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留洋X颜体X义取
罗如林奇道:“我们也是人,人家也是人,又没有三头六臂,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曾二棱一拍罗如林肩膀,笑道:“怎么不可能?这人哪,本来就美丑智愚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不信大家看,成子美男,我们一群丑男,成子、顺子智慧,我愚钝,林子、春生高,喜子矮,山川胖,文子、子奇瘦,对不对?有什么奇怪?听说啊,洋人为什么聪明能干,人家是吃牛肉喝牛奶长大的,而我们呢?连猪肉都不一定吃得上,牛更是耕田好帮手连肉星子都碰不到,牛奶长什么样什么颜色都不知道,怎么和人家洋人比?”众人皆面带沮丧。
贺雨浓抢道:“这个很简单呀,是何难事?我们在大清吃不到牛肉,喝不到牛奶,咱就到西洋和美国去吃他娘的喝他娘的不就行了?咱们在大清上不了小学、中学、大学,咱们就到西洋和美国去上他娘的,学他们搞那个什么‘文艺复兴’去不就成了?这下子,吃的喝的学的问题不就全解决了吗?等到我们学成就回国,发展洋务,以夷制夷,何愁大清不能强盛!”见大家说得热闹,连贺雨浓也一扫平日里的斯文,大发豪言粗语,引得众人纷纷喝彩。
朱胜文喜道:“好主意!你这家伙的脑袋还真转得快!”转念一想,又愁容满面地说道:“可是,这,钱……象成子这样的书香门第大户人家子弟倒是没问题,我们这些穷小子就……这吃的喝的住的用的学费什么的那可不只三瓜两枣啊!”
曾明顺说道:“这世上的事呀,本无难事,只要你是有心人。这三年,我们认真学好,争取留在茶行,拼命干活,死劲做事,等干到掌柜了,工食银又高,每年还有成百上千两银子分红,多干上几年等有钱了再去,不就成了?”
游山川摆手道:“不成不成,等熬到掌柜,人都成朽木一块了。再上船去西洋美国,没准就晕死在船上丢海里喂那饿得眼睛发蓝的鲨鱼了!”大伙的情绪被曾明顺和游山川调动得一会子亢奋,一会子低落。
丁得喜笑道:“有办法,有办法!”大伙闻言都望了过来,齐声问道:“什么办法?”十来双眼睛齐刷刷地死盯着他,想听听他的高论。他见大家都认真在听,志得意满地说道:“认个有钱的干爹就行了!”大家闻言没气晕倒在地,心里直骂他怂。他一看大伙们这表情明显带些嘲讽,便苦思片刻,一拍脑袋,叫道:“对了!”十来双眼睛齐刷刷地又死盯了过来。他兴奋地说道:“娶个又漂亮又有钱的媳妇便是了!”大家差点没闭过气去,一齐骂道:“个苕货!个孬种!”
罗如林骂道:“你也不洒泡尿自己照照,看看自己什么熊样,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大户人家姑娘的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人家官家富商老爷凭什么把自己又漂亮又有钱的女儿嫁给我们这些一没才二没财的乡下穷小子呀?”
饶春生笑道:“那有何难!找那没儿子的官家富商老爷做倒插门去,只要人本分老实就行,白赚个儿子还有孙子,他们准没意见!”
游山川和曾明顺笑得前仰后合,捧着肚子笑道:“好主意!快去你的长凌妹子家去!”大伙闻言哄堂大笑。饶春生羞得满脸通红,争辩道:“我才不喜欢她呢,你们可别瞎起哄呢!”大伙齐声笑道:“哦,哦,哦!原来如此!莫非你对我们的黄逦美眉有意思?”这下羞得饶春生更加抬不起头来。大伙齐刷刷地把手指指向朱胜文,个个一脸坏笑地望着他。朱胜文见战火烧向自己,惊惶失措,大呼完了完了,这帮家伙又要来拿自己开涮了,怎么办怎么办?
正在宿舍里一片混乱之时,从屋外冲进一人,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大声喊着:“来了!来了!”大家停止嬉闹,定睛一看,原来正是没来宿舍侃大山的鲍子奇。他兴奋得手舞足蹈,喊道:“我哥回来了!我哥回来了!已经到茶行了!快去!快去!”大伙一看有热闹看了,赶忙高高兴兴地簇拥着鲍子奇顶着十只金乌火烤快步往茶行而去。
还未到茶行,远远地看到一群人围在茶行门口,放炮仗的放炮仗,吹唢呐的吹唢呐,围观议论的围观议论,好一派喜庆吉祥的景象!等朱胜文走近再看,门口处有木工师傅架着高梯正在挂一块红漆底金漆字上沿围着红布花的匾额,长约七尺,宽约三尺,上书四个颜体粗浓金字:“利缘义取”(从左到右)。匾额下两个人正在不住地对着架上的师傅指指点点,告诉他挂得是正还是斜。一人年约三十,身着红色薄绸礼服瓜皮薄纱帽,方脸大鼻,脸色稍黑,未曾见过;另一人天蓝色薄绸礼服瓜皮薄纱帽,圆脸清逸,脸色较白,正是曾总办。两人均额头渗汗,不时以绵巾擦拭。
众人挤上前去,鲍子奇指着红衣人向大家介绍道:“这是我堂哥鲍瀚卿,殿试成绩三甲一百一十一名,赐‘同进士出身’,朝考二等十六名,即将赴任署理JX兴国知县。”众人纷纷向鲍瀚卿恭身道贺,鲍瀚卿均一一扶起并拱手回礼致谢。朱胜文道完贺后又仰头看那匾额,他在村塾里并未正式修习书法,不曾接触颜体,只是看那四个金字,颇觉字字笔笔比普通楷书遒劲粗浓,一板一眼。初看时似乎浑身不舒服,有如一把粗大扫把直抡入眼,拉扯得他头晕脑胀。待看多一会儿,却渐渐觉得越看越厚重,越看越率真,越看越磅礴。
他拉了拉蔡谐成问道:“这字写得有意思得紧,不知叫什么字体?”蔡谐成被唢呐所扰,并未听清,他又大声说了一遍。
蔡谐成答道:“这是颜体,乃是古代四大书法家之一、唐代‘安史之乱’平乱中兴功臣颜鲁公颜真卿所创。其字如其人,字形丰圆独特,雄魂筋骨,拙朴正直,挥宏纯厚,为千余年来不少文人墨客争相推崇、研习、临摹之。”
他闻言顿生敬佩之心,追问道:“那他都有哪些书法作品留传下来?你们家藏品中有没有一二?”
