别后，径直来了刘府，为了生意？可他不是已经攀了张家……辛未想不明白，也不再纠结这个，只是摇头。
“不必了，明日自然会相见，不必今晚特地取找他。”
乔既之点点头，又问道，“顾煜青呢？”
“阿青还在扬州，我是跟顾涯一起来的。”
乔既之笑了一声，“怎么是和他一起来的……顾煜青也舍得放你？”
“咳，有什么舍不得？”叶辛未看了乔既之一眼，“再说阿青也会很快来京，他是担心我在顾家过得不好……”
乔既之感叹，“顾煜青真是个呆子。”
“说什么呢！”
“和顾涯比起来，顾煜青不是个呆子是什么？”乔既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又重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轻声道，“顾涯的心眼都能拿出去论斤卖了……相比之下你的小情郎还天真得很。”
叶辛未努了努嘴，顾煜青是有点儿天真，他对谁都好，但如果不是这样，当年在镖局的时候，也不会只有他一个人忍得了浑身是刺的叶辛未。辛未反驳不了这个，只好咕哝道，“难道你和顾涯也很熟？”
“不熟。”
“那你说人家心眼多？”
乔既之并不解释，只是笑了笑，多说无趣，他也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你今晚是不是没事？”
叶辛未点头。
乔既之笑起来，“那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