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顶的叶辛未吓了一跳,怔怔地望着忽然就变了脸色的顾涯,耳畔风声赫赫,她听不清下面人都在说什么,只见顾涯与那红巾男人言语不和便动起手来,四周喽啰围观看好戏,哪知顾涯抽剑,几招下去几乎要取了红巾男人的性命。
河盗们也不含糊,立刻将顾涯围了起来。
顾简心念电转,那日在船顶看见叶辛未的事情忽然浮上心头,在这开阔的甲板上,他猛然抬头。
果然,在黯淡的夜色中,隐约一个人影,蜷在船顶。
叶辛未稳稳地接住了顾简的目光,她明白,转机终于到了!叶辛未指了指自己正下方的弓箭手,眼中急迫之意溢于言表,顾简领悟过来,在混乱的人群中猛然起身,挡在顾涯面前,接下了红巾男人的迎头一击。
“拿下他!”红巾男人羞恼,厉呵道,两侧赤手空拳的壮汉纷纷向甲板涌来,顾简在人群中吃力地拼杀着,大喊道,“叶辛未!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张信与顾涯同时一怔,忽然听见从上方传来一阵衣着轻跃的声响,二人同时抬头,便见叶辛未一袭青衣,从二楼的船顶纵身而下,她目光如炬,极为精准地向着那持弓的河盗扑去,只听得一声巨响,那人成了叶辛未的垫背。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叶辛未已经持弓而立。
“是个野小子!”红巾男呵道,“把他擒住!”
夜色中叶辛未冷冷勾起嘴角,在众人尚未奔袭而来的时候就已经举起了弓箭,却并不是对着来人,而是对着红巾男身后,两个手持火把的男人。
两只羽箭射出,整个甲板忽然陷入昏暗,只有船舷两侧明灭的花灯还在亮着。
然而又是几声箭响,左舷便彻底暗了下来。
河盗贼霎时陷入混乱,黑夜里只听得他们大声嚷着“火把!”、“火把!”
匆忙间,顾简与张信已经带着张涵和阿梅来到船尾,两人一人守着一侧,双手持剑,眼中显现出极为璀璨的神采。
“顾简!”黑暗中,叶辛未不得不大声呼喊,哪怕暴露身份,也必须向对方求援,否则等对方火把再亮,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
一人飘然而至,一手环绕着她的腰,将叶辛未横身抱起,向着船尾走去。
“不,不去那儿!”辛未急切道,“送我上船顶的远望台!”
那人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抱着辛未,飞身而上,船顶视野开阔,不远处,又有两支轻舟乘风而至。
“这样不行,没完没了……你——”叶辛未转过头,声音却止在喉腔里。
原来站在自己身旁的人不是顾简,是顾涯。他衣襟染血,神色间却有几分安然。
“是你。”辛未一怔,随即又恢复过来,“是三公子也好,公子,擒贼先擒王。”
“那个红头巾的男人,刚才已经被我杀了。”
“肯定不是他。”叶辛未摇头,“他用的刀太差,像这样一拨河道的首领,不可能会用这种货色。”
顾涯淡然一笑,“你想怎么做?”
“先得把他引出来。”辛未道,“我在这儿盯着他们的火源,我的后背则交与公子,可好?”
“明白。”
顾涯长剑出鞘,稳稳地站在辛未的身后,是夜寒风阵阵,只听得脚下一阵混乱,忽而火把从不远处亮起,叶辛未搭弓引箭,那手持火把之人,霎时间一箭穿胸,掉落江水之中。
此后叶辛未七支羽箭接连射出,整个江面再无人敢点亮火光。
河盗们这时才纷纷领悟过来,“他在上面!”
几个武艺高的围了上去,一直在船尾的顾简见此情形,也拔剑上前冲进人群里拼杀,此时大船上敌我不分,对方已不能再用大规模的羽箭,火把点不起来,谁也看不清此间局势。
叶辛未冷汗涔涔,仔细盯着不远处没有靠近的小船。
那里面有一盏不甚明亮的孤灯。
小船没有靠近,一直在不远处静静呆着,不是有人走近,又走出。
叶辛未心中一凛——所谓的贼首,该就在那小船之中,不然何以解释着频频进出的河盗?必然是在通报此时局势。
——可是,她手里已经没有箭了。
最后一个从那小船中出来的人站在船头,在夜空中吹响一支口哨。
那声音刺耳而尖利,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杀戮,河盗们向后退去。
小船缓缓驶来,众人让开一条道路,从小船里下来一人,手中一根火折靠近火把,在夜间璀然升起一团焰火,来人的容貌就此在暗夜里显现。
“!”
所有人都紧张地望着船顶,又看着他们的头领在黑暗中持着唯一的火光,安然无恙地从小船踏上大船的甲板。
“看来今天是咬上硬茬了。”他立于人前,浅笑开口。
叶辛未紧紧抱着弓,靠在顾涯身旁。
她微微战栗——远远便见来人穿着长衣,敞开胸腹,腰间挂着两把长刀,剑柄被缠了好几圈黑色鲛鱼皮。他的头发大约只到肩头,被紧紧地扎在脑后,如同杂乱野草,而那双眼睛,凌厉如虎豹的眼睛,无一不指向他的身份。
——是……浪人。
上一次见到浪人,是在什么时候?
是倭寇肆虐海乡,叶氏殒命,自己死里逃生的时候。
恨意与恐惧同时袭来,叶辛未的呼吸霎时变得有些紊乱,她死死盯着来人,无数人影在她脑中浮现。
面容狰狞的,说着陌生语言的贼寇;
持着刀闯入民宅大肆杀戮的强盗;
在一片焦土上大笑着清算战利品的恶鬼;
还有……
“辛未。”
叶辛未猛然从回忆中惊醒,略一回头,正对上顾涯清明的眼睛。
“不要害怕,这里有我。”
顾涯的目光穿过人群,也落在甲板上那唯一持着火把的男人的身上。
“顾涯,我需要箭。”
顾涯一怔,这是叶辛未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等着。”他立时纵身而下,长剑所指之处无人可挡,顾简快步跟上顾涯的步伐,为他挡下背后的进攻,船头的浪人静静看着这一幕,河盗们缓缓后移,偌大的一块甲板,无人敢上前近身。
借着微光,四下里淋漓的鲜血霎时恐怖,顾涯扫过这些尸体,微微颦眉——没有弓箭手,也没有箭筒。他颦眉,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顾简,你去把船舱里的羽箭都拔下来,给叶辛未送过去。”
“是!”
那浪人也看出了顾涯的意图,只是微微一笑,他将手指放入口中,又重新吹起了长短不一的哨子。
——弓箭手,准备,把船顶那人,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