蔡谐成大声答道:“最出名的是行书《祭侄季明文稿》,还有《刘中使帖》、《湖州帖》等,楷书则有《竹山堂联句诗帖》、《自书告身帖》等,行草有《争座位贴》等,而碑刻则有《多宝塔碑》、《东方朔画赞碑》、《勤礼碑》、《麻姑仙坛记》等无数,另有《大唐中兴颂》等摩崖石刻。我们家藏品中只有乾隆年间的清官、书画家钱沣(号南园,亦称钱南园)钱中堂所临几幅颜贴,我在家时常拿来临摹研习。其原作嘛,或已散逸,或仅存摹本、拓本,部分碑刻及摩崖石刻则散存各地。至于部分存世之贴,已然是国之瑰宝,应该已经收入皇家大内,岂是我等草民得见?”
朱胜文听得云里雾里,也记不下这么多贴呀碑的,只是懂得了颜真卿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心下愈是佩服蔡谐成,奇道:“我倒是奇了怪了,你这家伙这么博闻强识(音志,记忆),通晓诗书,怎么不去考秀才奔功名呀?”
蔡谐成摇头微笑,答道:“答案上月已经告诉你了,忘了的话你自己去慢慢想吧。”
朱胜文更加头晕了,挠头不语。俄而问道:“那匾额上的四个金字的右边竖写几个小字:‘同科传胪庶吉士宁河戴彬元为’,那个戴彬元是谁?”
蔡谐成摇头答道:“不太了解,应该是写这块匾额的人吧。不过,看他的字倒真是颇得几分颜鲁公神韵!而且,此人既中了二甲头名,又点了翰林院庶吉士,三年之后散馆考核,如果能授以编修一职,虽只正七品之小,但却能与一、二品督抚封疆大吏地位平行,不称卑职,而且拥有了步步为营,有朝一日入阁为相的资历。以后即使入不了内阁,外放个州县官员,养廉银加孝敬一年最起码也有数千两雪花银。就是真的放不了官,就他这一手好字,也必定能够凭借书法扬名立万!”朱胜文深表赞同。
这时匾额已经挂好,鲍瀚卿面向大家居中站定,曾清平、张捷和、蔡英武等人分列其两侧,两排鼓乐声停,围观众人均缄默不语。
鲍瀚卿面色凝重,一脸感激之情,向左右的茶行干部及居中众人一拱手,说道:“承蒙长和川各位同仁及我弟子奇鼎力支助,方有我鲍瀚卿进京赶考,得中进士,署理知县之美事。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瀚卿无以为报,特向同科传胪庶吉士戴彬元讨得这幅匾额之字,连夜赶刻刷漆而成,聊表寸心,以谢贵司雪中送炭之恩。”说完,朝鲍子奇一招手,子奇从旁边桌上端出一盘红布覆盖的物什,递至曾清平面前,鲍瀚卿拉开红布,原来是摆成一排的五锭十两中锭纹银。人群之中掌声雷动,连声喝彩。
鲍瀚卿说道:“这是之前子奇从贵司借出的五十两银子,归还贵司。另外三十两嘛,我是个直性子,既然多多承情,就不和曾总办矫情罗唣了。请总办收好这些银两!”
曾清平赶忙恭身推住盘子,大声说道:“鲍大人,万万使不得!能有为大人效犬马之劳,解燃眉之急的机会,实乃长和川及我等草民之荣幸。前时之所以托名说借,实在是担心大人推辞,不得已而为之。而今大人即将前往江右赴任,一路舟车劳顿,饮食起居,虽有官驿之助,盘缠也必不可少。再者,大人初到兴国,如想同下属及当地乡绅上下一心,鱼水一家,则需时常赏赐钱物,置办筵席茶会,沟通谈心,其用度不可不备。三者,大人博取功名,我等当地茶行及士绅稍作表示,资助大人如期赴任,以解兴国百姓于倒悬,此乃顺天应时,堂堂正正,而非贿赂不法,望大人万勿推辞!”
鲍瀚卿思虑再三,朗声道:“常言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即如此匾所写:利缘义取。各位对我有情有节,我当然不能不义不信,这五十两银子权当贵司对兴国百姓之捐赠,暂先寄放我处,待某一到兴国,必将此银用于百姓安居乐业,天地日月可鉴!”曾清平等人均为之动容,连外围顶着烈日看热闹之洋行里听得懂汉话的洋人也连连叫好,人群中更是掌声经久不息。